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濯纓下不了床,隻能在床上逗墨墨和妖妖玩了一會兒,兩隻小包子現在醒着的時候仍然不多,很快就玩累了,呼呼睡了過去。
绮裡晔立刻趕人:“抱出去抱出去,孤跟皇後有正事要談。”
水濯纓白他一眼:“什麼正事?”
“蚩羅墓的事情。”绮裡晔說,“燕嶺附近很快就到了下雨最頻繁的時候,差不多是時候去蓮花峰了,不然還要等到明年。”
蚩羅墓線索圖上面的文字已經全部破譯完畢,去年三四月份的時候,绮裡晔本來就準備帶領軍隊去燕嶺,但那時候他剛剛拿到優昙婆羅花,當做生日禮物送給水濯纓,水濯纓服了之後又很快懷孕了,他當然優先陪着水濯纓,蚩羅墓的事情便被退後了。
之所以要選擇雨水量最大的時候進入蚩羅墓,也是線索圖上面提示的。
蚩羅墓是由幾乎整座蓮花峰挖空而成的,規模龐大無比,裡面的無數墓道和墓室猶如迷宮一般交錯縱橫,星羅棋布。畫這張線索圖的工匠隻負責修建其中極小一部分的墓道,自然不可能了解裡面的全部布局,隻能盡可能給出知道的所有信息作為後來人進入的提示。
其中就提到蚩羅墓最重要的核心部分,也就是黃金寶藏和泥黎陰兵所在的地方,是整個陵墓中心地勢最低的地方。進去之後隻要一直往低處走,最終總能走到中心位置。
但是這個所謂地勢最低,人進去是不容易判斷出來的,因為裡面規模太大,地勢過渡緩慢不明顯。最簡便最直觀的方法是灌大量的水進去,水往低處流,跟着水流走就可以走到最低處,不容易迷路。
蓮花峰附近沒有河流湖泊等水源,想引水也引不過來,要大量的水隻能等到春夏交際燕嶺一帶的雨季,下暴雨的時候灌雨水進去。所以必須在三四月左右就開始挖墓,先把蓮花峰裡面工匠們修出來的那條未完成的墓道挖通,作為進水口。
水濯纓也知道這事已經拖了一年,不能再拖下去了。東儀和西陵現在戰事處于膠着狀态,加上了烏坦和羅胤兩國,雙方軍事力量也還是勢均力敵,不相上下。
且不論泥黎陰兵到底有沒有傳說中那麼天下無敵,戰争最消耗的就是錢财,這麼一直僵持下去的話,哪一方的國庫先支撐不住,軍資後繼無力,往往就決定了戰敗的是哪一方。蚩羅墓裡面的黃金寶藏,據說買下一整個國家都綽綽有餘,對于現在的東儀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那就準備出發。”水濯纓說着就沒好氣,“你都打算要去了,還把我折騰成這個樣子?”
绮裡晔蹙眉:“誰說你也要去了?那地方那麼危險,你去幹什麼?”
這一趟去蚩羅墓肯定要相當一段時間,把水濯纓留下來跟兩隻包子一起,他自然是一肚子不爽。但從線索圖上看,蚩羅墓裡面機關重重,兇險四伏,實在是太危險,他自己去就夠了。
“就是因為危險我才要去。”水濯纓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然墓裡那麼多機關,隻靠那一張線索圖怎麼破得了。”
她的透視能力現在已經能看穿将近一米厚的不透明物體,可以說正是各種機關陷阱的克星。再精妙的奇技淫巧,也是在未知的情況下才有最大的殺傷力,隻要能一眼看得清清楚楚,毫無神秘可言,威脅自然就弱了許多。
绮裡晔當然知道水濯纓透視能力的作用,她去的話,他們進蚩羅墓不知道會容易多少倍。水濯纓既然堅持要去,那他也就不再攔着她,他的原則一向是隻要她願意的話,就算下地獄他也能毫不猶豫地拉着她一起下去。
從蓮花峰外面挖通墓道進去是一件浩大的工程,需要大量人力。绮裡晔也沒有指望這麼大的動作能不引起注意,索性不遮遮掩掩,直接光明正大地派了一萬軍隊去燕嶺,一批進去挖山,一批在燕嶺外面和蓮花峰附近把守。
等于是直接昭告天下,蚩羅墓已經被東儀朝廷發現了,閑雜人等自己掂量着有沒有這個本事跟東儀軍隊對抗,沒本事就别打這個主意。
绮裡晔和水濯纓自己沒必要這麼早去燕嶺,就先在崇安這邊準備。绮裡晔的麾下有精通機關技巧的人,也全都召集了過來,畢竟水濯纓隻能看,破解機關肯定還是要靠别人的。
水濯纓還吩咐準備了一些在蚩羅墓裡面可能會用得着的東西。蚩羅墓再富麗堂皇也是一座墓,據野史記載,裡面埋葬了大批的蚩羅族人,再加上那個時代稀奇古怪的異術,天知道這麼多屍體在數千年之後會是什麼個鬼樣子。
水濯纓前世裡看過一些盜墓小說,什麼古屍可能會起屍變成僵屍啦,黑驢蹄子可以辟邪壓住僵屍啦,中了屍毒可以用糯米拔出來啦,雖然都是小說裡面虛構的,而且這裡的古墓跟小說裡面的恐怕根本不是一回事,不過有準備總比沒準備好。
最重要的還是一些實際性的物資和工具。比如說她讓人自制的簡易照明彈,用鎂粉、鋁粉加上松香作為粘合劑,做成拳頭大小的球體,使用的時候點燃抛出去,就可以照亮很大一片地方,而不用人帶着火把親自過去涉險。
還有加工處理過的熒光石,相當于現代的熒光棒,也可以抛出去使用,雖然光線比照明彈弱得多,不過是持久穩定的光源。
五月初的時候,燕嶺那邊按原計劃準時傳來消息,當年工匠開出來的那條墓道已經被挖通了。往蓮花峰内部引雨水的工程也已經修建完畢,現在軍隊正守着蓮花峰,等着绮裡晔和水濯纓過去。
水濯纓覺得很有點對不起墨墨和妖妖。兩隻小包子現在剛剛滿三個月,越來越活潑可愛,本來正是她應該陪着他們的時候。她這一趟去燕嶺,少說又要一個月時間見不到兩隻包子,宮裡的宮人們照顧得再精心再周全,跟親媽也仍然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她就是放心不下。
臨行前的頭一天晚上,水濯纓一直守着墨墨和妖妖,绮裡晔怎麼拖都不肯走。
這段時間以來,水濯纓本來是很想跟兩隻小包子一起睡覺的,但绮裡晔在這一點上面堅決不肯妥協。
古代王公權貴和大戶人家裡面,本來就沒有孩子跟父母睡一張床的,就算水濯纓是從另一個時代來的也沒用。現在睡一起睡習慣了,以後再想分開就難了,必須把隐患杜絕在源頭上。
睡一個房間也不行,那兩個小兔崽子哼唧一聲,被水濯纓聽到了都要緊張地爬起來過去看,這樣他還有什麼福利可言。
于是墨墨和妖妖都隻能睡在他們隔壁的房間裡,并且為了保證水濯纓晚上睡眠質量更好,不會輕易被吵醒,绮裡晔每次拉着她做的睡前運動強度都十分之高,保證她運動完之後累得閉上眼睛一秒鐘就睡着,一覺睡到大天亮,天塌了都吵不醒。
水濯纓抱着兩隻包子小床邊的柱子不放,可憐巴巴地對绮裡晔:“明天就要走了,這一走說不準又要一兩個月,今晚就破例讓我陪他們睡一晚不行麼?”
“可以啊。”绮裡晔笑得萬分邪惡萬分妖娆,“我們就在這裡做,做完了你想睡哪裡都沒問題。”
水濯纓:“……”
就算兩隻包子還太小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當着他們的面在他們天真懵懂的目光下啪啪啪,他确定他能舉得起來?
――不對,他肯定是能舉得起來的,這死變态就是這麼重的口味,越喪心病狂他隻會越興奮。
“這個不可能……”水濯纓捂臉,“能不能退一步,在别的地方……完了之後我回來跟墨墨妖妖一起睡……”
绮裡晔支着下颌,意味深長地掃視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那倒是可以。”
水濯纓暗中松一口氣。有讓步就好,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最怕的是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绮裡晔把她的神情心思盡收眼底,嘴角微勾,挑起水濯纓的下巴。
“那心肝寶貝兒最好快點,現在不開始,過來就得到後半夜了。”
水濯纓抽了抽嘴角,不得不跟着他往他們自己的房間裡走。按充足的時間計算的話,兩個時辰應該也就差不多了,那她還能陪兩隻包子睡一個晚上。
結果她樂觀預估的這兩個時辰,被绮裡晔拖進十九獄裡之後,就像是進入了另外一個不平行的扭曲時空,根本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長時間。到最後腦海裡記得的,就是她一頭倒在床鋪上,天昏地暗,什麼意識都沒了。
等到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已經是一片明亮的陽光從窗棂裡照進來,绮裡晔在旁邊笑眯眯地叫她:“心肝寶貝兒,再不起床,出發去燕嶺的時辰就要晚了。”
水濯纓猛然睜大眼睛,像是被電到了般,一骨碌從床上坐起身來,目光在滿房間的陽光上停了三秒鐘,轉過來瞪着绮裡晔。
“現在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绮裡晔鳳眸中帶着笑意,顯然是心情極好:“不然呢?”
水濯纓抓起一個枕頭朝他砸過去:“你答應我讓我去陪墨墨和妖妖睡的!”
“這又不能怪我。”绮裡晔一臉無辜,“你完了之後倒頭就睡,一睡一整個晚上,中間一次也沒醒過,我叫你都沒有反應,那我把你帶過去有什麼用?”
水濯纓:“……”
……
北晉,邺都,太子府。
楚漓整個人蜷縮在床鋪深處,能蓋的被子毯子全都蓋在了床上,但還是瑟瑟發抖地打着寒戰,上下牙關都在咯咯相擊。
她之前隻是裝病,但自從上次聿凜來見過她一面之後,憤怒加上恐懼加上焦急,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現在這種春寒料峭乍暖還寒的天氣又熱别容易生病,連着幾天沒穿好衣服蓋好被子,本來身體一向健康,這一次竟是真的病倒了。
她屬于那種平時不容易病,但一病就是病如山倒的類型。這次生病來勢洶洶,全身像是打擺子一樣,一會兒感覺發冷一會兒感覺發熱,冷的時候穿多少衣服蓋多少被子都還是直發抖,熱的時候全身像是火烤一般,恨不得被凍在冰裡面才舒服。
之前裝過一次病,聿凜大約已經吩咐過看守她的那些侍衛不用管她玩的這些花樣,以至于她現在真的生病了,也沒人相信她。中午給她送飯的侍衛看見她縮在床鋪上抖成一團,隻是多看了一眼,就照常放下東西出去了。她現在也實在是沒有什麼力氣去叫喊吵鬧,鬧了恐怕也不會有什麼用。
到了下午的時候,發冷的感覺消失了,又開始發起高燒來。楚漓把房間裡面的所有涼水都倒進浴桶裡面,整個人泡了進去,才勉強好受一些。雖然她感覺她現在的體溫已經算是高燒,隻憑物理降溫根本不夠,但她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晚上送飯的侍衛和丫鬟進來,見中午的午飯楚漓一口都沒動,在浴桶裡面泡着涼水,一張臉還是燒得通紅,整個人昏昏沉沉的,終于意識到她這一次不像是在裝病,連忙去禀報聿凜。
聿凜來了之後沒有進去,隻是面無表情地在房間門口看了片刻,一雙冰冷的眼眸幽深得看不見底,沉聲吩咐道:“去請個太醫過來給她看看。”
說完便轉身走了。
太醫很快便到了太子府上。楚漓這時候隻勉強留着一點意識,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清眼前的人時,不由得一怔,整個人都清醒了幾分。
“是你?”
來人竟是延止。她記得之前延止隻是一個資曆尚淺的小醫官,但現在延止身上穿的竟然是太醫院品級最高的官服,而且太子府能叫他過來看病,說明他的醫術在太醫院裡已經是首屈一指的了。
“是下官。”延止低頭恭敬地道,“承蒙太醫院的栽培和提拔,下官如今已經是太醫院正五品提點,請楚姑娘放心。”
太子府的侍衛這時候仍然站在門口看守,還有一個丫鬟正在楚漓身邊伺候,延止說這段話,算是在給這些人解釋楚漓看到他時候的驚訝反應。他之前隻是個品級最低的小醫官,現在卻能來太醫院看病,楚漓有這麼一問,是很正常的反應。
楚漓一下子明白過來,不再露出之前認識延止的模樣,要是被聿凜發現延止曾經幫過她逃跑的話,恐怕還得連累延止。
“請楚姑娘的脈。”
楚漓伸出手來給延止把脈,延止把完脈之後,對旁邊那丫鬟道:“勞煩去取一些冰塊過來,楚姑娘發熱嚴重,需要冰塊降溫。”
太子府上修建有冰窖,冰塊直接讓人取過來就行,那丫鬟依言出去了。
延止背對着門口的侍衛,一邊打開他的針灸包,一邊用口型無聲地對楚漓道:“那天追你的人就是太子殿下?”
楚漓一怔,沒料到延止會問她這個,不過現在她這種跟囚犯一樣的處境,明眼人一看也猜得出來。
她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延止之前不知道她是被聿凜追捕,所以才幫她,現在肯定沒有為了她而跟聿凜作對的道理。
延止朝她使了一個眼色,說出來的話卻是十分公事公辦的:“下官冒犯,楚姑娘的病情需要針灸,請背朝上躺好。”
楚漓又是微微一怔,延止這意思,是還想問她的事情?
她雖然不明白延止何必要多管這個閑事,但翻過身子的時候,還是不着痕迹地挪了一個位置,正好跟延止和門口的侍衛在一條線上,讓侍衛被延止擋住而看不見她的臉。
延止開始給她針灸,一邊用口型問道:“你是不是想從太子殿下這裡逃走?”
楚漓苦笑了一下,搖搖頭,也用口型對他道:“多謝上次幫忙,但現在你幫不了我的。”
就算她想要向誰求助,肯定也不是向跟她隻有過一面之緣的延止。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禦醫,而聿凜是北晉太子,他根本惹不起。
延止一邊給她針灸,一邊微微蹙起眉,像是有些看不過她這副模樣。
“有沒有其他人能幫得上你,我去給你帶個信也好。”
楚漓自然知道有誰能幫得上她,很早她就想過了,隻是一直沒有真正去考慮過。水濯纓的身份和能力,想把她從太子府救出去應該能做得到,以她們之間的關系,如果她向水濯纓發出求救的話,水濯纓也肯定會來幫她。
然而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水濯纓的身份太特殊,東儀皇後代表着東儀一國,一個弄不好的話,會從個人間的恩怨情仇上升到破壞東儀和北晉關系的程度。她不願意這麼消耗她和水濯纓之間的友情。
而且她和聿凜鬧成這個樣子,她隻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一半是因為那一點可笑的好強心作祟,一半是她就是不想讓事情擴大化,鬧到天下皆知,因為到了那個時候,她和聿凜也許就真的變成仇家了。
她跟聿凜雖然已經不可能回到過去,但還是不希望鬧到這步田地。
楚漓還是搖了搖頭。延止歎息一聲,大約是見她這個樣子,也沒有什麼辦法。
這時候去拿冰塊的丫鬟已經回來了,兩人便不再說話。延止給楚漓針灸完之後,就收了銀針,開了一副藥,對門口的侍衛道:“楚姑娘的病情頗重,好轉恐怕需要一段時間,如果可以的話,下官明天再來針灸,恢複應該會快上一些。”
侍衛點了點頭。聿凜隻吩咐了讓太醫來給楚漓看病,也沒别的什麼限制,那自然是好得越快越好。
延止出了房間之後,另有下人帶他出府,然而還沒走兩步,不遠處的走廊上,一道猶如黑夜中雕塑般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的人影,靜默地擋住了他。
“她怎麼樣?”
聿凜的聲音很冷,聽不出多少情緒,隻是那種冷漠的下面藏着太多的情緒,仿佛湖面冰層下看不見的深黑湖水。
延止低頭道:“微臣無能,楚姑娘的病并非全是因為受寒而起,心病怕是占了大半。憂思驚懼,夜不安眠,悶氣郁結于兇,自然導緻寒邪侵體,且病情容易反複,纏綿難愈,長此以往對身子大有損害。解鈴還須系鈴人,微臣隻能治得了身體上的病症,卻治不了心病,還是必須由太子殿下解了楚姑娘的心病,才是根本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