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正一刻,沈太師正要用膳,外頭傳來聖上召見的口谕。
早朝之後才議過事,現在,又要召?
來宣口谕的是禦前的内侍,沈太師不敢怠慢,随身帶了兩塊幹糧,就跟着内侍入宮去了。
馬車之上,那小内侍殷勤道:“哎呦,這旨意正是不巧了,倒耽誤了太師大人用膳。”
沈太師啃着幹糧,将就着一囊水咽了下肚。
“不妨。聖上召見是第一要緊之事,豈能為了本官的口腹之欲而耽擱。”
那小内侍見他嚼着幹糧神态自若,心中暗暗贊許他說話滴水不漏。
沈太師這才開口,仿佛随口一問,“公公可知道,聖上為何突然召見本官麼?”
小内侍笑着道:“奴才在禦前不過是個二等内侍,哪敢揣測聖意呢?隻是奴才奉命出宮前,聽得聖上還命人到掖庭宮傳旨去了。”
掖庭宮乃賢妃所居,想來是甯王已将那話告訴了賢妃,賢妃向聖上露了口風。
今日召他進宮,怕是就要下旨解除婚約吧?
沈太師心内大定,不禁贊許這個甯王辦事妥當。
他雖不願與任何一個皇子結黨,但冷眼瞧去,這個甯王并不比太子或是晉王差。
聖上有這麼多聰明能幹的皇子,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啊……
進了宮城南面的丹鳳門,經過聖上聽政的宣政殿,卻沒有進去。
那小内侍躬身請道:“聖上在禦書房等着大人。”
待他踏入禦書房,先見到賢妃坐在右邊下首,自以為猜測不錯。
誰想往那道垂着珠簾的雕花拱形門裡一走,又見太子坐在左邊下首。
這事與太子什麼相幹?
他心中咯噔一跳,再看向上首坐在禦案之後的聖上。
——聖上面色鐵青,似乎很不愉快。
“老臣參見聖上。”
沈太師行罷陛見之禮,聽得聖上冷哼一聲。
“沈修文,枉朕如此信任你,你竟敢欺瞞于朕?”
聖上不僅沒讓他起身,還連名帶姓地斥責他。
他從眼角看到賢妃對他使了一個眼色,便知是退婚一事露出了破綻,聖上知道了真相。
“老臣知罪,還請聖上開恩。實乃家醜不可外揚,并非老臣存心欺瞞啊。”
他恭恭敬敬地磕頭認錯,聖上縱有十分氣,此刻也消了一半。
太子也起身為沈太師求情,“父皇息怒,此事怪不得沈太師啊。四弟做出這等荒唐事來,沈太師平白被糟蹋了一個女兒,也是可憐。”
沈太師是聖上跟前的紅人,就算他不求情,聖上也不會如何見罪。
太子正好借機拉攏沈太師,他素來有不結黨營私的中正之名,太子也不指望他能站到自己的陣營中,能交好也是件美事。
沈太師吃驚道:“太子殿下說什麼?此事怎會和晉王殿下扯上關系?”
原來他并不知情。
聖上蒼老的面容松懈了下來,他方才一時氣急,拿話激沈太師,想不到他也蒙在鼓裡。
其實他何嘗不知,是自己的兒子欺辱了沈太師的女兒,沈太師又有什麼錯呢?
太子正要解釋,聖上擺擺手,示意沈太師起身。
“太子說他親眼看見你壽宴那夜,晉王進了沈二小姐的閨房。如今傳出沈二小姐病重的話來,太子怕鬧出人命來,隻得據實來回朕。”
“朕已經命人傳甯王和晉王進宮了,還有太子說的那個證人,你府中的一個婆子。”
事已敗露,沈太師想遮掩也遮掩不過了,隻能全力配合查清此事。
這事若查出是晉王做的也好,聖上為了天家聲譽,絕不會将此事公開的。
聖上要保住自己的顔面,就得保住他的顔面。
他心下稍安。
不多時,派出去的内侍接連來回話,一個說甯王在府中喝醉了,此刻進不了宮。
另一個說沈府那個目擊此事的婆子已經帶來了,聖上命其帶進來回話。
進來的婆子肥頭大耳,矮墩墩身子躬着,眼神四處偷觑。
沈太師見着眼熟,的确是在桐醴院中服侍的婆子。
那婆子所說的話和太子所言并無二緻,聖上心中已信了七分,又見軒轅玦遲遲未來,面上帶怒。
“晉王人呢?怎麼還沒來!”
說着急促地咳嗽了起來,賢妃連忙起身過去,一下下地替他順着背。
一個小内侍走進來通傳,“聖上,晉王殿下來了,現在通傳嗎?”
太子忙道:“還問什麼,快叫進來!”
珠簾輕響,一身玄色錦衣的男子從簾外施施然而來。
他頭上松松地束着輝煌的紫金冠,鑲嵌八顆極品南珠。
幾縷碎發落在右邊額前,眉若刀裁,眼若桃花,顧盼之間流光溢彩。
隻那一雙招人的桃花眼,便讓人看了春心蕩漾,仿佛置身于九天仙境一般醉人。
那合體的衣裳之下,筋肉的線條微微起伏着,顯得身形格外好看。
多一分則粗犷,少一分則妖豔,如鬼斧神工般恰到好處。
聖上暗暗皺眉,晉王是他諸多皇子中生得最好的一個,他多年來對晉王多有偏愛。
沒想到愛子成了害子,竟把他慣得這樣不知天高地厚!
他拍案怒道:“你說,沈太師府二小姐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下的?”
軒轅玦自那夜從沈風斓的繡床上醒來,便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有人費心設局,就不會讓他享了一夜甘霖雨露,而後全身而退。
他不慌不忙,打量着在場的衆人。
賢妃替聖上順着背,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沈太師眉頭微蹙,似乎也很意外。
隻有太子面上帶笑,見他被聖上責問,十分得意。
八九不離十,這事是太子的傑作。
他下跪請罪,據實以報,“兒臣那夜随諸位兄長同往太師府賀壽,席上被人下了媚藥,又被送到了沈二小姐處。冒犯沈二小姐,實非兒臣本意。”
他明知設局陷害他的人必定做好了萬全準備,明知聖上未必相信他的解釋,還是要說出實情。
聖上聽罷,目光炯炯,投向了沈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