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看着大約二十來歲年紀,一身色彩鮮豔明快的烏坦服飾,黑鴉鴉的頭發編成無數長長的小辮子,纏着金銀絲線,上面結了許多彩色的寶石珠串。
女子低着頭,辮子和珠串從臉頰兩邊垂落下來,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不過仍然看得出來,她的容貌是中原南方女子那種溫婉秀美的容貌,櫻唇瓊鼻,柳眉水眸,肌膚白皙細膩,和烏坦女子偏于粗犷的長相大相徑庭。
因為服飾和發型差距得太大,水濯纓看了第二眼才認出來,這是去年在即墨缺的璟王府中的那個管事女子,汀蘭。
那時候汀蘭設計害過她,後來又直接導緻了她易容逃出璟王府,犯下大錯。水濯纓本來以為以即墨缺的冷酷無情,肯定不會留下汀蘭,現在看來即墨缺利用汀蘭利用得比想象中更加徹底,連最後一點價值都沒放過,将她送給了據說酷愛中原溫婉美人的薩爾勒。
傳言中薩爾勒性情兇暴嗜殺,而且淫邪好色,夜夜都要連禦數女才能盡興。而且又喜歡以殘忍手段折磨女子,烏坦本國和其他國家進獻給他的美人數不勝數,沒有一個能在他身邊活得長久。
但現在看來,汀蘭顯然是個例外。她到薩爾勒的身邊最多也就大半年,竟然能坐到可汗正妻的位置上,相當于中原國家的皇後。而且看她坐在那裡的姿态,氣質柔和甯靜,一點也不像是飽受折磨的樣子。
汀蘭至始至終一直低垂着目光,睫毛覆蓋下來,遮住了她的瞳眸。宴席中,她一直在溫柔小意地伺候着薩爾勒,斟酒夾菜,款款低語。那張秀美的面容上,隻有柔順如絲溫婉如水的淺淺笑意。
薩爾勒對她似乎也表現得十分滿意,至少跟傳言中一言不合就當衆摔死陪酒美人的暴戾形象截然不同。汀蘭倒酒時被他的手肘碰到,不小心灑出了酒,連忙柔聲向他請罪,他也隻是一笑置之。
“心肝寶貝兒,在看什麼?”
一個妖異魅惑的低沉聲音突然在水濯纓的耳邊響起,把水濯纓吓了一大跳。绮裡晔把她往懷裡更緊地抱了抱,一口咬在她的耳垂上,語氣裡隐隐有透出危險之意的預兆。
“在看那個烏坦可汗?”
水濯纓趕緊搖頭:“不,我看的是烏坦可汗旁邊的那個女子,她原本是即墨缺身邊的人。”
她在西陵被困在璟王府的那段時間裡,汀蘭并沒有和绮裡晔直接見過面,所以绮裡晔應該也認不出汀蘭。
绮裡晔鳳眸中冷芒一現,做了個手勢要讓玄翼過來,水濯纓攔住他。
“不用殺她。她以前确實傾慕即墨缺,對即墨缺忠心耿耿,但現在恐怕未必。”
即墨缺把汀蘭當做一枚棋子,一件道具一樣送給了薩爾勒,從汀蘭現在能坐上可敦的位置,還頗得薩爾勒寵愛來看,她應該早就抛棄了對即墨缺的感情。
女人的報複心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之一。而敵人的敵人對他們來說,就算不能作為朋友,也是可以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
水濯纓再去看另一邊的北晉賓客。一身白底冰藍海水紋錦袍的聿凜正坐在那裡,還是滿身生人勿近的疏離氣息,隻是不像以前那麼冰寒冷峻。
要是聿凜把楚漓追到手了,現在應該就是帶着楚漓一起來榴月宴。看來這數月之内,他跟楚漓的進展雖然沒好到哪裡去,應該還不至于太差。
榴月宴上酒過三巡,水濯纓困得要死,本來隻想早點回去補覺,不打算一直待到宴會結束。她正要離席的時候,下面薩爾勒突然站起身來,拍了三下手掌。
随着他的擊掌聲,大殿外面袅袅婷婷走進來四個美人,在殿上對着绮裡晔盈盈下拜。
這四個女子都是正值青春的二八年華,環肥燕瘦,各有風姿。身上穿戴的都是中原女子的裝扮,一着火紅短裝,美貌熱辣;一着鵝黃繡裳,活潑嬌俏;一着淺碧曲裾,清新溫婉;一着雪白紗裙,飄逸出塵。
四種截然不同但同樣出衆的氣質,可以說囊括了男人喜歡的各種女子的類型,而且容貌一個比一個絕色。四人往大殿中間一站,就像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一下子把大殿上不少男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這四個美人是本汗特意從中原各地找來,送給東儀皇的。”薩爾勒大刺刺地說,“東儀皇後宮除了皇後以外,一個妃嫔都沒有,這哪像個皇帝的樣子。本汗找來的這四個美人,不但長得美,你們中原人喜歡的那一套琴棋書畫也樣樣都會,而且最擅長伺候男人。烏坦第一次和東儀建交,這是本汗的禮物,東儀皇若是滿意的話就收下。”
薩爾勒是草原氏族的人,不會中原那一套文绉绉的禮儀說辭,話說的粗俗直白。不過這個态度倒還客氣,比起他以前傳言中兇殘暴躁的性格,已經算是不錯了。
下面的東儀文武百官們小心髒都微微縮了一縮。
薩爾勒自己是個男人,又是烏坦可汗,理所應當地覺得皇帝自然都愛美人,并且多多益善。看到绮裡晔後宮一個妃嫔都沒有,就找了四個絕色美人來送給绮裡晔,作為烏坦和東儀建交的見面禮,這是很正常的草原人的想法,簡單粗暴直白。
這四位美人傾國傾城,各有千秋,算是一份大禮,薩爾勒要找齊這四人想必十分不容易。而且他最喜歡的就是中原美人,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沒有把這四個美人留下來自己享用,而是忍痛割愛送給了绮裡晔,已經足見他想要跟東儀交好的心意頗為誠懇。
薩爾勒想得本來倒也沒錯。新鮮的美人對于男人來說,多少都不嫌太多。換做一般的皇帝,隻要不是不能人道,自然樂意自己的後宮裡多這麼四個美若天仙的絕色佳人。
然而……他們的皇上根本就不是個正常人,也沒法用正常的想法來揣度。對于皇後娘娘又寵愛到了扭曲的程度,天知道薩爾勒這四個美人一送上去,會不會适得其反,惹怒皇上。
绮裡晔一手攬在水濯纓的腰間,一手支着下颌靠在禦座上,似笑非笑。
“多謝烏坦可汗美意,隻是孤想收美人進宮,需要問問皇後的意見。”
他轉向水濯纓,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心肝寶貝兒,烏坦可汗要把這四位美人送給孤充實後宮,你覺得如何?”
水濯纓本來要離席,這時候停了下來,也笑吟吟地望着他。
“烏坦可汗一片盛情,卻之不恭,皇上要是願意收這四位妹妹,那便收了吧。”
“東儀皇後這才像個明理的樣子。”薩爾勒大笑了一聲,“你們中原人都說什麼女子要賢德,一個女人要是個心眼比針尖還小的妒婦,連自己夫君的其他妾侍都容不下,那還算得上什麼賢德?”
坐在他身側的汀蘭,低垂着的目光微微一動,但是什麼也沒有顯露出來。
底下東儀百官都感覺一陣隐約的寒毛倒豎,總覺得皇上和皇後娘娘肯定不會這麼好說話,真的收了薩爾勒送的這四個美人。
绮裡晔眼中的笑意更深。
“皇後如此賢惠大度,孤也不便拒絕烏坦可汗的一片心意。來人,送這四位美人去後宮。”
下面那四位美人早就知道自己要被送給東儀皇帝。東儀皇宮中隻有皇後一人,沒有其他妃嫔,她們就算出身不夠顯赫,進宮之後位份肯定也不會太低,簡直是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宮中又沒有多少競争者,隻要她們搶先籠絡住皇上的心,以後早一步誕下麟兒,後宮中的地位便無可動搖。
中原久傳東儀皇帝姿容冠絕天下,颠倒衆生,以前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現在盡管恢複了男子身份,這個頭銜仍然無人可以動搖。這時親眼一見,更加遠勝傳言百倍。
榴月宴算是大型外交禮宴,绮裡晔在宴會上穿的一向是最華麗最隆重的正裝。風格跟他以前穿皇後裝束時一樣,奢華豔麗,濃墨重彩,腰間挂着繁複的璎珞環佩,隻不過換成了男子的款式。極長的廣袖和三重衣裾逶迤于地,在禦座周圍鋪展開來,上面滿是火紅的維桑花刺繡,烈烈如赤色妖火燃燒,沖天燎原。
那種超越了性别的妖冶美豔,帶着一種攝人心魂的蠱惑力,邪惡而又恣意。猶如魔界皿河之畔縱情盛開的皿色重瓣罂粟,明明帶着緻命的劇毒,卻還是在無形中令人瘋狂,令人沉淪。猶如飛蛾撲火一般奮不顧身地被吸引而去,陷入最黑暗也最美麗的地獄,萬劫不複。
四位美人看得一個個芳心蕩漾,小鹿亂撞,隻感覺就算不能掙得什麼榮華富貴,能接近這般男子身邊一次,也不枉了這一輩子。
再次朝着绮裡晔齊齊下拜,聲音一個比一個甜美悅耳,一個比一個嬌柔軟糯:“謝皇上。”
水濯纓看也沒看這些人,終于困得沒忍住,背對衆人暗地裡打了一個呵欠,向座上賓客緻歉告辭,提前離席。
她現在站着都能睡着,在這榴月宴上實在是坐不下去。今晚說什麼都得好好補覺,至于那收進宮來的四大美人,就讓绮裡晔自個兒去處理好了。
“心肝寶貝兒,回去好好休息。”绮裡晔在她離席前,極其暧昧地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說了一句,“今晚睡好了,明天早上才有足夠的精力伺候孤。”
水濯纓懶懶地一挑眉:“皇上不是新收了四位美人麼?還不夠伺候皇上的?”
绮裡晔鳳眸中光芒一閃,當着所有人的面,在她脖頸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水濯纓猛然一縮脖子。
绮裡晔涼飕飕地扣住她的下颌:“心肝寶貝兒剛才說了什麼,孤沒有聽清。”
水濯纓幹笑:“沒有沒有……臣妾什麼都沒說,臣妾告退了。”
一邊說一邊趕緊落荒而逃。
榴月宴結束後,那四位美人倒是真的都被送進了後宮中。然而後宮中現在已經沒有給妃嫔居住的宮殿,绮裡晔沒有後宮,也沒有給後宮留位置,原先的那些宮殿都拆除圍牆被改建成了禦花園的一部分。以緻于東儀皇宮有着全中原規模最大建築最多的禦花園。
這些美人根本沒地方可去,未經允許直接進紫宸宮肯定不可能,宮人們隻能把她們帶去了宮女住的地方。尴尬無比地被晾在那裡,不知怎麼辦才好,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晚上,绮裡晔這才慢悠悠地派人出來帶她們進紫宸宮。
紫宸宮大廳裡,那個比女人更加妖豔絕色傾國傾城的男人,正以一種慵懶的姿态斜靠在大廳上首的座椅上,一手慢悠悠地搖晃着一隻夜光酒杯,裡面盛着半杯豔紅如皿的葡萄酒。
身上已經換了一襲繡紫蓮火焰的玄色飛霞錦長袍,沒有白日裡的正裝那麼隆重繁複,但色彩更加濃烈張揚,妖異詭谲,像是潑滿了一身屬于妖魔的異色鮮皿。
“見過皇上。”
美人們跪在地上,明知道是失禮的舉動,還是一個個控制不住地悄悄讓目光往绮裡晔的身上遊去。
水濯纓坐在旁邊一點的位置上喝茶,這時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昨天晚上她雖然早早就回去睡下了,但今天早晨還沒醒來,就被绮裡晔連哄帶磨地弄醒,又折騰了一場,現在精神還不是很足。
绮裡晔要接見這些美人,她反正也什麼事情,就跟過來看個熱鬧。
绮裡晔并沒有讓這些美人平身,懶洋洋地開口:“你們可都是自願進宮來伺候孤的?……不是自願的話,趁早說出來,孤不喜歡強迫。”
水濯纓在旁邊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他不喜歡強迫?那誰來告訴她十九獄裡面那麼多SM道具都是用來幹什麼的?
“自然是自願。”
其中那個鵝黃衣裳的美人反應最迅速,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搶在其他美人前面回答,但回答的語調居然還能控制得十分嬌俏柔和,溫柔小意。
“婢妾傾慕于皇上的天家威儀,絕世風姿,心甘情願為婢為侍,隻求能留在皇上身邊,伺候皇上。”
被她這句話一搶,其他三個美人都沒有台詞可說,暗地裡恨恨地瞪着那個黃衣美人。
绮裡晔擡起支着下颌的手,換了個姿勢,仿佛是饒有興緻地打量着黃衣美人。
“上前兩步讓孤看看。”
黃衣美人眼中露出得意之色,袅袅婷婷地站起身來,以最美的姿态走到绮裡晔的面前。
绮裡晔伸手勾起黃衣美人的下巴,擡高她一張俏美可人的小臉,啧了一聲。
“不錯。”
黃衣美人更加得意,忍不住朝水濯纓那邊望了一眼,目光裡透出隐隐的挑釁之意。
看來皇上也沒有傳言中那麼寵愛皇後,否則又怎麼會當着皇後的面,調戲和誇贊其他女子。皇後一人獨占後宮,應該隻是皇上登基時間未長,還沒來得及選秀充實後宮而已。
水濯纓對黃衣美人報以真誠的同情目光。對于這些美人,她一點敵意也沒有,隻有一種深深的憐憫和惋惜感覺。這麼漂亮的姑娘,要姿色有姿色要氣質有氣質,放着大好的人生不過,偏要來接近這個惡趣味的變态魔鬼。
绮裡晔捏着黃衣美人的下巴,把她的面容拉過來靠近自己,似笑非笑。
“美人想怎麼伺候孤?”
黃衣美人近距離對着他那張豔麗得攝人心魂的面容,視野裡全是那雙眼尾挑起染着绯紅的妖異鳳眸,幾乎感覺自己要溺死在他充滿邪氣的魅惑笑意裡面。臉頰上一下子飛起鮮豔紅霞,有一種激烈灼熱而又朦胧不清的眩暈感,仿佛整個世界在這一刻隻剩下眼前這個人,而她願意為之生,為之死,為之不惜一切。
“皇上……婢妾願意為皇上做任何事情……”
“哦?”绮裡晔一笑,目光轉向地上另外三個美人,“你們也是麼?”
那三個美人正在暗自後悔反應不夠快,這時被绮裡晔一問,連忙争前恐後地搶答:“婢妾也願意為皇上做任何事情!”
“很好。”
绮裡晔的語氣慢悠悠地轉了一個調。
“那為孤将自己活活剝皮洗刷,放入滾油之中燙熟,精心烹制,成為一桌鮮美的佳肴呢?”
大廳裡面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幾位美人的嬌态笑靥,就像是被冰冷恐怖的鬼爪猛然扼住,僵硬在半空中。
黃衣美人的下颌仍然被绮裡晔捏在指間,那張嬌俏美麗的面容上,一點點地失去皿色,眼睛越睜越大,瞳孔卻越縮越小。恐懼的顫栗從輕微開始,漸漸變得劇烈,最終臉色徹底變成一片慘白,全身發着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皇上……”
绮裡晔帶着溫柔而又美豔的笑意俯視着她:“不願意?”
黃衣美人顫抖得說不出話來,绮裡晔松開捏着她的下颌,索然無味地收回了手。
“剛剛才說願意為孤做任何事,現在又猶豫,顯然是其心不真。此為欺君之罪,拉下去千刀萬剮。”
兩個黑衣暗衛立刻從上方落下來,黃衣美人還沒來得及發出一點聲音,就被點了穴道,毫不憐香惜玉地拖出大廳。
剩下三個美人吓得魂不附體,哆哆嗦嗦地跪在那裡,不敢擡頭去看绮裡晔。绮裡晔卻并沒有要放過她們的意思,朝着跪在最右邊的那個紅衣美人,更加溫柔地開口。
“那這位美人呢?可否願意?”
紅衣美人三魂都吓走了七魄,哪裡還再像剛才的黃衣美人一樣猶豫,忙不疊回答:“婢妾願意!”
“哦,就按孤剛才說的來吧。”
紅衣美人:“……”
接連被拖出去兩位美人,第三位碧裙美人不等绮裡晔開口發問,就搶先深深拜了下去,伏在地面上瑟瑟發抖。
“皇上明鑒,婢妾并不是不願意為皇上做這些……這些事情,但婢妾更想長久地陪伴在皇上身邊,才能更好地伺候皇上……”
绮裡晔笑意悠悠:“看來這位美人倒是比前面兩位會說話些。”
碧裙美人伏在地上,一顆心髒砰砰亂跳着,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又聽見绮裡晔繼續說了下去。
“也好,孤就成全了你的心願。紫宸宮裡正好缺一扇屏風,看美人這一身玉骨冰肌,剔出骨骼做為屏風的骨架,剝下皮膚鞣制了作為屏風的畫面,再用這一頭如雲青絲來做屏風上的刺繡,想來應該十分合适。這樣你就可以長久地陪伴在孤的身邊。”
碧裙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