一二零、趙姬片語傳暗訊,赢響靈犀一點通
冬天的太陽懶懶升起,驅走了邯鄲上空的陰冷冰寒。趙高等人一夜奔行,終于在清晨趕到了邯鄲西門。
平原君率領邯鄲城内所有能夠出行的封君大夫,在城門前迎候。數千軍士穿着麻衣,披着素布,靜立城門兩旁。由平原君主持,在城門前舉行了簡單而隆重的祭奠儀式。平原君宣讀了趙成王親自書寫的祭文和谥封。趙國君臣給平陽君議定的谥号是武襄,以表彰他為國守邊之功,勤謹忠誠之德。在谥法之中,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勞曰襄,因事有功曰襄,執心克剛曰襄,協贊有成曰襄,威德服遠曰襄。這是十分崇高的贊譽,是平陽君應得的哀榮。
城門前簡單祭拜之後,衆大臣一路步行,跟随扶靈,将平陽君屍骨靈柩送入了平陽府中。再由平原君主持,舉行了隆重的王族家祭。
之後,平陽君等人屍骨将在府中再停留三日,供人祭拜。三天後,将被葬入王族墓地,舉辦國葬之禮。除了趙國王族和大夫要參與祭奠,列國派來的使臣也要參與祭祀。
忙完紛亂的王族家祭,趙悝等人繼續留在靈堂,代表平陽府家人與前來祭拜的親友回禮答謝。趙玉母子和孟氏、趙高等人各自回房休息。平原君也起身離府,去向趙孝成王複命。
平陽府中,一切如常,十分的平靜。沒有人提起平陽君遇難經過,也沒有人說到鄭朱死因,仿佛這隻是一場再正常不過的葬禮。但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對死去者的一種尊重,不願打擾逝者的安甯。一切問題和矛盾,一切利益的争奪,都會在平陽君入葬之後暴發開來。
在這份難得的平靜之中,平陽君父子被隆重安葬在了王族墓地之中。人群散盡,隻餘下兩塊冰冷的墓碑和兩座孤孤零零的墳丘。還有幾棵新栽的松柏和幾排清冷的石雕,長久陪伴着他們深在地下的亡靈。
赢響帶着秦國使團人員,從墓地回到了行人署安排的驿館。在客堂之中,赢響和吉裘、費權、靈兒等人,靜靜圍坐在一張桌案兩邊。
費權這幾天被扣在行人署,昨天剛剛被放了回來。赢響舉杯相敬道:“委曲權叔了。請飲一杯,壓一壓驚。”
費權回敬推辭道:“不敢當少君之謝。我倒希望他們能一直扣着我不放,對我嚴刑拷打才好。也可給趙國找些失禮的錯處。”
吉裘苦笑說道:“如今趙人自認為證據确鑿,如何肯露出把柄給我們。鄭大夫真一人傑也,這連環計施的巧妙,讓我們有苦難言,有理難伸。”
靈兒皺眉說道:“關鍵是那黑雲令牌,雖然那是一個死證、假證。但如今我們和鄭朱兩方面的說法都沒有确鑿的證據來證明。那麼兩邊的說法,誰的死證、假證越多,誰就越能取信于人,占到上風。目前看來,鄭朱早有準備,安排了一系列與他說法暗合的假證據。而這些假證據,我們根本無法證明它的真假。這才是最要命的。”
赢響卻搖頭一笑道:“你們都錯了。鄭朱的死并不是最重要。他的死,其實隻為證明一件事。那就是那封所謂能夠證明平陽君死因的信函。本來這信函是假的,是根本不存在的。但鄭朱這一番巧妙安排之下,誰都會相信真有那封信函,而且這信函就在我們秦人手裡,或者已被我們秦人銷毀了。”
吉裘以手錘案,怒聲說道:“這鄭朱必然與害死平陽君之事有關。”
費權垂頭喪氣地說道:“可列國君臣,誰又能相信我們的說法呢?行人署的趙國官吏已經通知我們,明天趙王就會大開朝會,共同審理平陽君和鄭朱兩人遇害一案。來參加平陽君葬禮的各國使臣也會在一邊旁聽。短短一天時間,我們又被監視于此,根本不可能找到新的證據,來證明我們的無辜。”
吉裘也感歎道:“朝會共審,這不過是好聽的說法而矣。他們真正的目的,就是狠狠的逼問我們,好讓列國都相信,趙豹和鄭朱,先後兩批趙國使臣,都被秦人所害。要讓列國相信,秦人不可信,秦王吞滅三晉,一統天下的戰争已經開始了。”
赢響對他們的悲觀毫不在意,隻輕輕詢問費權道:“你可見到了趙玉夫人?她都與你說了什麼?”
費權早就與赢響彙報過那天情況,聽赢響再問,隻得又仔細地将平原君、安陽君離開後,趙玉和自己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靈兒在一邊輕蔑地一笑道:“看來她是想置身于事外了。”
赢響輕輕搖頭說道:“我卻不這麼看。她說過的最重要的一句話,就是那一句‘平陽君父子和鄭大夫之死,迷霧重重。事情真相影響秦趙存亡,事關天下權屬。在事情沒有定論之前,秦國使團中的人,萬不可再出事端。’她這句話不是對李同說的,是要李同轉告平原君和趙王的。也是說給我聽的。”
靈兒疑惑地問道:“說與公子什麼?”
“她是在告訴我,她會盡力保護我們,不會讓我們的安全受到威脅。也是在告訴我,事情還沒有定論。趙國君臣并沒有什麼計劃,來逼我們承認平陽君和鄭朱是我們秦人害死的。趙國君臣也在懷疑,這兩人之死,是列國針對秦趙兩國的一次陰謀。”
吉裘皺眉說道:“她的話,真有這個含義嗎?大夫可有明證?如果她話中真有此意,那我們明天就可以從容很多了。”
赢響執杯自飲,輕聲說道:“趙夫人身份尴尬,又有平原府中的外人在場,自不會明言不諱。但你可以想象,如果她真想置身事外,就不會與李同說這些話了。她是平陽君遺留在世的唯一子女了,她的話,趙王和平原君等人不可能不予考慮的。她的話明顯是占在秦人立場上的,這對她的身份來講,能這麼說就已經十分難得了。”
靈兒疑惑地說道:“聽說她可是被平陽君趕出了府去的。她的話,趙王和平原君會在意嗎?她能夠了解趙國君臣的想法和打算嗎?她有能力保障我們的安全?”
赢響搖頭否認道:“趙夫人被棄于外,以歌姬為業。這其中定有隐密。隻從平陽君喪葬期間的事情來看,趙玉才是平陽君府現在的主事人。而且,平陽君執掌軍權數十年,權重北國。他赴大秦之前,也知兇險難測,豈能不對身後諸事有所安排?再者說,我們在趙國,除了夫人,還能相信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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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君葬禮結束的消息,有如一顆石子扔在水面,将邯鄲城中的甯靜砸得粉碎。各方勢力都在緊張謀劃着如何應對明天的朝會,如何利用這兩起案件,争取各自最大的利益。
叢台王宮中,年輕的趙孝成王,也是坐立難安,想着明天朝會的事情,想着平陽君和鄭朱兩人的死,會給趙國,會給秦趙兩國之戰帶來什麼變化。
成王趙丹不斷在自己的寑宮中來回踱步,不斷回想着虞信、平原君趙勝、安陽君趙章、觸龍、樓緩等重臣給自己的分析、判斷和對策。
這時,宦者令輕聲近前,報與趙丹說道:“太後命長安君前來,請大王移步後宮,有事相商。”
趙丹停步,傳令說道:“請長安君入殿。”
趙丹剛剛回身安坐,長安君趙驕已步入殿内。他恭身略行一禮,與趙丹說道:“母後聽說王兄午時未餐,特命我來,請王兄一同到後宮赴宴。”
趙丹輕歎一聲,無奈的起身說道:“逢此多事之秋,為兄我哪還有吃東西的心思。不過,這幾天忙着國事,也沒有去給母親請安,我這就與你一同去看看母後吧。”
趙驕同情地說道:“我們都知道王兄辛勞,母親也是擔心你的身體吃不消,這才命我來相請。姐姐也在,我們一家也久未相聚了。”
趙丹不再多言,揮手說道:“那也好。走吧。”說完,起身攜趙驕之手,一同走出了寝宮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