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長公主竟然主動向你示好,還要把衛玉陵嫁給你?”
沈風斓不禁覺得好笑,長公主前後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從前一心幫着太子,不願意衛玉陵多接觸晉王。
現在卻主動要把她嫁給晉王。
“我原以為,太子的黨羽之中隻有長公主府幸免于難,這是他們反擊的唯一倚仗。現在看來,太子一黨再也成不了事了。”
長公主非但不會再盡心幫助太子,還要改投晉王的門戶。
軒轅玦道:“如果是衛家,那太子還有希望。隻有長公主府,不成氣候。”
衛大将軍,那是一個功蓋山河的傳奇人物。
人死如燈滅,未亡人再如何費心經營,也回不到當年盛景。
沈風斓笑道:“長公主到底還是聖上唯一的胞妹,殿下就這麼拒絕了,豈不可惜?”
他亦隻是笑着,看着她沉默不語。
彼此心中有種默契,不言而喻。
她知道,他為何拒絕。
他也知道,她知道他為何拒絕。
沈風斓别過眼去,嗔道:“殿下要娶誰都不妨,小郡主那個性子,是不會為殿下提供助力的。好歹也娶個大家閨秀,名門淑女。”
軒轅玦托腮,故作思考狀。
“那太師府算不算得上名門大家?”
他是鐵了心了隻想娶沈風斓,換誰他都看不上眼。
沈風斓卻忽然眸子一暗。
“殿下也看到了,前次在金殿之上,聖上可沒有這樣的意思。”
太子已倒,無力回天,她心中暢快。
此刻再看晉王殿下,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之感。
這種感覺,讓她格外舒心。
她終于可以正視晉王對她的感情,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回視他的感情。
唯獨不能是以妾室的身份。
軒轅玦明白她在想什麼,便笑道:“今日進宮,父皇同我擺了一盤棋局。”
沈風斓對圍棋毫無研究,隻得聽他細細說來。
“父皇的意思是在暗示我,他心中真正屬意的儲君并不是太子。反而是為了讓他屬意之人韬光養晦,才故意把太子放在那個顯眼的位置。”
沈風斓道:“大概聖上心裡也清楚,大周的江山,不能交給太子這樣的人。”
這樣,愚蠢的人。
那聖上屬意的人,到底是誰呢?
是他最寵愛的晉王,還是有賢王之稱的甯王,又或者……
“衛大将軍去後,衛皇後就顯得越來越不堪母儀天下了,父皇對她的态度也越來越差。”
軒轅玦沉吟道:“所以父皇這一回沒有廢太子,并非是心生憐惜,隻是在布局。”
“那殿下以為,聖上真正屬意的,是誰?”
沈風斓問起這話來,倒是輕松。
要讓軒轅玦回答,卻很沉重。
他自然是希望,聖上屬意的人選是他,可聖心難測……
他搖了搖頭。
聖上沒有明說,那他便不必去揣度。
“對了,去拿棋盤來。”
他朝一旁的浣紗說着,沈風斓狐疑地看他。
“殿下怎麼忽然想到要下棋了?”
他要叫誰陪他下棋?
“父皇說,等他下次空閑的時候,召你進宮陪他下棋。我先替父皇領教領教,十歲就能打敗廖亭翁的棋藝到底多神奇。”
沈風斓面上一怔,隻見浣紗已經端着棋盤出來了。
“娘娘自從出嫁之後,就沒碰過棋盤了。難得今日殿下興緻好,奴婢們也跟着沾光瞧瞧。”
浣紗笑着擺上棋盤,聽說聖上有這樣的意思,心中替沈風斓高興。
能與聖上對弈,這不正說明了聖心回轉嗎?
假以時日,聖上一定會讓她,成為晉王正妃。
沈風斓聽到此話可并不高興。
自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就沒有放棄過讀書。
書是她與這個世界交流的最好途徑,在書裡,她了解大周的風土人情,和現世的世界觀。
她還努力練習寫毛筆字,一開始看書要做筆記,她隻能用炭筆随意劃劃。
到現在,她已經能夠寫出一手自成一體的字了。
她甚至拾起自己隻知皮毛的古琴,反複練習,盡力不在人前露出破綻……
偏就是圍棋,她尚未來得及學。
軒轅玦已經執起一顆黑子,想了想,忽然又放了下去。
“你先選吧。”
他多半下棋都是陪着聖上,聖上喜歡執白子,他便下意識執了黑子。
沈風斓一愣,很快反應了過來。
晉王殿下這一輩子,難得會對誰有讓這個意識。
他是天潢貴胄,隻有别人讓他,哪有他讓别人的。
沈風斓忽然心情大好,看着他,把黑白棋盒的蓋子都蓋上了。
“大好的日子,在這下什麼悶棋?殿下不覺得,該慶祝一下嗎?”
太子的羽翼全被清除,連長公主都有了異心,衛皇後無計可施。
南青青順利嫁進了東宮,一切按照她自己的意願有條不紊地繼續。
他們兩人之間除去了太子的陰影,瞬間晴空萬丈。
就連聖上都對沈風斓,隐約露出好意。
的确是大好的日子。
“你想怎麼慶祝?”
沈風斓忙着把他的注意力,從棋盤上移開。
她徑直拉起他的手,一面朝外走一面道:“我這幾日去大理寺監牢,路上常常經過一家歌舞坊……”
人來人往的街頭,忽然走來一對俊俏的公子。
其中一個長身玉立,面容清俊,一雙桃花眼顧盼神飛。
若不是生得極高,隻怕要叫人以為是女子。
另一個矮一些,隻到他的肩頭,手中握着一把折扇,眉目卻俊秀得更似女子。
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纖塵不染,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嬌養出來的少爺。
兩人站在一處,氣度高貴,清冷的神情倒有些相似。
隻有目光看向彼此時,才帶上一些笑意。
“青天白日的穿成這樣,你當旁人都是瞎子嗎?”
軒轅玦低聲湊近她道,目光還瞟了一眼,她耳垂上的小洞。
沈風斓滿不在意道:“若是我單獨走出來,旁人自然不信我是男子。可是跟殿下一起走出來,大家自然就信了。”
“你的意思是,本王生得像女子?”
他咬牙切齒,她哈哈大笑,随手抓過一個路邊賣包子的。
“這位小哥,你說說我們倆,看起來像什麼關系?”
她故意壓低了嗓音來說話。
那個被抓住的小販一臉呆愣,叫面前兩人的容顔驚得說不出話來。
良久,他才結巴道:“是,是兄弟吧?”
一對兒兄弟倒是長得跟天人似的,就是可惜,有一個太矮了些。
小販看着沈風斓,一臉同情。
“聽到沒有?是兄弟。”
沈風斓一臉得意,手中折扇一揚,啪地一下又合上。
軒轅玦微微蹙眉,一臉無奈。
“你那把折扇到底是要打開還是合上?”
沈風斓就不慣他,又在他面前打開合上。
“殿下不覺得,這樣很潇灑嗎?”
看着她得意微翹的嘴角,軒轅玦一時意動,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一頭長長的青絲束成馬尾,隻裝飾了一條湖藍色發帶,顯得格外質樸又純淨。
這樣的她,比起女裝來别有一番美好。
因為貼得太近,沈風斓隻能仰起頭來看他。
這個角度,能夠清晰地看到他下颌的利落線條,緊實而堅毅。
脖頸修長的流線中,凸起的喉結輕輕滾動。
感覺他的手心覆在自己腦後,有一種莫名的,想靠近他的沖動。
忽然,一陣怪聲嘁嘁喳喳地傳來。
原來路上的人把他們兩圍成了一圈,正對着他們指指點點。
“夭壽哦,青天白日的,兩個男人在這裡做什麼啦?”
“長得那麼好看,沒想到竟然是這種人啊!”
就連方才賣包子的小販也在,搖頭歎息道:“可惜了,我還以為是兄弟呢!這年頭好看的男人啊,都去做兔子了。”
沈風斓一驚,連忙拉着軒轅玦跑路。
看到兩個男人手牽着手,圍觀群衆又是一片嘩然。
“有錢人家公子玩的,咱們可不懂哩!”
沈風斓遠遠聽見背後的議論之聲,羞得耳朵都紅了。
倒不是為被誤會成“兔子”而羞臊,是為方才那一瞬間,四目相對的情愫。
兩人已經脫離了人群,她就勢要把手松開,軒轅玦卻反扣住了她的手。
“殿下,有人……”
才甩脫一群圍觀群衆,又要再招來一群嗎?
軒轅玦湊到她耳邊,“早就叫你别穿男裝,這下好了吧,被人當成兔子。”
他說那兔子兩個字的時候,顯得十分暧昧。
沈風斓不自覺朝一邊躲,“穿女裝還要戴面紗,更加顯眼。何況今日出府不是同殿下說了?咱們要去翠袖搖。”
翠袖搖,就是一品居旁邊的那個歌舞坊。
聽聞是京中最好的歌舞坊之一,美人如雲,舞姿動人。
那舞袖一搖,就能勾去男子的心神,叫人樂不思蜀。
故此,名作翠袖搖。
沈風斓說,今日值得慶祝,不如去歌舞坊看看表演。
軒轅玦言聽計從,和她在一起久了,也忘了說女子怎麼能去歌舞坊這樣的話。
他這才放開手,又大搖大擺地搭上她的肩。
她身着男裝,這個姿勢,剛剛好。
沈風斓老老實實被他胳膊壓着,至少這個動作,還像是兩個男人不是……
天剛剛擦黑,翠袖搖的門外,點起了大紅的燈盞。
那燈盞密密麻麻從樓上挂到樓下,将整座樓,包裹成夜色中最耀眼的所在。
便是無心看歌舞的人,從門外經過,也會駐足停留片刻。
這時樓中便有穿得清涼的女子,妖嬌妩媚地走來拉客。
“公子,今日歌舞正好,何不來品鑒一番?”
軒轅玦和沈風斓面前,就站了一個這樣的女子。
她笑容不卑不亢,既不過分熱情,也不顯得冷淡。
容貌稱不上多美,看起來卻叫人舒服。
這和沈風斓想象中的景象,完全不同。
她想象的應該是,衣不蔽體的女子,揮着帕子抛媚眼,口中喊着,“客官,進來玩嘛~”
那女子如常迎上來之後,說了這句話,又被眼前兩個男子的容貌一驚。
在這翠袖搖裡,什麼樣的男子她沒見過?
還是頭一回看見,生得如此清俊的,活脫脫似從畫裡走來一般。
沈風斓折扇嘩的一聲打開,将那女子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她下颌微收,正好用折扇擋在身前,在夜色昏暗中擋住了脖子與兇口的位置。
做迎來送往生意的女子,對男子的特征最是清楚,這折扇就派上了用場。
她壓低了聲音,嗓音略顯沙啞。
“給我們來個雅間,本公子不喜與人群混雜。”
“有,樓上最好的雅間既能看清歌舞,又沒人打擾,隻是多費些銀子罷了。”
那女子目光朝她腰間一掃,并未看到荷包,隻挂着一塊極為清透的翡翠玉玦。
單瞧那玉玦,便是價值連城。
這種腰間不挂荷包的主兒,才是真正的富貴子弟。
果然,沈風斓下意識轉身朝後看了看,才發現自己今日出門并沒有帶浣紗她們。
軒轅玦從袖子摸出一塊銀子給那女子,徑自拉着沈風斓朝裡走去。
那女子掂掂銀子的分量,面上露出喜笑,忙跟上去喚人帶他們上樓。
樓上最好的雅間,視野開闊,面向着底下的舞台。
表演尚未開始,有小二上了茶點之後,又問要不要先傳兩個人來陪客。
沈風斓眉梢一挑,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這陪客是怎麼陪?
陪着喝茶聊天,還是陪幹嘛?
她睜大眼睛看着軒轅玦,軒轅玦一臉淡定地回視他。
她看着他做什麼?
好像他知道歌舞坊的門道似的。
那小二一看兩人的神情,便笑道:“二位公子是頭一回來翠袖搖吧?小的給公子們說說。咱們這翠袖搖有歌姬也有舞妓,還有專門陪客的姑娘。”
“陪客的姑娘們可以給公子表演助興,也可以陪公子喝酒聊天。至于别的,隻要姑娘們願意,都不成問題。”
沈風斓自然明白,他說的别的是什麼。
她好奇道:“那歌姬和舞妓,是不能陪客嗎?”
“能,當然能!”
小二讨好地笑着,能進這個雅間的都是有銀子的主兒,有什麼不能的?
“隻是紅牌的歌姬和舞妓,要的銀子多些,别的規矩是一樣的。”
沈風斓躍躍欲試,看着軒轅玦目光不善,又咽下了話頭。
怎麼感覺,他們兩的舉動反過來了?
該有興趣的一臉冷然,不該有興趣的反而十分好奇。
沈風斓隻好道:“你先出去罷,一會兒有需要再叫你。”
那小二的目光在兩人面上一流轉,很快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等他一出去,軒轅玦立馬恢複了正常的神情。
沈風斓道:“殿下從未來過這種地方嗎?試試又有何不可?”
她又不想做什麼非要姑娘們願意才能做的事,聽聽小曲兒不行嘛?
軒轅玦一臉拿你沒辦法的神情。
“本王沒興趣,隻是為着陪你玩罷了,另外……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
“這家翠袖搖,是甯王的産業。”
沈風斓端起茶盞,一邊喝一邊朝底下張望了一眼。
口中應道:“哦。”
聽她這口氣,她是早就知道了。
“你何時知道的?”
沈風斓漫不經心道:“上回在京郊他救了我,告訴我日後有事可以去一品居找他。我那日去找他詢問青青那樁事,意外發現這條街的店面十分齊整,做生意都是一個套路。”
那種套路,隻要身臨其境就能感覺得出來。
不同的小二和掌櫃,竟然有相同的氣質。
這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
顯然是有人統一培養出來的。
軒轅玦輕哼一聲。
“你有什麼事需要找他?找本王就行了。”
眼看晉王殿下又開啟吃醋模式,沈風斓趕忙道:“殿下說來翠袖搖,是為此處是甯王的産業,何解?”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
“表演要開始了,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沈風斓目光向下方看去,果然方才還空曠的場地,一下子坐滿了人。
琵琶聲起,絲竹悠悠。
台上慢慢飄灑起花瓣,一串身着翠綠舞衣的女子,腳踝上的銀鈴锒铛作響。
她們腳步輕盈,扭着纖細的水蛇腰上了台。
沈風斓從太師府到晉王府,一直沒見過大周的舞樂表演。
沈太師一本正經,府中除了他唯一的男丁沈風樓,又常年不在京中。
故而太師府沒有圜養舞妓。
晉王府就更不必提了,連兩個通房丫頭都是假的,哪來舞妓?
總算能一見本朝舞妓的風采,她看得眼睛都不帶眨的。
軒轅玦對舞蹈不感興趣,目光時不時總落在對面樓上的雅間。
在昏暗的光線中,他視線敏銳地捕獲着什麼。
忽然,一隻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原來沈風斓一邊看舞妓表演,一邊剝瓜子,剝到自己吃不完了。
她就把剩下一半給軒轅玦。
軒轅玦一笑,就着她的手,直接咬起了她手上的瓜子仁。
手心一陣酥麻,沈風斓詫異地把目光從底下收回,才發現他是這樣吃的。
他吃得很認真,一次隻咬一顆瓜子仁,嘴唇貼在她涼涼的手心。
在這炎炎夏日裡,這種溫度讓人格外舒服。
而沈風斓碰着他溫熱的唇,隻覺得酥麻難耐。
最最過分的是,他吃完以後,竟然還微微伸出舌頭舔了舔。
一臉的意猶未盡。
“好香,再剝一把。”
不知道是說瓜子仁香,還是說她的手香。
沈風斓心中暗道,誰再給你剝,誰就是傻子!
她目光轉過,不經意間,便看見對面雅間一個熟悉的人影。
腰間佩劍的男子,常年一身勁裝,身姿高大挺立。
“那個人,好像是甯王身邊的,叫做元魁。”
沈風斓目光示意軒轅玦,讓他朝對面看。
元魁背對着他們,面朝雅間裡頭的廂房,似乎在警戒着什麼。
他是甯王的貼身侍從,料想裡頭之人就是甯王。
軒轅玦目光一閃,看着底下一曲歌舞盡,舞妓如流水般慢慢散去。
“想不想知道,甯王在裡頭做什麼?”
“殿下想看什麼?”
總不至于是看甯王和姑娘調笑吧,那隻能是……
“殿下的意思是,甯王在這裡密會什麼人,所以讓元魁在外小心警戒?”
軒轅玦道:“早就聽聞他這個翠袖搖藏污納垢,沒想到你一時興起來玩,竟真的遇上了。”
沈風斓從懷中摸出一塊白玉扳指,一臉無辜。
“其實隻是因為,來這裡不要錢而已。”
那塊白玉扳指是甯王給她的信物,讓她日後再出府逛街時,在他的産業底下不必花銀子。
軒轅玦一見那東西就不高興了,随手解下了自己腰間的盤龍玉牌。
“這是父皇賞賜的,本王自小戴到大。晉王府的産業在西南長街,你知道吧?以後要逛街,去咱們自家的鋪子!”
說着把那玉牌親自挂在她腰間,順手又取下了她的翡翠玉玦。
“這塊玉玦正合本王的名字,快給本王系上。”
“那個是我二舅舅……”
他目露威脅道:“本王知道,還跟陳執轼的那塊扳指是一對,是吧?”
雲旗和龍婉百日宴那日,他看見沈風斓同陳執轼相視一笑,後來才知道還有這個典故。
故而,他惦記沈風斓那塊玉玦,已經很久了。
防止他亂吃飛醋,沈風斓隻得把玉玦給他系上腰間。
“這還差不多。”
随後,兩人假意要去方便,摸到了甯王隔壁的雅間。
令人尴尬的是,連帶着雅間的廂房是關着門的,裡頭有人。
不僅有人,還發出哼哼唧唧的喘氣聲。
跟晉王殿下一起聽到這樣的聲音,實在是令人尴尬。
她正要轉身離開,軒轅玦卻攔住了她。
“若非如此,隻怕還不好進去。”
方才在他們那邊的廂房,他留神觀察了一番,門栓很是松散。
床前有層層紗幔,視線不好,靠近隔壁廂房的那面,還有一扇高大的花梨木屏風。
他從袖中取出一隻匕首,一面趁人不注意插入門縫,一面同沈風斓說話。
路過的人隻會以為,兩人是這個廂房的,正站在門口說話還沒進去罷了。
木頭輕輕咔哒一聲,門栓被匕首刮開。
兩人輕聲走進廂房中,床榻上層層疊疊的紗幔裡,溢出一聲女子的呻吟。
男子淫靡的聲音,邊喘息邊道,“小乖乖,我的心肝寶貝兒,我的乖乖肉兒。”
沈風斓眉頭微微蹙起,軒轅玦用力一扯,将她拉到了屏風後頭。
這個位置,便是一會兒床上的兩人出來,也發現不了。
任甯王再怎麼謹慎,也防備不到一對正在颠鸾倒鳳的男女房中,竟然有人在竊聽他們。
軒轅玦将耳朵貼在牆上,聽着隔壁的說話聲。
“……如今我等隻能倚仗殿下了啊,求殿下切莫推辭,讓下官等無依無靠。”
說話之人顯然是個官員,聲音略顯蒼老,聽不出是什麼人。
這朝中但凡說得上話的人,軒轅玦都聽得出聲音。
想來此人品級不高。
停頓了片刻,一把溫和的嗓音響起。
“本王力弱,如何比得上太子殿下?隻怕黃大人錯付心思了。”
這聲音,分明就是甯王。
被他稱作黃大人的,乃是原太子少師黃顯榮,年過半百,胡須發白。
他受太子一案牽連,被貶為國子司業。
國子司業是從四品官職,皆因他一貫隻負責給太子授課,黨争之事較少涉及。
聖上憐惜他文才出衆,加上年事已高,才隻降了三級挪去國子監。
黃顯榮一聽甯王推辭,當下就着急了。
“殿下!太子殿下的羽翼之中,居于高位的非死即流放,剩下的人位分不高,隻屬老夫還有些體面。下官鬥膽替衆人來求殿下,殿下看在昔日共事的份上,萬勿推辭啊!”
共事二字,旨在說明甯王從前為太子謀事的地位。
軒轅玦聽出他的身份來了,朝着沈風斓低聲道:“這是原太子少師,太子的一衆黨羽之中,數他罰得最輕。現在能替餘黨來找甯王的,也就隻有他了。”
沈風斓點了點頭,繼續聽甯王的回答。
他顯得很不情願。
“既然黃大人都這樣說了,本王若再推辭,對不起大人的一番好意。隻不過……還有哪些大人願意跟随呢?”
黃顯榮的聲音立馬有了精神。
“多謝殿下,臣等孤魂野鬼,總算找到栖身之木了。名冊在這裡,請殿下過目。”
方才還一口一個下官,這會子立馬改口稱臣了。
沈風斓心中不屑。
太子還沒被廢,就已經樹倒猢狲散了。
這樣想來,他也頗為可憐。
此番收獲最大的,反而是甯王。
沈風斓隐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太子失勢之後,晉王和甯王的争鬥,隻怕會更加兇狠。
到時候,朝堂還能像現在這般甯靜嗎?
她輕聲一歎。
軒轅玦認真地聽着兩人的談話,可惜,他們後續的談話并沒有涉及到名冊裡的内容。
見他一臉失望,沈風斓道:“像樸珍前一般的大官都不在了,殿下還在乎這些小喽啰嗎?”
“千裡之堤毀于蟻穴,對于甯王,本王不得不防。”
像甯王這等心機深沉,又善于隐藏鋒芒的人,那些品級低的小官對他來說更加有用。
沈風斓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忽然,木制的地闆,傳來一陣劇烈的聲響。
隔着屏風,隐約看見地面上,有兩個人影在滾動。
刺啦一聲,她們面前的屏風被推向牆壁。
沈風斓一驚,軒轅玦手快,摟着她朝後一退。
兩人已經貼到了牆邊,那扇屏風仍在朝他們逼近。
怕厚重的屏風砸到沈風斓身上,他一個翻身擋在前頭,将她壓在牆上。
就在那屏風被推到軒轅玦背上時,那頭的推力戛然而止。
同時,隔壁的廂房之中,交談之聲也停了下來。
軒轅玦心道不好。
就在此時,床上那男子的聲音再度響起。
“好乖乖,就在這裡。”
沈風斓透過高大屏風的縫隙,看見了令她面紅耳熱的一幕。
那對男女離她如此之近,叫她一時不知目光往何處放。
随後,整個廂房之中,充斥着清脆的某種碰撞聲音。
啪啪作響。
原來他們要在屏風前面,這處地上繼續……
沈風斓面色爆紅。
隔壁的廂房似乎也聽見了這動靜,甯王的聲音帶着歉意。
“黃大人,實在抱歉。眼下是多事之秋,隻有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談事,才更加安全。”
黃大人的聲音有些尴尬。
“不妨事不妨事,微臣明白,還是殿下想得周到。”
牆的這邊,軒轅玦一見她面色紅成這樣,大概猜測到了什麼。
他低聲道:“别看。”
沈風斓也不想看,可她的目光直直對着那道縫隙,索性閉上了眼睛。
眼睛一閉就更不得了了,房中男女的動靜,近得就像在她耳邊似的。
這種親自觀摩活春宮的感覺,實在叫人羞恥。
忽然,一雙柔軟的唇,貼上了她的唇瓣。
沈風斓一下睜開了眼睛,隻看到軒轅玦颠倒世人的容顔,在她眼前放大。
他輕輕閉着眼,長長的睫翼顯得格外溫柔。
那雙唇輾轉在她唇間,沒有分毫狎昵的意味。
隻有無盡的深情。
他的手撫摸上她緊繃的背脊,掌心的熱度,一點點化開她的緊張。
在聖駕面前,她尚且鎮定自若。
面對感情的事,卻又變作一個天真少女。
他們兩個都在感情的道路上,一直摸索着。
沈風斓睫翼一顫,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她反手摟住了他的腰,生澀地回應起他的吻。
得到回應的他狂喜,緊緊擁住她纖細的身軀,卻不敢太過用力。
兩人唇舌交纏,頭一回忘卻了報複與試探,忘卻了朝堂上的争鬥。
他們忘我到不顧周遭淫靡的氣氛,也不顧一牆之隔,甯王結黨的詭計。
這一吻,太過情深。
以至于沈風斓明顯地感受到,他強烈的心跳。
和某種獨特的反應……
總不能是晉王殿下袖中的匕首吧?
軒轅玦自然也感受到了,依依不舍地放開了她。
隻是屏風空的空間太過狹隘,他的身體緊緊貼在她身上,想離都不開。
沈風斓擡頭一看,這下換做他面紅了。
“抱歉。”
軒轅玦懊惱道,總覺得這個他控制不住的舉動,太過輕浮了些。
沈風斓會不會生氣?
她反倒坦蕩了起來,踮起腳湊近他耳邊,低聲說道。
“殿下,如果你毫無反應,那才應該抱歉。”
她側耳傾聽,隔壁廂房之中靜無人聲。
想必方才他們親吻之時,人已經離開了。
而房中的那一對男女,不知何時已經結束,又回到了床上。
偶爾傳來他們低聲細語,交流方才經驗的聲音。
軒轅玦閉目深呼吸了幾下,很快平複了激動的心情。
他拉着沈風斓的手,輕聲走出了廂房。
而床榻上那兩個人,自始至終都未曾發覺,自己的房間裡進了兩個人。
兩人走到門外迅速遠離現場,隻見樓下的舞台之上,又換了一種舞蹈。
台上的舞妓穿得極其暴露,手腕和腳踝系着一串串的金鈴,動作極其誇張。
這就是近來京中歌舞坊中,十分流行的胡舞了。
沈風斓看錢良媛跳過,眼下卻沒了看舞的心情。
她朝身邊人一望,對方正含情脈脈地看着她,一臉溫柔。
“我說。”
軒轅玦趁着路人不注意,在寬大的廣袖之下,拉起了她的手。
“為了慶祝這個好日子,今晚本王可以上床睡嗎?”
沈風斓狡黠一笑,很快地回答他。
“當然可以。”
這下他更加沒有心情看歌舞表演了,直催着她回府去,沈風斓乖乖聽從。
送他們出去的小二,看着這兩人歡歡喜喜地離開,一頭霧水。
兩個大男人一起來翠袖搖,不點姑娘,也沒看什麼表演。
倒是一起去方便,去了小半個時辰。
緊接着就歡歡喜喜地出門去了,這副情景,委實令人浮想聯翩。
再想到那二人面容絕世,身姿颀長的那個充滿男人味,矮一些的那個陰柔嬌秀……
他不禁啧啧了兩聲。
一個玩兔子的帶着兔子,跑來他們翠袖搖玩?
這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
晚間,天斓居。
寝室中點着兩盞燈燭,幽幽的燭光,照得一切都溫柔了起來。
一張寬大的千工床,沈風斓穿着素白寝衣,披着一頭青絲,半坐在床上。
軒轅玦洗漱過後走近,隻見隔着若隐若現的紅绡紗帳,她巧笑倩兮。
那一笑,将他的心都笑化了。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歡喜,輕輕掀開帳簾,神情一下子僵住。
“這個時辰了,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抱來做什麼?”
他問着一旁的浣紗,隻見浣紗也是一臉無奈。
“回殿下,娘娘說了,要讓大公子和大小姐同父母睡在一處,一家人才親熱呢。”
軒轅玦:“……”
他總算明白,為什麼沈風斓答應得那麼痛快了。
雲旗和龍婉兩個,并排躺在床的正中。
沈風斓伸出手來,給他們換了個位置。
“龍婉是小姑娘,所以挨着娘親睡。雲旗是小男子漢,所以挨着爹爹睡,知道了嗎?”
兩個孩子已經會說簡單的詞彙,一前一後地重複她的話。
“知道,知道。”
她笑得慈愛,把龍婉挪到内側,緊貼着自己。
軒轅玦低下頭來,隻看見雲旗流着口水,正沖他傻笑。
他隻能認命地躺下,睡在整張千工床最外沿的地方,側身看着沈風斓。
這世界上最遠的距離,莫過于兩個相愛的人,睡到一張床上,中間卻隔着兩個孩子。
看着沈風斓狡黠的笑容,他認命地探出頭去,吹滅了燈。
床帳之中,頓時陷入昏暗,隻有窗外的月光淡淡地照進來。
沈風斓閉着眼,月光照在她的面上,顯得格外恬靜。
她覺得自己,似乎很久沒有這樣舒心地,睡一個好覺了。
太子一黨再也不能威脅到她,她可以不必戰戰兢兢,怕自己身邊出現此刻。
此時此刻,夏夜甯靜,孩子在她身旁睡得香甜。
還有他。
她嘴角輕翹,慢慢地陷入夢鄉……
軒轅玦看着她呼吸漸漸均勻,面上現出微笑,笑意香甜。
也罷,她歡喜就好。
他閉上了眼睛,正要入睡,一隻小腳丫踢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不禁睜開眼來,看見身旁的雲旗,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俏皮地看着他。
這孩子,怎麼還不睡覺?
他驚訝地擡起頭來,這才發現,龍婉也沒睡着。
兩個孩子都睜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似乎在暗示着什麼。
軒轅玦忽然覺得,這兩個孩子,一定是上天賜給他的祥瑞。
他慢慢地直起身來,抱起兩個孩子離開寝室。
兩個孩子果然十分配合,隻是眨巴着眼睛,一言不發地由他抱着走出去。
而後,他孑然一身地回到了寝殿之中。
明窗半敞,夏夜微風陣陣吹入室中,清涼而幽靜。
他輕手輕腳地回到床上,靠在沈風斓的身旁,感受到她輕緩的呼吸。
又将一把纖薄的絲被,攏上她單薄的肩頭。
良久,他擁着她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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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雲旗和龍婉是神助攻,并且會一直助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