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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十年一覺揚州夢

妾身由己不由天 伊人歸 11523 2024-01-31 01:11

  皿光兩個字,紮在沈風斓眼中,格外刺目。

  一直到進了宮,她還有些魂不守舍,想着方才的卦象。

  浣葛自知闖禍了,跟在後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還是浣紗悄聲安慰沈風斓,“娘娘又不是江湖術士,那個卦也隻是算着玩罷了,做不得真。娘娘就别再想了,晉王殿下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的。”

  話是如此,沈風斓還是覺得心裡有些膈應。

  不單純是因為那一卦,更像是那一卦引出她某種潛意識,讓她越發不安了起來。

  她走得神思不屬,連長公主迎面走來,都沒能注意到。

  還是長公主先停下了腳步,站在離她十步遠的位置。

  “沈側妃?真是許久不見了。”

  長公主仍是從前的儀态,隻是高貴端莊的表象下,眸中裡藏了一譚死水。

  她不再穿着白衣素服,而是穿了一身秋香色的廣袖春袍,華麗大氣。

  那空蕩蕩的腰身,弱不勝衣,反倒叫人看着有些酸楚。

  沈風斓回過神來,上前福身一禮。

  “長公主。”

  她這一禮恭恭敬敬,沒有絲毫的心懷芥蒂。

  長公主冷笑一聲。

  “沈側妃眼看就要成為太子妃了,今時今日,何必對本宮如此多禮?”

  她要真的對自己有敬重之心,當初就不該抗旨不尊,把她和衛玉陵的靈位攔在晉王府門外。

  沈風斓聽得出她話中的諷刺,隻是淡淡一笑。

  “禮不可廢,别說我現在還是晉王側妃。就算成了太子妃,長公主依然是長輩。”

  盡管長公主曾經逼迫過她,逼迫軒轅玦,要讓衛玉陵追封晉王妃。

  沈風斓并不怪她。

  那隻是一個母親的愛女之心,沒有用到對的方向罷了。

  長公主恨恨地盯着她。

  “本宮是你的長輩,玉陵更是救了晉王的性命。難道她的一條命,還擔不起一個晉王妃的虛名嗎?你當初那樣烈性,現在又來裝好人,不覺得虛僞嗎?”

  她廣袖一拂,伸出手來,指向西北的方向。

  “她的屍骨還孤零零地埋在玉陵城!本宮想到她的陵前灑掃拜祭,卻度不過這重重關山!她還那麼小,就算做過一些對不起你沈風斓的事,難道你就這樣恨她嗎?!”

  長公主的悲憤,落在沈風斓不起波瀾的眸子裡,像是石沉大海。

  “長公主誤會了。我從來不恨小郡主,她生前我還告訴過她,想得到晉王殿下的青睐,一味窮追猛打是無用的。可是小郡主她……并沒有聽我的話。”

  長公主嗤笑道:“你是晉王側妃,你一心巴望着正妃的那個位置,豈會有這麼好心指導玉陵?照你這麼說,玉陵為了救晉王而死,還是她咎由自取了?”

  沈風斓搖了搖頭。

  “小郡主救了晉王殿下,是晉王的恩人,也是我沈風斓的恩人。正因為如此,我更加不能讓她泉下不安。她那麼愛晉王殿下,怎麼忍心阻礙他未來的人生?”

  “長公主明明知道,衛家軍的人親耳聽見。小郡主的遺願是留在玉陵城,是陪伴衛大将軍。為何長公主還要一意孤行,違背她的遺願?”

  “你住口!”

  長公主額上青筋,隐隐顯露。

  她顧不得什麼天家威儀,幾乎是歇斯底裡,朝着沈風斓大喊。

  “本宮隻知道,她活着的時候,做夢都想嫁給晉王!那本宮就要完成她的心願,這有什麼錯?!”

  她陷入了自我欺騙之中,哪裡還能顧及真相到底是什麼。

  沈風斓的目光之中,透出同情之色。

  不過不是同情長公主,而是同情已故的衛玉陵。

  “我真替小郡主惋惜,她自小喪父,隻剩下長公主這個母親,也沒能好好關愛她。不顧她的願望,霸道獨裁,橫加幹涉她的人生。就連她死了,都逃脫不了你的霸道。”

  她冷笑一聲,不再看長公主,福身之後擡腳便往前走。

  隻留下一句幽幽的問話,拷打着長公主的靈魂,讓她面目僵硬。

  “這種自欺欺人的母愛,有意思嗎?”

  果然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沈風斓揚長而去,隻覺得身後一雙怨毒的眼睛,牢牢盯在自己背上。

  她終究還是沒能讓長公主,幡然悔悟。

  直到沈風斓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長公主才慢慢往宮門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假山後頭,跳出了一男一女兩個人影。

  “她們說的小郡主,就是在玉陵城被射死的那個,衛大将軍的女兒吧?”

  蘭公主說起這話,輕輕巧巧。

  這樁事在樓蘭,那可是一件大功勞,一件光耀樓蘭國威的事。

  當年的衛大将軍,在戰場上殺了多少樓蘭将士,逼退了樓蘭多少次的進攻。

  能殺了他唯一的女兒,讓他皿脈無存,這是一件多麼解恨的事。

  甯王冷冷地看她一眼。

  “在大周,這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蘭公主老老實實地閉了嘴,目光落在長公主滄桑的背影上。

  “看見沒有?剛才長公主的眼神,就像要吃了你的心上人似的。”

  她揶揄着甯王。

  甯王沒有理會她,隻是轉過了身。

  “聖上還在等着召見,快走吧。”

  蘭公主見他不搭茬,未免無趣。

  “聖上召見也沒什麼事情,最多就是例行公事,問問在京城是否習慣。不過幸好,聖上還把你召來了。”

  有甯王跟她一處,進宮就沒那麼無聊了。

  甯王道:“父皇召見我,最多也就是例行公事,問問我有沒有招待好樓蘭使臣罷了。”

  兩人對視一眼,甯王先朝前走去。

  蘭公主不禁回過頭,看着長公主的背影變成一個小黑點,嘴邊翹起了一個神秘的微笑。

  ……

  沈風斓才一進華清宮,隻見椒香面色緊張,對着她殺雞抹脖子的。

  這是在示意她,蕭貴妃今日心情不好。

  沈風斓倒不擔心,隻要見了雲旗和龍婉,蕭貴妃再不開心也會開心起來的。

  她讓奶娘先把孩子放下,兩個孩子跑進殿去之後,不一會兒就聽到了蕭貴妃歡喜的聲音。

  “椒香!快去拿本宮親手做的豌豆黃,給雲旗和龍婉嘗嘗!”

  聽見這聲音,椒香松了一口氣,沈風斓也慢慢地跟進寝殿去。

  蕭貴妃一看她面色,便察覺到了異樣。

  “怎麼?今日玦兒剛走,你就這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了?”

  沈風斓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方才的面色,很難看嗎?

  蕭貴妃得意道:“不是你的臉,是眼睛。雖然你的眼神不明顯,本宮還是看出了些許低落。”

  沈風斓搖了搖頭。

  “母妃誤會了,是方才來的路上,遇見了長公主。長公主的口氣不太好,和她争論了幾句,還是沒能把誤會說清,故而有些無奈。”

  她沒有提及馬車上,那個不祥的卦象。

  說出來徒惹蕭貴妃不安,也無益處。

  說到長公主,蕭貴妃的臉也一下沉了下來。

  “别跟我提她,這個女人,把本宮氣壞了!”

  沈風斓詫異道:“方才椒香說,母妃今日心情不爽,原來也是因為長公主嗎?”

  “可不是?想着你們今日要進宮,本宮特意起了個大早給聖上親手熬湯。熬了整整一個時辰,送到禦書房去。聖上還沒來得及喝一口,你猜怎麼的?”

  蕭貴妃越說越氣。

  “就被長公主連盅帶湯全打翻了!本宮辛辛苦苦熬的湯,她竟隻是一句不小心就帶過了!她分明就是故意打翻的,聖上也看得清楚,卻沒有追究于她。真是氣死本宮了!”

  沈風斓能夠明白聖上的原因。

  長公主喪夫又喪女,聽聞府中過繼來的那個嗣子,也鬧着要分家。

  她一個孀居多年的寡婦,現在孤苦無依,聖上又怎麼好意思難為她呢?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也不能怪罪她什麼。

  “皇奶奶别生氣了,快看這是什麼?”

  雲旗捏着竹絲湊了上來,對着殿門的方向一吹,大片五彩斑斓的泡泡飛了起來。

  蕭貴妃的眼睛一下子被點亮了。

  “這就是他們說的,京城裡現在最流行的吹泡泡?”

  她說話的語氣好奇又喜悅,像是完全忘記了,長公主帶來的糟心事。

  “是啊,雲旗和龍婉可喜歡了。想着母妃也會喜歡,便帶了幾罐子進宮來。若是母妃喜歡,叫宮裡人再做也很簡單。”

  蕭貴妃笑得面若桃李,像個孩子似的,拉着雲旗和龍婉就去了院中。

  祖孫三人各自一手捧着小罐,一手捏着竹絲,津津有味地吹着泡泡。

  華清宮裡的宮女們都駐足觀看,看着美麗的泡泡一群群從那小竹絲的圈圈裡,飛快地湧出來。

  緊接着,便随着和煦的春風,飛到天上去。

  有些飛到了人的面前,他們便伸出手去接,隻能撲了個空。

  那些高高飛到天上去的,不多時,也會自己炸裂。

  雲旗和龍婉咯咯直笑,蕭貴妃也十分歡喜,難得玩得這麼高興。

  沈風斓卻瞬間有些惆怅。

  為何她從前竟沒發覺,再美麗的泡泡,也是會炸裂的。

  一但炸開,就連影子都不剩。

  沒來由地,她心慌了起來。

  不知道軒轅玦現在,到了何處了?

  春風南度,南北向運河的河面上,一隊聲勢浩大的官船一路南下。

  整隻船隊共有大大小小十餘艘船,被拱衛在當中的大船,船樓高達三層。

  那大船的船首,巨大的龍頭浮雕栩栩如生,明黃色的鱗片熠熠生輝。

  人從遠處看過去,若是一不注意,當真以為是河底翻騰出的一條金龍。

  船隊每到一處,下一處經過的州府,就已經得到了通知。

  河中所有的閑雜船隻都要避讓,不論是經商的,還是打漁的,就連擺渡的都不能留下。

  隻有當地的官員才被允許,坐着小船上去求見請安。

  那些不能下河的商販,樂得休息一天,在河邊看看官船的熱鬧。

  不少人是頭一次見到,這樣富麗堂皇的大船,還是帶着明黃的。

  有年老經事的老者,一眼便看了出來。

  “這是聖上當年,出巡南方的龍船啊!難道,聖上又再度南巡了嗎?”

  當年老者還是壯年的時候,便有幸在河邊見過這龍船,聽聞聖上就在船上要往南去。

  沒想到有生之年,他還能見到一次。

  有跟着地方大員前來迎接的小吏,好心提醒了一句。

  “不是聖上,那大船裡是當今四皇子,晉王殿下。”

  衆人這才明白。

  原來是朝中最得聖寵的晉王殿下,怪不得能搭乘明黃龍船。

  這副陣仗,和聖上親自出巡的儀杖,都沒什麼兩樣了。

  大船中房間層層疊疊,走道七拐八彎。

  上船請安的地方官員,跟在侍從身後,走了老半天才到晉王的屋外。

  果然是聖上當年用過的船,這樣七拐八彎的,就算有刺客混到船上,輕易也找不到人在哪。

  軒轅玦正在房中,看着從嶺南快馬加鞭送來的,關于山匪的所有文書。

  定國公聽說他此番剿匪之行,也将他的心得體會,還有一些别的材料,寫成了文書給他。

  他沒有親自去過嶺南,所以對于這些文書,絲毫不敢馬虎。

  為了剿匪的任務順利完成,早日回京見到沈風斓,他準備得格外用心。

  那幾個地方大員走進屋子,便看到他在案前詳讀文書的模樣。

  他穿着家常衣裳,甚至連領口都沒有整理好,微微地敞在那裡。

  露出淩厲的鎖骨和兇口的肌膚,顯得随意又自在。

  一頭青絲松松地束在頭頂,隻用一根半舊的發帶系着,樸素無華。

  若不是那張臉,俊美得像是會發光,任誰也想不到——

  他就是晉王。

  衆人紛紛上前見禮。

  “下官揚州府刺史楊林,見過晉王殿下。”

  軒轅玦放下了文書,款款從書案後頭站起,略微颔首。

  “諸位大人請坐。”

  每到一地便有地方官員來請安,也有奉承拍馬的,也有敬獻金銀财帛的,更有誇耀自己求提拔的。

  種種劣迹,他此番一路南行,算是看全了。

  侍從端上茶來,衆大臣謙讓地端起茶來,還沒碰到嘴邊,軒轅玦便開了口。

  “本王此番路過揚州府,兩岸房舍俨然,農田興盛,于心甚慰。足見諸位大人,治理本地的功勞。”

  楊林正要開口反誇他,又被軒轅玦搶了話。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父皇心中有數,本王也會如實把一路見聞回禀父皇。但是本王最讨厭溜須拍馬和行賄腐敗之事,如果有人膽敢向本王奉承,請諸位大人互相監督,舉報有獎。”

  他這番話一說,讓楊林等人的奉承之語,全都咽回了肚子裡。

  揚州府是魚米之鄉,在本地任職,是個極大的肥差。

  隻要安安穩穩地待三年,不出什麼大的過錯,保準升遷。

  因為揚州府這塊地方,你想讓他少收成些,少繳一些稅銀都沒有辦法。

  軒轅玦把話撂這了,若是他們膽敢溜須拍馬,豈不是自毀前程?

  故而一個個閉口不言,連該說什麼都忘了。

  他們準備好的詞兒,全是奉承的好話,并沒有其他。

  見氣氛略顯尴尬,軒轅玦寬和地一笑,示意衆人喝茶。

  “本王會在此處停留一夜,船上有廚房和米糧,今夜請諸位大人在船上用膳,不必另設宴席為本王接風。”

  “這怎麼行呢?殿下既然經過揚州府,下官等自然要盡地主之誼,為殿下設宴接風。怎麼能反倒在殿下的船上白吃白喝呢?”

  楊林等人堅決反對,軒轅玦卻朝窗外示意了一眼。

  衆官員朝屋子的窗外看去,隻見甲闆上的一個侍衛,正從河中捕撈上來一大兜的活魚。

  那些魚大的小的都有,在網兜中活蹦亂跳,看起來十分新鮮可口。

  “喏,你們也不算是白吃白喝。要吃的東西,不就是你們揚州府的河裡捕撈上來的嗎?”

  這話既給他拒絕接風宴,找了合理的借口,也讓衆官員的白吃白喝不再尴尬。

  衆人不禁歎服,晉王殿下高風亮節,兩袖清風。

  而後軒轅玦隻花了一刻鐘的時間,同他們用完了一頓晚膳,就把人打發回去了。

  一路上靠着這種方法,才能免去應酬的時間,讓他獨自清靜待着。

  這一夜,軒轅玦難得放下了文書,走出船艙。

  他的心裡,已經有了剿滅山匪的計策,不需要再埋首苦讀了。

  月明星稀,河面漆黑而平靜。

  隻有靠近岸邊的河面,才會被夾岸的燈火,照出些許光亮來。

  他仰面躺在船樓最高層,望着漫天星辰,神思早就飛到了京城去。

  她現在,不知道在做什麼?

  是不是也在望着漫天星辰,教雲旗和龍婉,哪顆是牽牛星,哪顆是織女星……

  良久,耳畔似有風聲刮過。

  軒轅玦懶懶道:“出來吧。”

  一個腳步聲從身後而來,遲疑地靠近了他。

  最後站定在他面前,抱劍拱手一禮。

  “殿下。”

  眼前的人身着一襲黑衣,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夜色的一部分。

  可他多年跟随在軒轅玦左右,又豈能瞞過軒轅玦的眼睛?

  “本王讓你在京中保護斓兒,誰讓你跟出來的?”

  來人正是陳墨。

  “回殿下,是沈側妃命屬下跟着殿下的。殿下此行山高路遠,萬一出了什麼不測,屬下難以交代。”

  軒轅玦淡淡地瞥他一眼。

  “你不在京中,若是斓兒出了什麼不測,你預備如何和本王交代?”

  陳墨一時語塞,隻能據實以報。

  “屬下固是不從,可是娘娘威脅屬下,如若不聽她命令,就……”

  想到了陳墨的死穴,軒轅玦一下子明白了。

  “就讓你娶了紅妝?”

  他提起紅妝二字,陳墨一向木楞的面容上,現出了些許驚恐。

  “不,是……嫁給她。”

  不是他娶紅妝,而是他進紅妝的家門,做倒插門女婿。

  軒轅玦忽然笑了起來。

  這麼損的招數,果然是沈風斓想出來的。

  讓陳墨堂堂的四品暗衛統領,嫁給一個丫鬟做倒插門女婿,怕是比殺了他還痛苦。

  陳墨道:“屬下一路都很小心隐藏行蹤,殿下是如何知道,屬下在船上的?”

  他是晉王府身手最好的暗衛,在所有侍衛所出來的暗衛中,也隻有元魁能和他一較高下。

  軒轅玦當然發現不了他的行蹤。

  但他能發現的是,身邊侍衛們的情緒變化。

  剛出京城的時候,衆人都戰戰兢兢,絲毫不敢懈怠。

  嚴謹都寫在眼睛裡,随時準備着應對突發的危險。

  而不知從哪一天起,衆人的氣氛忽然就變了……

  “前兩日本王看到兩個侍衛,站在甲闆上值守,一邊還在說笑話。”

  能讓他們輕松起來的,或許也隻有陳墨了吧?

  陳墨無話可說,心中暗罵。

  别讓他知道,是哪兩個侍衛說了笑話,否則他一定打到他們笑不出來!

  沈風斓讓陳墨前來保護他,也是一番心意,他自然不會趕走陳墨。

  于是陳墨在大船上,終于能夠光明正大地走動了。

  這反倒讓其餘的侍衛不敢放松了。

  據說陳墨這幾天臉特别臭,在船上神出鬼沒,看到誰笑他就一臉殺氣……

  而京城之中,每到春日宮中必興的某樣事物,再度出現。

  ——春宴。

  不論是花宴還是詩宴,是迎春宴還是送春宴,春日裡的宴會總叫人眼花缭亂。

  沈風斓一直處于閉門謝客的狀态,也架不住蕭貴妃親自舉辦的宮宴,點了名要她參加。

  她是蕭貴妃的兒媳婦,她不參加,誰參加?

  更何況,蕭貴妃舉辦春宴,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目的。

  “此番春宴設在禦花園中,靠近前朝的那一角。到時會設置屏障,與後宮之中隔開,方便讓官宦世家和皇室宗親的适齡男子,進宮參加。”

  曆來春宴多是在女眷之中舉行,蕭貴妃為何突發奇想,要把男賓也請進宮來?

  蕭貴妃沖她神秘地眨眨眼,風情萬種,迎面而來。

  “是聖上的意思,要讓蘭公主與京中的适齡男子,多相處相處。說不準她會看上誰,也說不準誰會看上她,到時候就有指婚的對象了。”

  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沈風斓道:“可是蘭公主志在甯王,怎麼會看上别的公子呢?隻怕她還會故意抹黑自己,不讓其他男子看上她。”

  事實上,蘭公主在故意抹黑自己的路上,已經走得很遠了。

  人人都道她不知檢點,行事詭異,放蕩形骸。

  高門貴族的公子,誰敢娶這樣的女子做正妻?

  要是單論容貌的話,做個妾室倒是美事,可惜對方是樓蘭公主。

  隻能感慨一句,玫瑰花雖美,這刺是無福消受了。

  “所以本宮要找你啊。那個蘭公主好像挺喜歡你的,聽聞她多次到晉王府求見,你都拒之不理?那你便同她說說,讓她在宮宴之上謹言慎行,也許她會聽你的。”

  “聽我的?”

  沈風斓指着自己的鼻子,覺得這件事聽起來,有些荒謬。

  她跟蘭公主非親非故,雖然不知道蘭公主為什麼喜歡接近她,但她何來讓蘭公主聽話的本事呢?

  蕭貴妃也是死馬當做活馬醫。

  “你盡力一試,不成本宮也不會怪你,怕什麼?”

  沈風斓隻得應下。

  蕭貴妃舉辦春宴之事,在京中一時傳開了。

  因為宴請的不僅是女眷,還有正當年紀的貴公子,所以衆人都格外在意。

  能被蕭貴妃請去的客人,都是在京中有名望有地位的。

  若是能在席上遇見性情相投的公子或小姐,興許就能成就一段佳緣。

  而作為黃金剩男的陳執轼,自然在蕭貴妃的邀請之列。

  陳執轼隻比沈風樓小了兩歲,而今沈風樓的兒子省哥兒都這麼大了,陳執轼連個說親的對象都沒有。

  定國公夫婦眼看沈風斓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終于想起了被他們忽略的兒子。

  “轼兒,這回蕭貴妃舉辦的春宴,不論你看上席上哪個女子,母親都能為你求來!”

  陶氏不挑剔,隻要是個正經人家的小姐,陳執轼喜歡就行。

  陳執轼吊兒郎當地回了一句,“兒子要是看上斓姐兒,母親也能求來嗎?”

  “你這個臭小子!”

  陶氏被他氣得不輕,隻能把他送到太師府去,讓沈太師和沈風樓教育他一番。

  當着姑父和大哥的面,陳執轼自然不敢造次。

  他老老實實地坐在堂中,像是私塾裡頭被先生留堂的童生一樣。

  “轼哥兒,舅兄隻有你這麼一個兒子,眼看我們這老一輩年紀都大了。你再不娶個媳婦,生個孫子,叫他們如何放心?”

  沈太師是已經有大孫子的人了,還是個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大孫子。

  他說起這話,不免語重心長,又有些得意在裡頭。

  “是啊。我當年為了給母親守孝,算是托得年紀夠大了。但是在你這個年紀時,也已經完婚了。你就算不想急着成婚,也可以先相看幾位小姐,不是嗎?”

  以陳執轼的品貌和身家,就是看上聖上親生的公主什麼的,也不是配不上。

  奈何他就是看不上任何小姐。

  “大哥,曾經滄海難為水,你明明知道的,何必也逼迫我呢?”

  陳執轼擡起頭來,壓低聲音朝沈風樓說道。

  沈太師隐約聽到了,卻假裝沒有聽見。

  關于陳執轼當初對沈風斓的心意,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若非沈風斓被聖上親自指婚,嫁給陳執轼,也是沈太師滿意的結果。

  可惜,造化弄人。

  沈太師惋惜的同時,又有些驕傲。

  曾經滄海難為水,這京城中的貴女,的确沒有哪個比得過沈風斓了。

  見識過沈風斓的美貌與才華,又怎麼看得上别的女子呢?

  這正說明,他沈太師教女有方。

  沈風樓沉默了片刻,便将話題慢慢引到了此番春宴上頭。

  “斓姐兒說,蕭貴妃此番舉行春宴,主要還是為了蘭公主和親之事。以蘭公主的性格,想在大周找一個合适的夫婿,還真不容易。”

  沈太師點了點頭。

  “這件事有聖上的手筆,聖上不希望甯王娶蘭公主,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選做甯王妃。所以此番春宴,不論是甯王還是蘭公主,隻要能成就一對,聖上的心結就解了。”

  “正是如此。可是談何容易,甯王妃有毒啊……”

  沈風樓說到此處,尴尬地咳了一聲。

  關于甯王妃有毒這個傳言,其中牽涉到了沈風斓,他不好多說。

  不過沈風斓和汪若霏,曾經名列京城雙姝,也都曾經被指為甯王妃。

  雖然最後兩個人都沒嫁進甯王府,境遇卻天差地别。

  一個是隐然的未來太子妃,深得晉王的寵愛,又有一子一女聰慧過人。

  另一個在秋獵時失蹤,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兩者懸殊,叫人唏噓不已。

  三人正說着話,忽然聽見門外慌當一聲,像是花盆被打碎的聲音。

  “誰在外頭?!”

  沈太師厲聲一喝,接着,便看到沈風翎怯怯地從門外走進來。

  “女兒聽說父親傳見,跑得有些匆忙,不小心打碎了門外的花盆……”

  看她那副畏首畏尾的樣子,沈太師就眉頭就蹙了起來。

  “你一個千金小姐,怎麼行事如此不穩當?你幾時見過,斓姐兒走路把花盆踢破的?!”

  他不禁思索,讓沈風翎去參加春宴,到底是不是合适的選擇。

  又是斓姐兒。

  從小到大,府裡上上下下所有的人,總是拿沈風斓和她比較。

  這叫她如何不産生嫉妒之心?

  如果說她從前的熊熊妒火,是一種錯,那沈太師便要為這錯負大半的責任!

  沈風樓看到她面色不佳,連忙開口打破尴尬。

  “三妹,坐吧,父親正好有事要同你說。”

  沈風翎好不容易放下對沈風斓的執念了,再被沈太師的話一激,又做出什麼對不起沈風斓的事該怎麼辦?

  對于沈風樓這個大哥,她一向是言聽計從的,便乖巧地坐了下來。

  “都怪女兒莽撞,求父親見諒。女兒隻是太久沒有看見父親了,所以激動得失了态。”

  這話說得還算得體,沈太師的面色總算好看了些。

  “找你來,也沒有别的事。蕭貴妃在宮中舉辦春宴,為父打算讓你進宮參加。你天天窩在房中閉門不出,叫外人知道了,不免議論我太師府的家事。”

  沈風翎聽到前頭,還在疑惑,沈太師怎麼會這麼好心?

  聽到後頭,便什麼都明白了。

  說來說去,還是為他的面子,為了太師府的名聲。

  她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卻絲毫不露。

  “父親能讓女兒進宮赴宴,女兒萬分欣喜。蕭貴妃舉辦的春宴,想必二姐姐也一定在罷?女兒會好好跟着二姐姐,說話行事,絕不給父親丢臉。”

  這一番話,聽得沈太師都有些驚訝。

  難道沈風翎經過了這些事,大徹大悟,痛改前非了?

  瞧她現在這番模樣,才算有了些太師府小姐的模樣。

  他微微點了點頭。

  “你能這樣想,為父很欣慰。你須知道,能不能把你自己的名聲挽回,将來嫁個好夫婿,就看你自己的表現了。”

  沈風樓也道:“是啊。此番春宴不僅是女眷參加,京城中适齡的貴公子都會參加。你若是有看得上的,可以同大哥說,大哥會設法為你牽線的。”

  京城中出身最貴重、人品才貌最好的貴公子,就是沈風樓和陳執轼這一撥了。

  要是沈風翎真的看中誰,由沈風樓搭線,的确是件容易事。

  沈風翎起身,對着沈風樓一福。

  “風翎知道了,多謝大哥關懷。”

  沈風樓不禁點了點頭。

  他對沈風翎沒有别的要求,隻要安安分分不惹事,以太師府的地位,完全可以讓她後半輩子安枕無憂——

  不論她将來嫁的是誰。

  若是嫁進高門貴族,太師府便是她的靠山,讓她永遠有一席之地。

  若是嫁進平凡人家,那更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為所欲為了。

  隻要她安分、不惹事,僅此而已。

  “好了,你下去罷。為父會告訴你母親,替你好生置辦進宮的衣裳首飾。”

  “多謝父親。”

  沈風翎福了福身,又對一旁的陳執轼行了禮,這才退出了正廳。

  她慢慢走出正房的區域,順着一路茂密的修竹,走到一處無人的假山坐了下來。

  山石上有些許灰塵,還有被風吹落的竹葉。

  她卻無心理會,腦中怔怔地回蕩着,方才在廳外聽見的那些話。

  沈太師和沈風樓他們說,聖上正在為蘭公主,還有甯王的婚事犯難。

  一個是嫁不出去,一個是娶不到。

  隻要不讓他們成婚,聖上的心結就解了……

  她忡愣的面容,慢慢地湧現出喜色來,在唇角凝成了一個微笑。

  京中的高門貴族,都因為甯王妃有毒的傳言,不敢把自家的女兒許給甯王。

  可她不怕啊!

  這是她成為甯王妃的絕好機會,不是側妃,而是堂堂正正的甯王妃!

  什麼甯王妃有毒,那種虛無缥缈的傳言,她才不信。

  便是真的有毒,隻要能做甯王妃一日,她死了也甘願。

  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享受風光無限嗎?

  若有那一日風光,死又有何懼?

  她心中翻來覆去地細想,自覺此事穩妥。

  雖然她沈風翎隻是個庶女,但也是沈太師的庶女啊!

  若換成平時,她這個身份自然配不上甯王妃的位置,但眼前正是聖上急着需要一個甯王妃的時候。

  她的身份也就不算低了。

  問題是,沈太師和沈風樓,早就成了晉王一黨。

  他們是絕不會同意,把自己嫁給甯王的。

  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成就此事呢?

  ------題外話------

  标題與正文内容……嗯,似乎并沒有半毛錢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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