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喪期間不宜宴客往來,樓蘭使臣原定在二月入京,便改到了三月。
三月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更适宜接待使臣,和商談和親這等喜事。
國喪期間的規矩還很多,不能聚宴暢飲,不能鼓樂起舞。
長街上幾家名頭最響的歌舞坊,統統都關了門,花紅柳綠的裝飾也都收了起來。
京城之中滿眼望去,皆是缟素和冷清。
還有一樣特殊的禁令,便是禁房事。
然而關起門來各自都在家中,誰會為衛皇後駕薨,而放棄人性需求?
這也太不人道了。
别人家不知道如何,軒轅玦是絲毫沒有遵守的打算,反而變本加厲。
夜深人靜時,紅绡帳裡嬌吟微微,香汗點點。
“殿下,國孝在身,你就不能克制一點嗎?”
沈風斓又是羞恥,又是無奈。
軒轅玦也想,可他做不到。
在太師府那一夜,他迷迷糊糊,半夢半醒。
此番才算真正嘗到雲雨滋味,原以為是一時新鮮,才會夜夜纏綿到天明。
沒想到兩個月過去,他的興緻絲毫不輸從前,反而越戰越勇。
隻覺得懷裡的美人兒,面紅嬌羞,柔弱無骨的模樣……
煞是可愛。
比起白日裡的鎮定果斷,聰慧狡黠,更平添了一分楚楚動人。
叫他如何自控,不将她拆吃入腹……
以至于次日一大早,太師府派人來送信,久久得不到接見。
浣紗在寝室外頭聽了聽,裡頭沒有動靜,想是正睡得香呢。
古媽媽便把來送信的人叫了進來,問了問是什麼事。
若是實在要緊的事,那就隻能驚擾沈風斓的好夢,把她叫醒聽個主意。
若是沒什麼要緊的,她這裡聽一聽,回頭告訴沈風斓便是。
“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倒是件大喜事!我們大少奶奶生了,是個白白胖胖的哥兒!”
來報信的是個婆子,笑得滿面燦爛,可想而知太師府現在的氣氛。
“是個哥兒?那太好了!”
古媽媽也不禁笑了起來,又道:“快坐下喝口茶,我去禀報殿下和娘娘一聲。”
婆子依言坐下,端起丫鬟送上來的茶盞,喝了一口。
晉王府裡知道她是沈府的下人,又是來報喜的,個個态度都十分親和。
婆子不禁眉梢一挑,好香的茶!
瞧瞧這茶水這待遇,便知道沈風斓在晉王府當家,所言不虛。
不一會兒,古媽媽又回來了,手裡還托着一個蓋着紅布的托盤。
“這是娘娘請你帶回去的禮,娘娘現在有些不得空,得了空一定親自回府去看望大少奶奶,還有小哥兒。”
古媽媽斟酌着語句,以沈風斓的名義說了這話。
又将那紅布揭開,裡頭是一對赤金蚩龍項圈,小小的很是精緻。
這在送新生兒的賀禮裡頭,算得是上等了。
那婆子連忙起身接過,嘴裡連連道謝,又誇贊沈風斓。
“我們二小姐操持這麼大的晉王府,自然是繁忙。我這話帶到了,就不多打擾了,先回府回話去了。”
古媽媽客氣地将她送到二門外,轉身回到天斓居,心中暗暗犯嘀咕。
他們小夫妻兩個恩愛是好事,這國孝期間同房的事,還是别讓旁人知道的好。
走到閣樓底下,才看見小衣和梅兒等人捧着銅盆,并一些帕子面皂等物。
想着裡頭是已經起身了,便進去把這話回了一回。
沈風斓果然異常欣喜,又埋怨古媽媽,怎麼不把她叫醒。
古媽媽面露為難之色。
軒轅玦适時開口,“把你叫醒了,再等你梳妝打扮過去,那報信的婆子要等多久?這一等,豈不就知道咱們國喪期間……”
沈風斓連忙捂住了他的嘴。
當着一屋子丫鬟和古媽媽的面,他竟也沒羞沒臊地說起這個來。
他不害臊,自己還要臉呢。
忙把眼一掃室中衆人,連同古媽媽在内,大家都低頭盯着鞋面。
好似地上有金子等着撿似的。
沈風斓觸電似的把手一縮,蹙着眉頭瞪了軒轅玦一眼。
他竟然趁她捂着他的嘴,在她掌心輕輕吻了一下。
那股酥麻的感覺一下子傳遍全身,讓她不由縮回了手,還要在丫鬟們面前裝作什麼事都沒有。
軒轅玦笑得心情大好。
這樣逗弄她,看她面色微紅又假裝若無其事的模樣,格外有趣。
“咳,咳。”
沈風斓清了清嗓,“上回收拾庫房的時候,不是收了一對赤金項圈出來嗎?我說那上頭的蚩龍很是特别,寓意又好,正好給大哥的孩兒出世做賀禮。”
古媽媽辦事一向妥帖,沈風斓說過的話,她從來沒有記差過。
她笑着應道:“老奴也記得娘娘說過這話,所以方才就取了出來,讓那婆子帶回去了。娘娘若是還想添補什麼,得空回府看望時還可以再添上。”
什麼得空回府?
她聽了這個消息,恨不得現在就回府。
隻是國喪不宜宴客往來,連軒轅福昀都被禁在福王府,聽說成日在府裡鬧着要見龍婉呢。
她這個時候回太師府,能行嗎?
軒轅玦像是看透她心思一般,鼓舞道:“你若是想回府看看,趁着今日休沐,我陪你一起回去。放心吧,孩子出生是喜事,回門探看不算是宴客往來。”
猖狂一些的府第,便是在國喪期間,也有偷偷舞樂宴飲的。
換了從前的晉王,他一定會為了表示自己對衛皇後的不滿,絲毫不遵守孝期禮儀。
現在的他沉穩内斂了許多,不會再做那些張狂幼稚的事情了。
沈風斓聽了他的話,不禁一喜。
“那就走吧,順便把雲旗和龍婉也帶回去。他們兩出生至今,還沒有回過太師府呢!”
盡管沈風斓曾經對沈太師,萬分失望。
在她的眼力,太師府畢竟還是她的母家。
那裡至少還有她的大哥,大嫂,小姨母……
軒轅玦道:“慢慢來,雖然在國喪期間,畢竟是件喜事。也得稍微穿得鮮豔一些,又不違禮制的。”
他在浣紗取出的衣裳裡挑揀了一番,白色的像不吉利,鵝黃色的又嫌太明豔。
最後挑了一件水藍色的,接到手裡給沈風斓看。
這顔色既不犯忌諱,也略有些鮮柔明亮,襯沈風斓的氣質正好。
似天空一般寬闊疏朗,似流水一般多情纏綿。
沈風斓不禁好笑。
“殿下還記不記得,我随你頭一回入宮那日,殿下打扮得珠光寶氣,華彩熠熠。當時我勸殿下失寵了要打扮素淨些,殿下說的什麼?”
看似是詢問,倒不如說是揶揄。
軒轅玦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回想起自己當初的模樣,也覺得有些好笑。
他老老實實地,模仿自己當時的口吻,還從鼻子眼裡哼了一聲。
“頭發長見識短,女人家就知道穿戴上留心。”
大約是模仿得有些誇張,連沈風斓在内,衆人都不禁笑了起來。
浣紗和浣葛當時是聽過這話的,一晃兩年了,軒轅玦和沈風斓早就不是那時情境了。
現在回想來,便是茶餘飯後的笑料。
沈風斓見他答得老實,勉強放過了他,不再揶揄。
隻道:“那殿下如今可知錯了?”
他是堂堂晉王殿下,一句嘴硬的氣話,就要他認錯道歉嗎?
當然不可能。
而在沈風斓面前,他的什麼不可能,也全都變成了可能。
“是是是,斓兒說的對。這衣裳穿戴之事講究得很,是本王從前目光短淺,将此誤認為小事。”
他說着還嫌不夠,竟恭恭敬敬地朝她拱手鞠了一躬,認錯十分虔誠。
在她面前低下不可一世的頭顱,這于他而言,一點負擔都沒有。
反而甜蜜得很。
沈風斓嗔他一聲,“我去換衣裳,殿下等着罷。”
晉王府的馬車一路行去,馬車裡頭,沈風斓和軒轅玦都穿了水藍色。
一個長裙翩然,紗緞層層疊疊,柔美而不失雅緻。
她身上一應首飾都取了,隻頭上斜斜插着一根雪白的珠钗,鴿卵大的母珠微微垂下幾粒小珠。
小珠垂到耳畔,遠遠看過去,還以為是珍珠耳墜。
軒轅玦的水藍直裰就簡單許多,上頭繡着暗色的蟒紋,發上束着同色的發帶。
兩人從馬車裡下來,太師府門外迎接的下人,都像是被晃了眼。
似這般神仙眷侶,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
沈風樓親自在門外迎接,饒是見慣了這兩人的盛世容貌,依然愣了愣才走上前。
奶娘抱着雲旗和龍婉,從後頭的馬車出來。
人還沒到眼前,直喊着“大舅舅”的奶聲便傳了上來。
沈風樓忍不住改了腳底的方向,朝雲旗和龍婉迎上去,兩邊手一手一個地抱在懷裡。
他身形高大,同時抱着兩個小娃兒,一點也不費勁。
“大舅舅,大舅母是不是生了小表弟?”
“大舅舅,小表弟叫什麼名字?”
“小表弟長什麼樣子?”
……
兩個孩子七嘴八舌,一個比一個問題多。
沈風樓好脾氣地一一回答。
“是小表弟,長得紅撲撲的,過兩天才能看出樣子。你們一會兒進去就看見了。”
沈風斓趁機,連忙催他們進去。
“别纏着舅舅問了,先進去看看大舅母和哥兒。”
木清華不在沈風樓原來的院子,而是在離正房較近的那個小院。
也就是,柳姨娘曾經住過的小院。
這裡離正房近,人手多,小陳氏又能常常關照到。
據說這處院子日後,是要給哥兒做書房用的,眼下正好用做産房。
軒轅玦不便進入産房,沈太師便把他請到了正房,他自己和沈風樓陪客。
沈風斓則跟着小陳氏進了産房,她小腹微微隆起,身孕也有四個月了。
沈太師不讓她操勞木清華的事,她執意要出力,說是正好學點經驗,日後自己生産才不怕。
兩人走進内室,看到木清華仰面躺在榻上。
她面色紅潤,看起來精神頗好。
“大嫂嫂,身子可還好麼?瞧你這臉白裡透紅的,想來是不妨事。”
沈風斓笑着在床邊坐下,不一會兒,奶娘便把襁褓中的嬰孩抱了來。
木清華笑道:“這屋子裡地龍燒得那麼熱,面紅還不都是熏出來的。”
眼看都開春了,這屋子裡還燒着地龍。
可見太師府對這個孩子多重視,小陳氏和沈風樓等人,又是何等愛護木清華。
她說着,又問沈風斓,“雲旗和龍婉怎麼不見?”
“晉王殿下帶他們去正房了,一會兒父親見過了,就帶他們來看你。他們聽聞大嫂嫂生了哥兒,比我還高興呢,一下車就纏着大哥問東問西。”
沈風斓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地抱着懷裡的孩子,輕輕拍了兩下。
剛出生的孩子,眼睛還閉着,皮膚又皺又紅。
沈風斓也是看過雲旗和龍婉,才知道新生兒都是這樣的。
果然,木清華道:“唉,我的哥兒要是有雲旗一半好看,那就好了。”
她這也是頭一胎,對新生兒的事沒經驗。
小陳氏雖是婆母,自己也是頭一遭有孕,比木清華還要懵懂。
沈風斓不禁噗嗤一笑。
“嫂嫂别擔心,雲旗剛出生的時候,還沒有哥兒好看呢。這孩子剛生出來,都是這麼皺皺的。雲旗和龍婉還是雙生,又小又皺。”
她用手比劃了一下大小,現在回想起,還覺得驚奇。
那樣兩隻皺巴巴的小猴子,怎麼一眨眼,就變得這麼漂亮這麼可愛了。
“是真的?”
木清華還有些不敢信,小陳氏也一臉好奇。
一旁的奶娘忙道:“二小姐說的是真的,再過兩日看,哥兒就出落得粉雕玉琢了。”
有經驗的人都這麼說,木清華這才露了笑容。
沈風斓又問:“可給哥兒起了名不曾?”
小陳氏道:“老爺給起了名,說是單名一個省字,等洗三的時候就上族譜。”
沈省。
這個省字不是節省的省,而是五日三省吾身的“省”。
代表反省之意,也是修善自身德行的美好寓意。
給孩子做名字,的确不錯。
沈風斓卻從其中,聽出了些許不一般的味道。
反省?
沈太師這一輩子,剛愎自用,最重名聲,甚至自私自我。
他何嘗有過反省?
臨到老來,得了這個嬌貴的嫡長孫,卻起了這麼一個名字。
這代表的,是他自己的反省吧?
小陳氏在沈太師身邊,時日已經不算短了,自然能領會他這一層意思。
她也知道,沈風斓聰明絕頂,必定能想透這一層。
出了産房之後,她便拉着沈風斓,悄悄咬起了耳朵。
“你父親年紀也大了,性子和從前也有所改變了。他從前待你苛刻,希望你别往心裡去。”
這種轉變不單是因為年紀,不單是因為小陳氏有孕,引起的心境變化。
也因為晉王在朝中得勢,而沈風斓明擺着将是正妃,雲旗和龍婉兩個孩子前途無量……
沈風斓沒有把這些說出來。
都是一家人,說得太過清楚了,反而傷感情。
既然沈太師現在肯善待她,看在沈風樓的面子上,她也不會耿耿于懷。
隻是要做到軒轅玦和龍婉那般,父女親密無間,那是不可能的了……
“小姨母放心,父親便有千般不對,那也是我父親。再說了,還有你和大哥大嫂在,我便是看着你們的面子,也不會心存怨怼。”
小陳氏連連點頭,又是歡喜,又是感歎。
像沈風斓這般,明明聰慧得什麼都看得穿,卻不揭破讓大家難堪的人。
真是又讓人敬佩,又叫人憐惜。
怪不得她當初那樣的情況下,嫁進了晉王府,還能得到晉王的百般寵愛與尊重。
何止是晉王?
就連聖上、蕭貴妃,還有滿朝文武,京中高門女眷。
又有誰提起沈風斓,不會誇贊她一番呢?
正房花廳之中,沈太師和兩個孩子嬉鬧到一處。
他一貫嚴肅的面容上,難得露出這樣活潑的笑容,倒讓沈風斓一時不太習慣。
“父親。”
沈風斓進去,朝他福身一禮。
“快坐吧。見過省哥兒了吧?一會兒讓這兩個小淘氣也去見見。京城裡都說沾上他們,就能個自家的子嗣添福氣,咱們省哥兒可不能落後!”
他難得說次笑話,衆人都笑了起來。
沈太師又對雲旗和龍婉道:“你們說,省哥兒長大了,會不會聰明懂事,福運綿綿?”
雲旗和龍婉自然順着他的意思,連連點頭。
“還會長得很好看,和妹妹一樣。”
雲旗一臉正色,包子一樣的小臉蛋,卻越發可愛。
龍婉也不甘落後,“還會很聽話,像哥哥一樣。”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有雲旗聽話。
沈太師聽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這兩個孩子實在太早慧了,專挑他喜歡聽的話來說。
還不忘誇獎對方,可見兄妹間何等友愛。
沈風斓不禁道:“你們什麼時候開始,學會互相吹捧啦?”
哥哥誇妹妹,妹妹誇哥哥。
還真是既得了吹捧,又叫外人挑不出毛病來。
雲旗轉過頭來,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無辜地眨巴眨巴。
“妹妹本來就很漂亮,娘親怎麼能說是吹捧呢?”
他反倒教育起沈風斓來。
這些聰明漂亮之類的誇贊的詞兒,都是那些高門女眷搶着親近他們時,用來誇贊他們的。
雲旗便記了下來,這會兒順嘴就說出來了。
看着沈風斓語塞的模樣,軒轅玦連忙出聲教導雲旗。
“是很漂亮,娘親隻是教你們要謙虛,知道了嗎?”
沈太師看着他們夫婦倆,教育孩子的模樣,心中萬分感慨。
好像已故陳氏和他一起,教導沈風樓的情形,又回到了眼前。
他們那個時候,也是初初為人父母,教導起孩子來絲毫不敢馬虎。
沈風樓又是嫡長子,不僅是在太師府,在沈氏整個家族中都十分重要。
算是衆星捧月長大的,又受到他們的精心教育,生怕把他養成纨绔子弟。
看着如今一表人才的沈風樓,他心中甚慰。
而沈風斓……
那個時候,沈太師已經得到了聖上的重用,一心都撲到了朝政上。
對于沈風斓的管教很少插手,都是已故陳氏手把手地教育。
好在沈風斓天資聰穎,自小天賦異禀,很少需要大人操心。
他還記得,沈風斓八歲下棋,打敗了國手廖亭翁。
胡子一把的廖亭翁滿面羞紅,幾乎不敢擡頭來,直視眼前小小的女娃。
他聽聞沈家有女,小小年紀棋藝了得,不相信地上門挑戰。
沒想到身為國手的自己,還真就輸了。
沈風斓隻是收好棋盒,面容平靜,站起身來朝他福了一福。
“今日小女僥幸,還請大人勿怪。”
小小的年紀,行禮一闆一眼,說話禮數周到,叫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一晃眼,那小小的女娃,已經嫁做人婦,自己都有了一兒一女了。
沈太師忽然覺得,心中有一根繃緊的弦,似乎就斷了。
對于沈風斓的愧疚,一點點襲入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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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内容略少于一更,請見諒~
古代的孝期的确有這些規矩,不能宴飲作樂,不能歌舞表演,不能房事。
當然這些都是明面上的規矩,私底下遵不遵守,又是另一回事。
比如《紅樓夢》中,賈琏就是國孝、家孝兩重在身,偷娶了尤二姐。他要隻是和尤二姐偷偷雲雨,就不會被抓住把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