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天斓居中,屋子正中擺了一尊三足銅鼎,裡頭放着大塊的冰。
小丫鬟站在冰山旁邊,打着扇子将冰氣散開。
這樣既能讓屋子裡頭涼爽下來,又不至于太過陰寒,損了人的脈氣。
靠窗的榻上,沈風斓一手撐在桌上托着臉,桌上擺着一道新開的棋局。
她另一手捏着一顆白子,舉在半空中,好一會兒都沒落下。
一雙美目從聚精會神,慢慢轉向迷離,而後上下眼皮都粘在了一處。
她捏着白子的手漸漸落下,歪着頭靠在自己的手上,昏昏欲睡。
窗外的蟬鳴聲稀疏響起,如同一道催眠的曲子。
雲旗和龍婉兩個,各自隻穿着小衫,早就四仰八叉地在她身旁睡着了。
軒轅玦走近室中,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景象。
他放輕了腳步,慢慢走到榻邊,替雲旗和龍婉蓋上小毯子。
兩個孩子睡覺不老實,天氣一熱就恨不得把衣襟都敞開,露出白白胖胖的肚皮才好。
奶娘特意給他們穿上了小肚兜,不叫他們着涼。
他這裡身形一晃,沈風斓迷迷糊糊地半睜着眼,見到是他又慢慢合上。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随後伸手将她打橫抱起,朝着床走去。
沈風斓自然地把手挂在他脖子上,又在他懷裡蹭了蹭臉。
身子一沾床,她很快睡着了。
奶娘從外頭悄悄走近,把雲旗和龍婉兩個也抱了出去。
他就坐到沈風斓方才的位置上,看起了她擺的棋局。
單看這棋局不覺得什麼,和她十歲打敗國手廖亭翁的傳聞結合起來,就有些奇怪。
她應當是棋藝極其精湛之人,何必琢磨這麼簡單的棋局?
桌子底下,一本半舊的《圍棋官》攤着。
這本書他少年時就看過,寫的圍棋技法不算高妙,甚至隻能算入門級别。
莫非這看似簡單的棋局,還隐藏着什麼玄機?
他眉頭微蹙,再細看那棋局,怎麼也看不出眉目。
高大的梧桐木,透過明窗,在他背脊上落下婆娑樹影。
他看着那棋局,百般設想其中奧妙。
待帳中的美人悠悠醒轉,忽想起前事,揭開帳簾一看。
軒轅玦依然坐在榻上,不知道在發什麼愣。
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的關系越發親密,同床共枕也是常事。
當然,都是在雲旗和龍婉在的時候。
她輕聲喚道:“殿下。”
軒轅玦聞聲一笑,“醒了?擺個棋局都能睡着,把你嬌慣得懶散了。”
他一直希望沈風斓接手府中庶務,她推辭了許久。
這些日子,總算慢慢挑起了擔子。
小事還是芳姑姑照看,如采買、賬冊、人事等一應相關她才會親自照應。
說是親自照應,其中一半多還是交給了古媽媽,她隻消過過目就成。
誰有心思去管那些家長裡短,雞毛蒜皮?
沈風斓才懶得管那些。
她近來忙的工夫也多,不是做女紅,就是擺棋局,時不時彈奏一曲。
“殿下不是說,聖上改日要傳我去對弈嗎?自然以聖上為先,多練練棋藝。”
軒轅玦指着桌上的棋局,“你就是這樣練的?”
能打敗廖亭翁的棋藝,本就不須再練習。
沈風斓面不改色,“棋之大境,由淺入深,再由深入淺,方得圓滿。殿下怎麼不明白?”
說着淨了手走過來,盤腿坐在他對面。
“殿下可有興趣,手談一局?”
前些日子軒轅玦邀她對弈,她還百般推辭。
今日主動相邀,一副極有興緻的模樣。
他哪裡知道,沈風斓的興緻,完全來自于她這些日子的自學。
兩人各執一色棋盒,他為黑,她為白。
她先出棋盒中撮出一把棋子,握在手中。
“殿下猜吧。”
此舉名叫猜先,執白棋者抓若幹棋子握在手中,執黑棋者拿起一顆或兩顆黑棋。
若是一顆,就代表他猜的是單數,若是兩顆就是雙數。
軒轅玦隻拿了一顆黑棋,沈風斓舒開手掌,裡頭有六顆白棋。
猜錯了。
沈風斓笑道:“承讓,那我就先下了。”
她先執白子,落在右上角的星位。
兩人很快搶占了幾個星位,開始朝着棋盤腹地進攻。
不消幾個回合,黑子與白子膠着了起來,軒轅玦停下微微思忖。
眼下局勢看不出什麼來,讓他驚訝的,是沈風斓落子的速度。
她幾乎不用思考,就能把子落在最正确的地方。
光從速度上來說,高下立見。
軒轅玦這才相信,她說的什麼由深入淺。
她這個人,原就是與衆不同的。
“父皇說,棋藝看的是大局觀。我自覺經曆這幾番事後有了進益,在棋盤上似乎還是不及你。”
沈風斓笑道:“如果把弈棋當成修身養性之物,自然看的是大局觀。”
這種棋盤上的大局觀念,非一朝一夕能夠修煉出來。
沈風斓隻花了半個月速成,她靠的是對棋譜的爛熟于心,和獨特的計算方法。
在這一刻落子之時,她已經猜到他要落在何處,而後想好了自己的落子點。
看起來還是蠻唬人的,手下生風,好似兇有成竹。
其實就是個花架子。
軒轅玦笑道:“本王自幼就沒有什麼學不好的,唯獨下棋,耐不下那個性子。你十歲棋藝就精湛勝過國手了,豈不是太過老成?”
沈風斓心中暗翻了一個白眼。
“比殿下老成多了,換做是我,才不會連自己酒裡被下了藥都沒發現。”
軒轅玦不但不惱,反笑道:“換做是本王,才不會喝了一杯酒就睡得不省人事。”
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誰也不讓誰。
到最後,看着彼此忍俊不禁,齊聲笑了出來。
那件事,好像已經很久遠了。
久遠到他們終于釋懷,可以當作笑話一樣說出來。
——
夏日晝長夜短,白日難免昏昏欲睡。
沈風斓尤其是如此,逗着兩個孩子睡覺,她反倒比孩子還早犯困。
軒轅玦便搜羅來一些玩物,有的是給雲旗和龍婉的,也有給沈風斓的。
譬如什麼九連環,穿心骰……
除了這些玩物之外,還弄來了幾個大活人。
“娘娘,殿下給您弄來一班舞妓,您要不要去瞧瞧?”
浣紗捧着新茶從外頭走進來,沈風斓正坐在窗下,捧着一面小小的繡繃大眼瞪針眼。
又道:“七八個小丫頭,還沒及笄呢,說是會跳京中時興的各種舞。”
她都坐在這裡繡了半日了,也沒見繡出什麼來。
這樣一直低着頭,脖子豈不酸疼?
故而浣紗有心引逗她下樓走走。
沈風斓知道她的心思,哭笑不得。
繡花這種東西,真是為難死她了。
上回說去看舞,她隻是找個由頭出府玩去罷了。
沒想到晉王殿下以為她真的喜歡看,就弄了一班回來。
她若是推拒,倒辜負了他一番美意。
“那便去看看吧。”
她随着浣紗下了樓,隻見門外院子裡頭,站了幾個形容尚小的丫頭。
她們個頭一般高矮,打扮得和尋常丫鬟沒什麼區别,個個生得水靈俏麗。
沈風斓道:“殿下的眼光好,這幾個丫頭比外頭的舞妓,看起來乖巧幹淨許多。”
見她從樓上走下來,小丫頭們好奇地擡頭打量。
隻見她一身家常素衣,脂粉未施,膚白勝雪,美目顧盼。
在她身後,浣紗和浣葛兩個大丫鬟,小心地攙扶着。
這般姿容與做派,一看便是主子。
一群小丫頭連忙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地齊聲道:“奴婢見過沈娘娘。”
芳姑姑領着這群小丫頭,見到沈風斓忙迎上來。
“娘娘,這是殿下吩咐弄來的舞妓,說是娘娘看着若好就留下,不好就打發回去。”
那幾個小丫頭躬身低頭,聽到打發回去四個字,背脊一顫。
沈風斓好奇道:“是從哪裡弄來的?”
“永巷正要發落這批小罪奴,晉王殿下聽見她們會跳舞,就要了她們給娘娘解悶。”
她這才明白,為什麼那幾個小丫頭聽見打發回去,就十分驚恐。
永巷是宮中最凄涼幽暗的所在,那裡關押着許多犯錯的宮人,還有被抄家的官宦女眷。
她們在那裡做着最肮髒的粗活,如果沒有皇恩浩蕩特赦,這輩子都無法離開。
隻能老死宮中。
她朝着芳姑姑點了點頭,一擡手,令她們起身。
“奴婢多謝娘娘。”
她款款落座,輕輕招手,“進來說話罷。”
那幾個小丫頭怯生生的,好一會兒,才猶豫着一起走了進來。
“多大年紀了?”
站在中間的小丫頭福了福身,“回娘娘,奴婢夢色,今年十四歲。她們有的和奴婢同歲,有的是十三歲。”
聽她口齒清晰,說話得體,沈風斓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樣小就學會跳舞了嗎?”
夢色唯恐她嫌自己年紀小舞藝不精,連忙道:“娘娘别看奴婢們小,我們會跳許多種舞。娘娘想看什麼都可以點,便是不會的我們也學得快!”
她急切地推銷自己,生怕被打發回永巷。
沈風斓被她懇切的模樣逗樂了,擺了擺手。
“罷了,你們今兒才過來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改日再看不遲。”
這話便是留下她們了。
幾個小丫頭還不敢相信,直到芳姑姑使了一個眼色。
“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謝謝娘娘恩典。”
衆人連聲道謝,随後被婆子們帶了下去,到下房安置。
古媽媽道:“娘娘打小心慈,聽聞她們是罪奴出身便憐憫了。”
她自小帶大沈風斓,對她的心思是最了解不過的。
方才她一聽永巷那兩個字,頓時目露憐惜之意。
“好在府裡養的不比外頭的,幹淨比舞藝要緊。她們年紀又小又是宮裡出來的,比外頭那些妖娆妖嬌的好多了。”
沈風斓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
“媽媽說的很是。她們既是跳舞的,也别安置在下房了。我記得靜清院那附近,不是還有一個小院子嗎?讓她們到那裡單獨住着,也能清靜練舞。”
練舞常常要伴着絲竹之聲,靜清院那一處幽靜偏僻,正好合适。
古媽媽笑道:“老奴這就同他們說去。”
日後府裡有個歌舞絲竹的所在,想想也不錯。
沈風斓回到樓上,又拿起了那面繡繃。
良久,她歎息了一聲。
“不成不成,浣紗,你再來給我示範一下,對對對,就最簡單的那種……”
浣紗一面熟練地飛針走線,一面心中暗思。
人無完人,沈風斓才貌雙全,又聰慧果決。
唯獨不會繡花,那也是應該的。
“娘娘您瞧,這一針先從左邊,再從右邊,依次交疊……”
一直到天色漸漸暗下,她才讓浣紗把東西收拾起來,免得叫晉王殿下嘲笑。
晚飯之前,晉王殿下果然準時回了府。
“今日進宮,父皇邀我們七月廿八入宮小聚。還指明要帶上雲旗和龍婉,隻當是家宴。”
用膳的時候,他忽然說道。
沈風斓想了想,道:“我們?聖上有指明讓我進宮嗎?”
“當然。”
軒轅玦挑眉,晲她一眼,“你忘了麼,父皇還想和你手談一局。”
沈風斓“哦”了一聲。
“這還是頭一回帶着雲旗和龍婉進宮,到時候殿下還得多看顧些。最好隻讓貴妃娘娘的心腹接觸孩子,免得徒生事端。”
太子被禁足東宮,可衛皇後還在後宮之中。
軒轅玦“哦”了一聲。
沈風斓狐疑地看他一眼,“殿下哦啊哦的,什麼意思?”
“就許你哦,不行本王哦嗎?”
晉王殿下一臉不悅。
沈風斓:“……殿下不高興了?”
她又說什麼惹着傲嬌寶寶了?
雲旗跟龍婉都沒有這麼難伺候,動不動就來小脾氣。
軒轅玦一臉冷淡,一副不想跟她多說話的樣子。
她冥思苦想,腦中回憶剛才的對話,想着自己方才說錯了什麼不曾。
好一會兒,他忽然哼了一聲。
“你就不問問,父皇為什麼邀的是七月廿八?”
竟然是這個原因!
沈風斓無奈道:“我知道,那是殿下的生辰。”
他的面色這才好看了些,“算你有點良心。”
兩人的生辰隻差了一日,他是七月廿八,她是七月廿九。
還真是巧得很。
“聖上果真疼愛殿下,連殿下的生辰都記得清清楚楚,還要請殿下入宮相聚。說是天家無情,其實聖上和貴妃,已經足夠像一對恩愛的父母了。”
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父母,骨肉分離,一時有些感慨。
而軒轅玦誤以為,她是因為陳氏的早逝、沈太師的無情,所以傷感。
沉默了片刻,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母妃她其實也很喜歡你……婆母也是半個娘,你就勉為其難吧。”
沈風斓噗嗤一笑。
哪有人這麼嫌棄自己母親的?
轉眼就到了七月廿八。
雲旗和龍婉換上了新裝,兩人皆是紅豔豔的衣裳,隻有雲旗的脖子上多一塊口水巾。
沈風斓着意打扮得華麗些,看到晉王殿下換了一身寶藍色直裰,發上系着月白色的發帶。
她忽然取出一個匣子來,略帶羞赧地遞給他。
“殿下近來不愛金冠玉冠的,倒喜歡起這些發帶了。我便親手制了一條,恭賀殿下生辰。”
軒轅玦一時吃驚,忙接過那匣子,裡頭躺着一條淺藍色的發帶。
上頭繡花簡單,隻頭尾兩端一隻仙鶴,立在一段細枝上頭。
怪不得近來偶爾看見,她的指腹上有細小的破損。
以為是被琴弦所傷,沒想到是在為自己做壽禮。
她嫁進王府一年多來,就沒見動過針線,他還以為這世上竟有不會女紅的女子呢。
心中不免意動,一陣暖意襲來。
他再仔細一看那發帶上的仙鶴——
忽然嘴角翹起,似笑非笑。
“多謝壽禮。”
沈風斓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怎麼也看不出,他到底在笑什麼?
軒轅玦将發帶遞給她。
“給我系上。”
說着微微躬下了身,沈風斓踮起腳尖,就束在了他的發上。
他直起身子來,垂感極好的重絲發帶紮在腦後,在一邊耳後飄散。
襯得他面如冠玉,清雅而秀氣。
“好看嗎?”
沈風斓原不想讓他太得意,想着今兒是他的生辰,讓他翹一回尾巴便是。
“好看,殿下好看,所以戴什麼都好看。”
她三個連續的好看,讓他心生得意。
“走罷。”
他如約,一家四口進宮見駕。
這一頓家宴擺在蕭貴妃的華清宮,兩人進了華清宮時,聖上尚未來到。
“本宮的乖孫兒呢?”
蕭貴妃看也不看他們,目光隻朝着他們身後看。
身後兩個奶娘抱着孩子,一人一個,上前來朝蕭貴妃請安。
“快免快免,抱上來本宮瞧瞧。”
蕭貴妃将兩個孩子都接過來,一手摟住一個。
等聖上進門,看到的就是蕭貴妃這副“左擁右抱”的模樣。
他心中對這一雙龍鳳胎也好奇地很,忙叫衆人免禮,自己上前來看。
隻見男孩生得和沈風斓一眼,一雙大眼睛圓溜溜的,小臉肉呼呼像個包子。
女孩兒生得像晉王,那雙桃花眼尤甚蕭貴妃,将來必是個傾城傾國的美人。
兩個孩兒都咧着嘴笑,見着生人一點也不害怕。
聖上面露贊許之意。
他正要說話,隻聽沈風斓輕聲提醒道:“這是皇爺爺。”
“皇爺爺!”
兩個奶娃娃齊聲喊着,字正腔圓,絲毫不像是才八個月大的娃娃。
聖上吃了一驚,瞪大了雙眼。
蕭貴妃哈哈大笑。
“臣妾就說要吓聖上一跳,哈哈哈。方才他們一見着臣妾,就喊皇奶奶,臣妾也吓着了。”
聖上嗔怪地看她一眼,不覺微笑。
“你呀你,都是做奶奶的人了,還這般淘氣!”
蕭貴妃就是這樣,好像不論年紀再怎麼長,她也像少女一般憨玩。
這也是聖上對她的寵愛,幾十年如一日的原因。
在她身上,歲月格外寬容。
她順勢把雲旗送到聖上懷中,一人抱着一個孩子,頗有含饴弄孫的情趣。
“玦兒小的時候,是十個月才能喊得清母妃兩個字。咱們的小雲旗和小龍婉青出于藍,是不是呀?”
龍婉在她懷裡,被逗得咯咯失笑。
雲旗也跟着笑起來,一笑嘴角的口水又亮晶晶地淌下來。
沈風斓恐他弄髒了聖上的龍袍,正想抱過來,聖上朝她擺擺手。
他親自接過帕子,仔細地替他把嘴角的津液擦幹淨。
而後看了看沈風斓,對蕭貴妃道:“不稀奇,朕記得沈側妃,也是幼年早慧。”
兩個幼年早慧的人生下的孩子,自然更加出衆。
蕭貴妃順勢道:“聽聞長公主求到聖上跟前去了?斓姐兒是沈太師的嫡女,才貌雙全秀外慧中,長公主府還有比她更好的女子嗎?”
蕭貴妃難得出口誇贊别的女子。
長公主府自然沒有比她更好的,長公主府就一個女子——衛玉陵。
沈風斓和軒轅玦對視一眼。
長公主沒得到他的同意,竟然私自就到聖上跟前求去了。
聖上怎麼也沒提過?
聖上笑着道:“你這張嘴啊,誇起人來厲害,損起人來也厲害。那小郡主一向愛到華清宮獻殷勤,你不是也挺喜歡她的嗎?”
蕭貴妃抱着龍婉,不依不饒地哼了一聲。
“從前沒有比較,現在有了。小郡主能給臣妾,生出這麼可愛的孫子孫女嗎?”
說來說去,她就是不同意小郡主嫁給晉王。
沈風斓在旁聽了,心中暗暗佩服。
蕭貴妃一味說自己喜歡雲旗和龍婉,卻不對聖上說,要立自己為正妃。
她心裡明白,現在還不是時候。
上回聖上壽宴,軒轅玦隐晦提出請求,聖上已經拒絕了。
她若現在還非要聖上立自己為正妃,勢必引起聖上反感。
所以她隻是拒絕衛玉陵這樁婚事,并不談其他。
聖上無奈道:“朕隻回她再考慮考慮,并未答應,你何必着急?”
說着看向晉王。
“聽說你姑母找過你談及此事,你如何作想?”
軒轅玦拱手答道:“兒臣若娶個母妃不喜歡的女子進門,豈非不孝?”
聖上聽了撚須點頭,父子兩相視一笑,彼此有了某種默契。
椒香從外頭走進來,福身禀道:“聖上,娘娘,是否要傳膳進來?”
蕭貴妃見好就收,抱着龍婉站了起來。
聖上道:“傳膳吧。”
奶娘想把龍婉和雲旗帶下去,見聖上逗弄雲旗笑得一臉慈祥,不敢輕易上前打擾。
還是沈風斓說孩子該抱下去喂奶了,聖上和蕭貴妃才肯撒手。
沈風斓不禁感慨。
她這兩個孩子,還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就連聖上這樣多疑易怒的性子,也能一下子喜歡上他們。
連帶着偶爾看她的目光,都比先前和善了許多……
一頓飯用罷,聖上的心思都在雲旗和龍婉身上,也沒到下棋的事。
沈風斓暗自松了一口氣。
隻聽聖上抱着雲旗道:“先前朕怎麼聽人說,雲旗這孩子癡傻?朕先前還有些擔心,今日一見倒罷了。”
關于雲旗癡傻的話,是在百日宴上傳出去的。
沈風翎心懷不忿,如此這般說,而後衛玉陵也這樣說。
顯然是她跑出去後告訴了衛玉陵。
偏偏衛玉陵這樁事鬧大了,因為沈風斓給了她一巴掌……
軒轅玦回道:“父皇有所不知,雲旗和龍婉天生乖巧,很少苦鬧。龍婉偶爾還要哭一哭,雲旗則是一聲都不哭。太醫以為他癡傻,而後被龍婉打了一下就哭了。”
“哦?竟然乖巧若此?”
聖上越發覺得稀罕。
沈風斓不禁出言提醒蕭貴妃,“娘娘要小心些,龍婉這孩子力氣大得很。先前打過雲旗好幾回,百日宴的時候還打了我的庶妹……”
那一巴掌啊,絲毫不亞于沈風斓,打在衛玉陵面上的巴掌。
蕭貴妃一聽樂了,龍婉一個小姑娘家,還有這等本事?
她便朝龍婉道:“小龍婉,你會打皇奶奶嗎?”
龍婉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仍是笑着,并不開口。
蕭貴妃也沒指望她能聽懂,沒想到龍婉忽然搖了搖頭。
“不打,不打。”
伴随着搖頭的動作,她奶聲奶氣地答道。
這下連聖上都掌不住笑了,蕭貴妃更是笑得花枝亂顫。
“不行不行,今日不許你們抱孩子回府去,我要留着他們陪我!”
蕭貴妃一顆心都被龍婉萌化了,抱着她晃着身子,生怕誰把龍婉搶走似的。
聖上看了也不禁搖頭,笑得一臉寵溺。
沈風斓總覺得,聖上對蕭貴妃的關愛,并非隻是對她皮相的喜歡。
不知道蕭貴妃為什麼,還會有以色事他人之歎。
“朕就知道,帶來祥瑞的龍鳳胎,怎麼可能是癡傻的孩子?不像東宮的福昀,那個孩子,唉……”
聖上忽然提起一個陌生的名字,沈風斓不解其意,也不敢追問。
蕭貴妃又趁機給聖上吹耳邊風。
“精心嬌養着的孩子,反而癡傻。像斓姐兒受盡委屈,腹中的孩兒照樣聰明。”
她說着得意地瞥了沈風斓一眼,好像那是她的親閨女似的。
這一瞥,無意中看到了晉王的發帶。
“這是府中的繡娘做的?”
她撇了撇嘴,“府中的繡娘越發不盡心了,這仙鶴的鶴頂紅,繡得像一坨……”
想到聖上還在,她便把不雅的詞咽了回去。
沈風斓不禁面紅。
原來晉王殿下看到發帶,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是因為這個。
她實在對刺繡一竅不通,繡到後來隻剩鶴頂那一點紅,想着并不顯眼就潦草了。
沒想到蕭貴妃眼睛這麼尖。
注意到她的面色,蕭貴妃還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沒事,府中繡娘的小問題你哪裡照顧得到?這不是你的錯。”
沈風斓面色爆紅,還要假裝鎮定地回答她。
“是,謝娘娘關懷。”
“不必喊娘娘了,喊母妃便是。”
蕭貴妃越看她越喜歡,再看看雲旗和龍婉,就對她更加喜歡了。
直到午後聖上掌不住困意,兩人走出了華清宮,沈風斓的面色才好看了些。
軒轅玦憋笑憋得很辛苦。
“殿下還笑?!晨起出門前你就看到了,怎麼不說?”
她兇巴巴地,說着就要解下他的發帶。
那哪裡是發帶?
簡直是她的羞恥布!
出于難以改變的身高優勢,軒轅玦直挺挺地看着,看着沈風斓試圖解下他的發帶。
自然沒有成功。
她心虛道:“快還給我,粗制濫造,不敢有辱殿下尊目!”
今兒被蕭貴妃說了不打緊,改明兒蕭貴妃知道那是她親手繡的,豈不要笑掉大牙?
那她一世英名,就要毀于一旦了。
“怎麼會是粗制濫造?這是我這二十餘年來,最喜歡的生辰禮物。”
他一本正經地說着,絲毫厭棄的神色也沒有。
沈風斓一愣,待要說些什麼,隻見一個小太監躬身上前。
“奴才見過晉王殿下,見過沈側妃。”
軒轅玦眸子微眯,一眼看見了小太監的衣裳上,那顯眼的祥雲圖案。
那是東宮的記号。
------題外話------
今天的小問題是,這個小太監是為誰來傳話,找的是晉王還是斓姐兒?
小可愛們猜得出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