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太子自請廢位?”
次日,宮中的消息忽然傳來,震驚朝野。
衆人心知肚明,太子廢位,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卻沒想到,會由他自己提出。
沈風斓坐在榻上,明窗半敞,秋風微涼。
她裹着一件薄薄的披風,雙手捧着香濃的牛乳茶,一面喝一面說話。
“那聖上答應了嗎?”
牛乳茶香甜的氣息散開,軒轅玦鼻尖輕嗅,朝她湊了過去。
就着她的手飲了一口。
“沒有當場答應。但看這情形,是時候了。”
說着又輕輕舔了舔嘴角。
“這茶實在是太甜了。”
沈風斓狐疑道:“怎會?我才喝過,特特吩咐不必加糖的。”
“那可能是你喝過,所以變甜了。”
他看着沈風斓,隻覺得秀色可餐。
那雙唇他嘗過,甜得蜜糖似的。
“别打岔,正經說太子的事呢。昨兒聖上才賜婚甯王,今日太子就自請廢位。殿下不覺得太巧了嗎?”
沈風斓把茶盞放下,歪頭看他。
軒轅玦道:“你的意思是,太子已經知道了甯王的不忠?”
“或許,是青青告訴了他汪若霏的事。太子要是還想不明白,那就太蠢了。”
可惜,現在的太子知道一切,也無力回天了。
軒轅玦嗤笑道:“甯王背叛太子,他心虛得很,所以連衛皇後都不放過。隻要父皇對太子還有半分憐憫,解了他的幽禁封個閑散王爺,甯王的名聲就毀了。”
太子一定會到處宣揚,甯王忘恩負義,暗地裡算計他。
沈風斓沉吟片刻,想到甯王對太子的手段,眉頭微蹙。
“那也是他應得的。更何況,現在的甯王已經不需要什麼名聲了。”
背叛太子,奪取了太子殘留的勢力,自然要付出一些代價。
他從前無權無勢,隻能依附太子,所以費心為自己營造賢名。
如今他大權在握,擁有衆多朝臣的支持。
虛名就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果然,到了秋獵之前,聖上明發旨意,廢去太子之位。
廢太子被封為福王,遷居宮外的福王府,剝奪了參政之權。
令人吃驚的是,福王府不僅沒有想象中那麼簡陋破落,反而十分華麗大方。
論布局陳設,絲毫不輸其他王府。
要論占地大小,福王府的面積還比其他王府大許多。
畢竟原先東宮的姬妾就多,這回全挪過去了,地方太小也排不開。
聖上這般舉動,無非是在告訴衆人——
他雖然廢了太子的位分,卻沒有剝奪他作為一個皇子的尊榮。
衆人對福王的态度,又該忖度着來了。
東宮姬妾裡,原先的太子妃成了福王妃自不必說,趙良娣成了趙側妃。
最令人吃驚的是,另一個側妃位置的安排。
按理來說,良娣之下就是良媛的位分最高,孫良媛理應是另一個側妃。
而福王卻把這個位置給了南青青。
理由簡單粗暴,南青青腹中懷着他的骨肉,還是個男胎。
聖上知道福王膝下子嗣艱難,對此便默許了,準了宗人府為南青青上玉碟。
至于孫良媛以下的那些姬妾們,全都淪為了沒有位分的妾侍。
整個福王府愁雲慘霧,全都陷在了被降位的失落之中。
隻有南青青的院子裡頭,丫鬟們稍有喜色。
親王側妃,自然比太子昭訓要體面尊貴多了。
而南青青心裡清楚,太子雖然聽從了她的建議,真正從東宮離開,心裡還是很失落的。
她耐心勸解道:“殿下瞧瞧,福王府與其他王府比起來,如何?”
太子勉強擡頭打量了一番,他給南青青安排的這個院子就在正房邊上,是福王府裡最好的一處小院。
隻見庭中種着桃李樹,不算名貴,花開時卻有一番熱鬧景象。
底下的花木草地修剪齊整,一看就是專人精心伺候過的。
屋子不如東宮那麼高大,卻小得别緻,布局更有趣味。
屋中的一切陳設也有東宮帶來的,更有一些,是聖上吩咐布置的……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安慰了許多。
“和晉王府比,大約還差一些。要和甯王府、恒王府相比,自然是福王府要好。”
南青青眼底閃過一絲精明。
“福王府可比其他的王府大多了,地段也好,出門就離京中最繁華地段不遠。聖上給了殿下這麼好的一座王府,顯然是對殿下還有寵愛的。”
“殿下在福王府呆着,可以常常出門玩去,做什麼也不用怕人報到聖上那裡去。豈不比困在東宮自在?”
被南青青這一說,他頓時拾起了信心。
“父皇對本宮……本王,态度的确好了許多。一提為你請封的事,他也很快就答應了。”
他想到自己和聖上在禦書房的對話,總覺得聖上的态度有些怪怪的。
好像是欣慰,又好像是憐惜,叫人說不清楚。
他最後隻說了一句,“城兒,善自珍重。”
在福王的印象中,聖上已經很久很久,沒叫過他城兒了。
這個親密的昵稱,還是在他幼年時,在衛大将軍還在世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将凸出的肚子吸了上去。
“無權一身輕,管他誰當皇帝,我就要教訓教訓甯王,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南青青嘴角微微一翹。
“殿下當徐徐圖之,萬萬不可急躁。”
眼下還不是對付甯王的時候,而是夥同甯王,一同對付汪若霏的時候。
把平西侯府這塊勢力,同甯王剝離開來,一切就會變得容易許多。
更何況,是甯王主動找上她,想要解決汪若霏的……
她心中微微一歎。
這樣一個費盡一生,汲汲營營的人,願意為了沈風斓放棄平西侯府的支持。
他也算得是一個有情人了……
而太子絲毫不知,南青青與甯王私下達成的協議。
他握着南青青的手,欣慰道:“滿府裡的女人,不是榆木疙瘩,就是兇大無腦。也就隻有你,還能為本王出謀劃策,分憂解難……”
他輕撫着那隻柔荑,感動得幾乎落淚。
而南青青嘴角噙着笑意,眼底一片陰霾。
興慶宮中,衛皇後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遲了。
她呆坐在梳妝台前,霜冷為她梳起了一半的發髻,另一半還散落着。
怔怔地盯着鏡子的衛皇後,忽然看到,自己那一半披散的發中,夾雜着刺眼的白發。
她劈手躲過霜冷手中的桃木梳,大把大把地抿着發絲,看到的白發越來越多。
那動作越來越快,狀似發狂。
忽然,她凄苦地一笑,停了下來。
“本宮真是老了,沒用了。不僅保不住太子,甚至在太子心中,都沒本宮這個母後了……”
她不單單是為太子被廢傷心,更是為太子不和自己商量,就擅自做決定而傷心。
哪怕她知道,太子這個決定并沒有做錯。
霜冷假意安慰道:“娘娘,太子……福王殿下也不是故意的。想來是之前幾次行動都出了岔子,所以殿下才不信任娘娘了吧。”
她這一安慰,衛皇後更加羞憤難當。
“本宮知道,他是怪本宮幾度擅自做主,派人入晉王府刺殺還有京郊刺殺沈風斓一事,不僅失敗,還折了我們大半的死士……”
霜冷在心中暗自嘲笑。
衛皇後母子兩都失勢了,還在這埋怨彼此,真是愚不可及。
殿外,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傳來。
自打衛皇後被變相軟禁之後,興慶宮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
這腳步聲,會是誰的?
“娘娘,福王妃求見!”
趕進來傳話的小宮女行色匆匆,衛皇後愣了一愣,才想起福王妃是何許人也。
她還有空進宮見自己,說明福王在宮外的境遇,還不算太差。
“快替本宮把頭發绾好!”
她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半的發絲散落着,這個模樣怎麼能見人。
霜冷被她一催促,連忙替她把頭發绾上,戴上鳳钗。
衛皇後攬鏡自照,雖比不上從前的華貴大方,也算不失體面了。
福王妃從外頭匆匆趕進來,一眼看見霜冷正手持木梳,站在衛皇後身旁。
她的面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陰險十足。
福王妃一見,顧不得給衛皇後行禮,一把将霜冷推到了地上。
“快來人,把這個霜冷抓起來!”
說着轉身對衛皇後匆匆一福,“母後,您被這個賤婢騙了!她是賢妃的人!”
霜冷被當衆叫破身份,渾身一顫,一時竟不知如何辯解。
她隻得哭喊道:“奴婢冤枉,奴婢對皇後娘娘忠心耿耿,怎麼會是賢妃的人呢?”
衛皇後眉頭緊蹙,一邊是自己的兒媳,一邊是自己多年來最信任的貼身丫鬟。
她不知道該相信誰。
“太……福王妃,你說的可有什麼證據?”
福王妃面露恨色,緊緊盯了霜冷一眼,又朝衛皇後解釋。
“母後可還記得南昭訓?她當初在那個房間裡頭更衣并非偶然,而是汪若霏所害。直到聖上将汪若霏許給甯王,她才明白是甯王和賢妃害她,便把真相告訴了殿下。”
衛皇後一驚,“可是那個平西侯府的汪若霏,賢妃的内侄女?”
“正是她!母後,這麼多年來,您和殿下都被賢妃母子騙了!這個霜冷就是賢妃安插在您身邊的,否則那包馬兜鈴,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被找出來?”
衛皇後猶如醍醐灌頂,一下子想通了許多事。
她當初就有些疑心,明明被人用馬兜鈴下毒的是她,為什麼聖上反而罰了她?
而一開始提及蕭貴妃可疑的是賢妃,她後來卻又改口,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
如今想來,鴛婉和鴛詩兩個丫頭,就算其中真有一個下藥陷害她,也不可能把一大包馬兜鈴藏在兩個人共同的屋子裡……
那不是很容易就會被人發現嗎?
她略顯渾濁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尖銳,像一把利劍一樣刺在霜冷身上。
“是你!竟然是你?!那包馬兜鈴,是你用來毒害本宮,再陷害蕭貴妃!”
她一直以為,在後宮之中如果有人想要她的命,那一定是蕭貴妃。
沒想到,真正狠毒的那個人,是她一直信任的賢妃。
可笑她在聖上剝奪她掌管後宮之權時,還為賢妃苦苦争取。
那個時候,賢妃看她一定跟看傻子一樣吧?
要不是南青青将此事揭露出來,她到現在還把仇人當成自己人。
“來人!将霜冷帶下去重打二十大闆,留她一條小命關押起來!”
衛皇後這回學乖了,在一切還沒有成定局之前,她不會輕易要霜冷的命。
上一回若非她沖動杖殺了鴛詩和鴛婉,也許就不會親信賢妃的謊言……
殿外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趕了進來,蒙住了霜冷的嘴,将她拖了出去。
一如當初,鴛詩和鴛婉被拖出去的情形。
曾經是興慶宮地位最高的大宮女,落得這樣的下場,令一衆宮人唏噓不已。
這或許就是天道輪回,善惡到頭終有報。
衛皇後看着她被拖走的狼狽模樣,身形一個不穩,險些跌倒在地。
福王妃連忙扶着她坐下,示意宮女倒杯熱茶上來。
衛皇後喝了一盞沏得濃濃的熱茶,終于緩過勁來,示意福王妃坐下說話。
“你們挪到福王府,還好嗎?”
福王妃強顔歡笑道:“母妃不必記挂,福王府很好,父皇沒有苛待殿下。且禁足令也解了,日後殿下還能進宮探望母後。”
衛皇後無聲地點了點頭,看起來極其疲憊而蒼老。
她隻得慢慢安撫道:“殿下怕母後擔心,所以不敢和母後提及此事,今日才派兒媳進宮告訴母後。殿下還說他會在父皇面前為母後求情,請母後一定要善自保重。”
這樣一說,衛皇後心裡才好受了些。
“城兒真是擔心本宮的身子,才沒有和本宮商量嗎?本宮還以為,他是在怪本宮拿錯了主意。”
“怎麼會呢?”
福王妃盡力安撫衛皇後,自己心中也是一片凄苦。
福王事先沒和衛皇後商量,又何嘗和她這個嫡妻商量過?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全身心都投在南青青身上了,一心巴望她腹中那個男胎降生……
自請廢位這麼大的事,也隻聽南青青的話。
看着衛皇後衰老的模樣,福王妃咬了咬牙,到底沒把這話說出來。
她勉強笑道:“母後知道嗎?那個南昭訓被封為側妃了,她腹中的孩子是個男胎,母後又要添小孫子了。”
“真的?”
衛皇後眼底泛出些許歡喜,又想到南青青是被汪若霏所陷害之事,面色陰沉了起來。
“賢妃這個賤人,本宮一定要她不得好死!”
——
福王從東宮挪出來之後,偌大的宮殿,一下子沉寂了下來。
那些原本在東宮伺候的宮人,多半還留在此地,打掃整理着空蕩蕩的宮室——
靜靜地等候着,東宮下一個主人的到來。
廢太子一事很快就翻了新的篇章,宮中衆人開始為秋獵而忙碌起來。
聖上年輕時喜好打獵,到了晚年體力不濟,還時常會舉辦盛大的秋獵儀典,彰顯大周的興旺。
每年到這個時候,也是後宮嫔妃齊出,在遼闊山林和草原間難得的自在。
那些臣子們指着這個時機,在聖上面前顯示勇武,争取着加官進爵的殊榮。
皇子們更加賣力,彼此之間你來我往,比試騎射,來赢取聖上的歡心。
除了衛皇後被留在宮中,其餘一衆大小嫔妃,都得到了随駕前往獵場的資格。
聖上美其名曰,宮中傾巢出動,需要有皇後在宮中坐鎮,方不生亂。
實際上是什麼意味,衆人心中有數。
最讓人驚訝的是,這一次伴駕的皇子之中,居然還有福王。
一個剛剛被廢的太子,這麼快就能随駕出行,聖上這是什麼意思?
朝中衆人摸不着頭腦,隻能小心翼翼,暫且觀望。
而沈風斓得知自己也要參加秋獵,不由驚訝。
“殿下去便是了,我也去?把雲旗和龍婉留在府中,那怎麼好?”
軒轅玦道:“誰說把他們留在府中?要去,自然是咱們一家人同去。”
沈風斓待要說什麼,在榻上打滾的雲旗和龍婉,已經站了起來拍着手歡呼。
“好耶,去玩!”
兩個小娃娃奶聲奶氣,笑得一臉天真。
沈風斓故意闆起臉,兩個娃娃立馬噤聲。
“這可不是郊遊,是宮中和朝中傾巢出動的秋獵,殿下就不怕會有危險嗎?”
軒轅玦輕輕伸手揉揉她的腦袋,手下觸感絲滑,令人上瘾。
“放心吧,我會保護好你和孩子的。你們在我眼皮子底下,才會更加安全。”
到了秋獵這一日,聖上的明黃儀仗在前,身後是衆嫔妃,皇子大臣們的儀仗跟在後頭。
明黃的錦旗在風中獵獵,身穿铠甲的将士們,虎虎生風。
獵場離京城不算遠,出了西門再往西不到二十裡,就可以看到大片草原。
沈風斓坐在馬車上,隻聽浣葛一路叽叽喳喳,跟她描繪車外頭的景色。
“娘娘,好大的草原啊!奴婢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草!”
沈風斓反而沒有那麼好奇,她見過更大更遼闊的草原,見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一直到馬車漸行漸緩,直到停了下來,她才在浣紗的攙扶下出了馬車。
紅妝、小衣等人,忙招呼着小丫鬟和婆子們搬東西進賬,收拾布置起來。
沈風斓自顧自站在營帳外頭,吹着微風看向四周的景緻。
眼前是大片大片白色的營帳,在青黃相接的草原上,開起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
被圍在最中間的營帳插着明黃旗幟,那顯然是聖上的禦帳。
根據這個位置推算,禦帳左邊那一圈宮女多的,是嫔妃的營帳。
晉王府的營帳在右邊這一圈,那附近的幾個帳,顯然就是其他皇子的營帳了……
她正這樣想着,左邊不遠處的大帳裡頭,跑出來一個熟悉的少年。
他看見沈風斓站在那裡,一下子興奮了起來,沖着她笑得腼腆。
而後朝她身後左右張望,并沒有看到期待的那個小小身影,又沮喪了起來。
就在這時,奶娘從後頭的馬車裡下來,抱着雲旗和龍婉走到她身邊。
兩個孩子興奮地咿呀亂叫。
——沒辦法,沈風斓不許他們在外頭張口說話,甚至在有壞人來的時候,還要流口水裝傻。
每當這種時候,龍婉就負責閉嘴不說話,雲旗就負責傻笑流口水。
兄妹兩個配合無間,格外默契。
沈風斓正想着軒轅福昀看到龍婉,會不會很高興,一轉頭見少年的身影已經飛奔了過來。
身後一群宮人齊呼,“皇長孫,您慢點跑!”
那邊大帳裡頭,聽見宮人呼聲的福王和福王妃,連忙趕出來查看情況。
隻見軒轅福昀跑到龍婉跟前,氣喘籲籲道:“龍婉妹妹,你也來啦!”
福王驚訝地張大了嘴,恨不能塞進一個雞蛋去似的。
福王妃失态地扯着他的衣袖,“殿下聽見沒,聽見沒?妾身沒有騙你,福昀真的會說話!”
不過根據曆史來看,福昀好像隻會對龍婉說話。
龍婉自打上回收了他的畫,對他的态度好了一些,總算不叫他壞哥哥了。
不過他第一次見到龍婉,就露出嘲笑的眼神,已經給龍婉留下了壞印象。
要想徹底和好,正是路漫漫其修遠兮。
龍婉原想和他打了招呼,一見後頭福王等人在那看着,自己不能說話,便隻對軒轅福昀點點頭。
有這一點頭的回應,他就已經很高興了。
而福王等人看到的确是,自家傻兒子屁颠屁颠跑去,找一個未滿周歲的小女娃搭話。
那個小女娃一臉高冷,隻淡淡地點了點頭,自家傻兒子就高興得像撿到寶似的……
福王妃當先迎上去,留下福王在後頭探頭探腦。
他又想上前看看自家兒子的情況,又不好意思湊到晉王府的帳子旁去,一時進退兩難。
身後忽然走來一個華服女子,步伐緩慢,一手搭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上。
“殿下,去看看吧,妾身陪你去。”
福王知道南青青出閣之前,和沈風斓是閨中舊友,有她作陪才算有了些臉面上前。
隻見福王妃拉着軒轅福昀,不住地問,“福昀,你明明會說話,為什麼隻對着龍婉妹妹說?你對母妃說一句話,好不好?”
福昀對着她的時候,面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又恢複了原來呆呆木木的神情。
無論福王妃如何苦苦哀求,他就是不肯說話。
可憐天下父母心,沈風斓對福王妃有些不忍,便開口勸她。
“皇長孫或許有什麼心結,才會如此。他願意對龍婉說話也是好事,至少能證明,他并非患有殘疾不是嗎?”
福王妃也是這樣想的,聞言用力地點了點頭,“對,你說的對。他肯對龍婉說話,這就是一個好的開始,日後一定會肯對我說話的!”
她這樣說着,看着龍婉的目光,就像對着一個有求必應的仙女。
龍婉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朝奶娘懷裡縮了縮。
福王妃自覺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将目光轉向了沈風斓。
“沈側妃,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沈風斓隻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福王妃老着臉皮,輕聲道:“日後……能不能讓我們福昀,多去晉王府走動走動?”
體諒她為人母的心情,這是一回事。
但是讓軒轅福昀常來晉王府,這又是另一回事。
其中有許多事情,沈風斓不得不顧慮。
軒轅福昀到底是福王的嫡長子,要是有心人利用他做什麼文章,說是晉王殘害親侄子,那可如何是好?
故而,她一時不願答應。
福王妃面上一下子尴尬了起來。
她也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太不合情理,晉王和福王曾經是死對頭,彼此明争暗鬥互有損傷。
而現在她為了福昀,竟然想讓沈風斓盡力幫助她。
沈風斓憑什麼幫助她呢?
福王也心知肚明,故而不曾開口,請沈風斓幫忙。
倒是南青青開了口。
“沈姐姐想必是怕皇長孫出什麼事,到時候難以交代罷?不如這樣,日後我陪着皇長孫一同去,姐姐也不必擔心說不清了。”
南青青和沈風斓未出閣前就是舊友,她現在又是福王府的側妃,由她陪着軒轅福昀,那是再好不過。
福王卻有些擔心,“你肚子一日大似一日,怎麼好來回奔波?”
福王妃聞言心中不快。
難道南青青肚子裡是他的兒子,軒轅福昀就不是他的兒子了嗎?
還是他的嫡長子!
南青青給了福王妃一個眼神,示意她放心,又湊到福王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
福王的面色一下子好了起來,不僅滿口答應,還笑着對沈風斓道謝。
“多謝沈側妃,希望福昀和龍婉堂兄妹在一處,能夠讓他真正會說話。到時本王一定會備厚禮,親自登門拜謝。”
沈風斓冷冷地瞥他一眼。
“福王殿下可别誤會,我是被福王妃慈母心腸感動,順便看在青青的面子上,與殿下沒有任何關系。”
福王一張胖臉上,笑意頓時僵硬了起來。
怎麼沈風斓剛才态度還好好的,一對着他就這麼冰冷冷的?
他有做什麼對不起沈風斓的事嗎?
真是莫名其妙!
南青青适時開口解圍,“沈姐姐,我好久沒見你了,咱們去走走聊聊天,好嗎?讓皇長孫和龍婉他們玩去。”
太子已經淪為福王,兩家之間失去了競争關系,南青青這才能光明正大同沈風斓說話。
日後她時常帶福昀去晉王府,更方便和沈風斓之間互通消息。
兩人并肩,朝着營帳之外寬闊的草地,慢慢走去。
“你方才同福王說了什麼,他那麼快就答應了你?”
兩人走至寬闊無人處,這才放心說起話來。
南青青笑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就告訴他,沈姐姐先前懷胎的時候多災多難,生的雲旗和龍婉聰明可人。王妃先前懷皇長孫精細地養着,反而沒養好。”
福王一聽,好像是有說法,讓懷有身孕的女子多動彈動彈,反而好生養。
聽聞那些鄉間農婦,都是一生完孩子就下地幹活的,反而無病無災。
沈風斓不禁好笑。
不知道該說福王是愚蠢,還是太天真。
南青青這般三言兩語,就把他哄騙過去了。
兩人邊走邊聊,南青青便把近日的事情,都告訴了她。
“福王很生氣,覺得甯王背叛了他,他想報複甯王。可是福王已經不能參政,他還有什麼能力報複甯王呢?”
南青青自嘲一笑,“就算我現在是福王的側妃,也不能對汪若霏怎麼樣。好在甯王他願意與我聯手……”
沈風斓忽然停住了腳步。
她眉頭微蹙,“甯王要與你聯手,你答應了?難道你不知道汪若霏同他是什麼關系?”
“正是因為知道他和汪若霏的關系,我才會答應的。”
南青青拉着她的手,“沈姐姐,甯王心裡隻有你一個,他不願意娶汪若霏。正是為了拒婚,他才要同我聯手鏟除汪若霏的。”
曾經滄海難為水,南青青在甯王的目光中,看到了滄海。
就像是詹世城對她一樣,甯王對沈風斓,的确是出自真心。
沈風斓一愣,忽然想起在一品居那日,他說自己絕不會娶汪若霏。
原來他并沒有食言。
沉默,良久。
沈風斓這才開口。
“你們打算怎麼做?要是賢妃和平西侯府的人知道,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對付汪若霏那樣心機深沉的人,尋常的招數隻怕動不了她。
汪若霏死不足惜,她不喜歡南青青有事。
南青青見她默認了自己的做法,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沈姐姐放心,我們的計劃早就安排好了,絕不會有閃失。”
她貼到沈風斓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
随即面上現出凄涼的冷笑,在秋風之中,顯得格外滄桑。
“我會用她對付我的法子,十倍百倍地還給她!”
沈風斓提醒道:“汪若霏固然可恨,甯王心機深沉同樣不好相與。答應我,别把自己陷進去,好嗎?”
南青青苦笑道:“沈姐姐不必擔心,汪若霏是為了誰設計陷害我,我心裡一清二楚。我會幫你和晉王殿下,讓賢妃和甯王得不到好下場!”
沈風斓搖了搖頭。
“甯王心思深沉,卻沒有算計過我。當初你那件事,我也曾問過他,他是不知情的。不論他和晉王之間如何争鬥,我兩不相幫。”
南青青了然。
“也是,甯王對姐姐同樣情深義重。不論将來姐姐會做何選擇,青青都會支持你的。”
因為在她最艱難的時刻,沈風斓也同樣在支持她。
“不是你想的那樣,甯王救過我的性命,我做不到去傷害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晉王……”
沈風斓明白,南青青似乎有所誤解。
她的心裡卻很清明。
甯王是救命恩人,是朋友。
而晉王……
是愛人。
兩者全然不同。
南青青忽然想起,她曾問甯王的一句話。
“就算你能瞞過平西侯府,但娶不了汪若霏,他們對你的支持便是有限的。”
沒有汪若霏這個侯府嫡小姐作為紐帶,甯王于平西侯府,就是一個陌生人。
這種關系是不牢靠的,連南青青都能想明白,甯王自然也明白。
他的回答,卻讓南青青動容。
“從前本王也以為江山最重,可是認識她之後,好像覺得沒有那麼重了。什麼權力地位,好像都不及她一笑來得重要。”
他這樣說着的時候,眼底是赤裸裸的占有欲。
因為喜歡,所以想要得到。
這種感覺南青青最清楚。
她在無數個日夜裡,想要得到的,是在那個人身邊挽起衣袖,為君洗手作羹湯。
而每每夢醒,身邊躺着的那個人,卻是她噩夢裡的人。
那個痛疼、皿腥、屈辱的噩夢。
……
與此同時,剛從聖上禦帳中出來的軒轅玦,迎面遇上了一身騎馬裝的少女。
她像是等待了許久,明明一臉不耐煩,還是像根樁子似的,一動不動地杵在禦帳外。
一見到軒轅玦出來,她的神情立刻飛揚起來,顯得十分歡喜。
“晉王哥哥!”
在他身旁的詹世城識趣地拱了拱手,“下官先去巡查周邊了,殿下慢聊。”
此番秋獵的防衛,除了禦林軍之外,還有龍騎營和京兆尹府的職責範圍。
聖上有意鍛煉詹世城,幾乎把大半的防衛兵力,都交給了他來統領。
衆人都以為詹世城會推脫。
一個管理地方的文官,會統領什麼防衛?
到時候出了岔子傷着聖上和娘娘們,那可怎麼好?
沒想到詹世城近來醉心公務,恨不得把幾百年前的冤案都拿出來審,一聽聖上給他新的工作,忙不疊就接下來了。
他就想讓自己忙一點。
軒轅玦知道他又惹了衆怒,連忙站出來給他撐腰,這才好了些。
他點了點頭,朝着詹世城一拱手,兩人在禦帳外分道揚镳。
衛玉陵連忙奔上來,時不時還朝身後看上幾眼。
“晉王哥哥,你知道我多不容易才能來見你一面嗎?聖上沒有同意将我賜婚給你,母親也不允許我做你的側妃,她就幹脆拘着我不讓我出府!要不是這次秋獵,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到你!”
軒轅玦微微一笑,“長公主不同意是應該的,就算她同意,本王也不同意。”
衛玉陵千辛萬苦跑出來,就是為了見他一面,讓他去求聖上将自己賜給他。
隻要側妃的位置便可,聖上是一定會答應的。
到時候長公主想阻攔,也無可奈何。
沒想到軒轅玦還是拒絕了她。
“晉王哥哥,你是不是糊塗了?我說的是側妃,隻是側妃!為什麼你連一個妾室的身份都不能給我?你不是說不讨厭我嗎?”
軒轅玦徑直朝前走,聽到她這句話,忽然停了下來。
“不讨厭就能娶了嗎?”
衛玉陵一愣。
“不讨厭……不讨厭當然能娶啦!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論容貌家世地位,我哪一點配不上做你的側妃?我還能給你幫助,不像那個沈風斓,她嫁給你沈太師依然不會幫你……”
軒轅玦冷冷道:“别人是這樣的,與本王無關。本王隻想娶自己心悅的女子,不願将就。沈太師不肯幫本王又如何?本王不需要靠女人,自己也可以成事。”
他字字句句維護沈風斓,讓衛玉陵又羞又惱。
“沈風斓就是你心悅的女子,是嗎?你為了她,竟然連權勢都可以舍棄,你真是瘋魔了!一旦甯王娶了汪若霏,他身後就有平西侯府的支持,你想輸給甯王嗎?”
甯王娶汪若霏?
他要是真的娶了汪若霏,沈風斓就絕對看不上他了。
軒轅玦忽然笑了起來,笑得衛玉陵摸不着頭腦。
“要是甯王真的娶了汪若霏,那本王一定備上厚禮,親自上門謝他。”
衛玉陵氣急敗壞。
“你果真瘋魔了,人家一朝得勢,你倒謝他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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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獵是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