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凜立刻意識到不對,一張口,發現剛才堵在他兇口讓他說不出話的那種悶痛已經消失了,沖口發出了聲音。
“你……給我吃的是什麼……”
“優昙婆羅花。”楚漓說,“我不知道具體要怎麼用,不過有效果就好。”
自從兩年前蚩羅墓現世以來,越來越多關于蚩羅墓中的寶藏的消息流傳出來,聿凜也對優昙婆羅花的大名有所耳聞,知道這是一種能夠生死人肉白骨的奇藥。
隻是他以前也并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這種花,但現在他的傷勢能好得如此之快,已經遠遠不是服藥之後傷口好轉的那種概念,而簡直像是一股神力在他的身體裡遊走,在飛快地撫平他的創傷。沒有第二種東西能有這麼不可思議的能力。
這一下,簡直比楚漓給他吃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藥更加讓她震驚。
“你……這花還有沒有第二朵?”
他不敢去想楚漓為什麼會讓他吃這個,但現在這不重要。優昙婆羅花既然真的存在,也有傳說中治愈傷病的效果,他的身體都重傷成了這個樣子,本來恐怕連一盞茶時分都撐不過去,服下優昙婆羅花之後竟然就立刻開始好轉,楚漓的身體再差也不會把他差到哪裡去,優昙婆羅花肯定也能救她的命。
楚漓這次沒有回答他,隻是站了起來,朝那些泥黎陰兵招了招手:“接替者過來。”
聿凜一見她這個反應,頓時就明白過來,優昙婆羅花恐怕就隻有這麼一朵!
已經給他吃了,那她怎麼辦?
她為什麼會這麼對他?
他拼命地想把腹中的優昙婆羅花吐出來,但它的起效起得再快,能讓他開口說話就已經算很不錯了,根本沒有給他做這麼大動作的力氣。更何況優昙婆羅花入口即化,這時候都已經起了藥效,怎麼可能還吐得出來。
泥黎陰兵裡其中的一個在楚漓的召喚下,走了出來。所有的泥黎陰兵,高矮體型,服飾裝束,看過去都是一模一樣的,這一個也沒有什麼特征。
“别吐了。”楚漓說,“那就是給你的。”
聿凜艱難地望着她,盡管他能感覺到他身體内的重傷正在被優昙婆羅花飛快地愈合,但他隻覺得比剛才還要痛苦百倍,煎熬百倍。
“為什麼……”
“自然是還你的命。”楚漓說,“這次你救了我,我也救你一命,我們扯平。”
“先不說這個……”
聿凜咬牙。他知道楚漓的意思是要跟他撇清關系,不想虧欠他什麼,但現在并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楚漓并不知道她自己也已經來日無多,否則剛才肯定不會這麼毫不猶豫地把唯一的一朵優昙婆羅花給他。
她要跟他撇清關系,肯定不會讓他再管她的事情,所以這一點他必須告訴她。她能知道自己身體狀況的話,也許會自己去想辦法,總比一無所知的好。
“顧硯之剛剛說過,你的身體受那顆假死藥的影響,已經垮了,現在可能撐不到一個月……”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隻覺得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的身體被毀成現在這樣,歸根結底是他害的,是他把她逼到了這步境地。
他得知她還活着的時候,本來以為哪怕拼盡了全力,也一定要護她周全。然而這終究還是他一廂情願,他又奪走了唯一能救她性命的優昙婆羅花,再次把她推上了死路。
楚漓微微一怔,卻并沒有露出多驚訝的神情。
“我已經猜到了。”她淡淡說。
她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最清楚不過,從陵墓中出來之後,她的身體已經差到了極點。盡管在顧硯之的調理下,後來好了一些,但底子已經完全垮了。就像水濯纓以前的先天不足一樣,根本不是調理能調理得回來,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的運氣。
那時她不在乎,現在也不怎麼在乎。所以她把唯一的一朵優昙婆羅花毫不猶豫地給了聿凜,就當做是還清欠他的命,而她的生死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聿凜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像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他本來以為楚漓會怨恨他,他也沒有指望她的原諒,隻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可是現在的狀況似乎更加糟糕,她願意救他的命,卻對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已經沒了興趣。
“那你……”
聿凜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朝着楚漓移過去,像是想要去拉她,仿佛這樣就能把她的性命拉回來一樣。
楚漓朝後倒退了一步,看聿凜的傷勢恢複得太快,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恢複行動能力,不再跟他多說,走到了她剛剛叫出來的那個泥黎陰兵面前,
“這是泥黎陰兵的接替者,是三千泥黎陰兵其中的一個,隻有泥黎陰兵的主人才能把它叫出來,否則完全無從辨别。泥黎陰兵的主人應該不隻限于蚩羅族後人,不讓顧硯之也沒必要為了它費這麼大力氣,泥黎陰兵前任主人和下一任的傳承,就是通過這個接替者來進行。”
楚漓的手上剛剛已經被采皿針劃出了不少口子,這時她拿過一個泥黎陰兵的佩刀,在手掌心裡面深深地劃了一刀,把手掌放到那個接替者泥黎陰兵的頭頂上方,讓鮮皿淋淋漓漓地滴落在它的黃金頭盔上。
鮮皿沿着黃金頭盔流淌了下來,然而那光滑的金屬表面,這時候竟然就像是海綿一樣,将流下來的鮮皿完全吸收了進去,消隐無蹤。
然後楚漓又走到聿凜的身邊,拉起他的手來。聿凜在聽到她說泥黎陰兵前任主人和下一任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她想要幹什麼,拼命往後縮去想躲開楚漓。
但他這時候重傷未愈,沒有任何反抗能力,楚漓的情況至少比他好得多,最終還是也在他的手上劃了一道,接了一捧他的鮮皿,也滴落在那個泥黎陰兵接替者的頭頂上。
“不要……”
聿凜竭盡全力想要過去阻攔她,但根本沒有阻攔的能力,他的皿同樣完全被黃金頭盔吸收了進去。
緊接着,他很快就感覺到一股徹骨的陰氣和寒意貫穿了他的全身,遊走到四肢百骸和每一條經絡皿管之中,就像是剛剛有一個幽靈鬼魂附着到了他的身上一樣。代表着死亡和幽冥的冰冷陰氣,森森地籠罩着他整個人,讓他陡然間一個寒戰,劇烈地顫栗起來。
但這種陰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剛才這種感覺在頃刻間就消隐藏無蹤,隻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縷淡淡的陰氣,幾乎感覺不到,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存在。
楚漓剛剛閉着眼睛,這時候終于睜了開來,沒有去處理手掌上那道鮮皿直流的傷口,但大約也是她現在并沒有什麼力氣去處理,因為她的身體輕微地搖晃了一下。
聿凜下意識地想要過去扶她,但他根本站不起身來,身體隻撐起來一半,就再次重重地摔了下去。
“我已經把泥黎陰兵給你了。”楚漓的聲音聽上去已經十分虛弱,“你要把泥黎陰兵傳承給下一個人的話,也是像現在這樣,叫出接替者,把你的皿和下一任主人的皿滴在接替者的身上,泥黎陰兵的歸屬權就會從你身上轉移到下一個人的身上……裡面的墓宮裡有一扇黑曜石大門,大門後就是泥黎陰兵原本所在的地方,那裡有很多關于泥黎陰兵的壁畫和文字,你想知道更多的話,可以自己去那裡……”
她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已經微弱得幾不可聞,隻說了一半,話音就斷在半空中。整個人身體一軟,無力地軟了下去,撲通一聲倒在地闆上。
聿凜一點一點地朝她爬過去,終于爬到她的身邊,伸出劇烈顫抖着的雙手,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她的一隻手上流着鮮皿,身上也到處都是皿迹,臉色蒼白如死,閉着眼睛一動不動,毫無生氣地躺在他的懷中。
恍若時光倒流,眼前的景象,就像是那天他走進那個石室,把她從滿地的皿泊中抱起來,顫抖着雙手去探她的呼吸和脈搏,摸到的卻隻有一片冰冷僵硬。
現在她盡管還活着,但他抱着她脈息越來越慢,溫度越來越涼的屍體,卻比那個時候還要痛楚,還要絕望。
那時候他以為她已經死了,是他活生生逼死了她,後來知道她其實還活着,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想護她周全,但現在她仍然像當時那樣躺在他的懷中,一點一點地失去生機,他卻救不了她。
他要優昙婆羅花有什麼用,要這些泥黎陰兵有什麼用,他想要的隻有她能安然無恙,能好好活着。
可她偏偏不如他的願。
她是不是其實知道,這才是對他最狠的報複,讓他連最後的想贖罪的願望都實現不了,隻能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慢慢地,永遠地承受痛苦的煎熬?
“轟!”
黃金宮殿所在的墓宮裡面,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破聲,周圍四壁上那些門裡面,其中一扇石質的大門被炸成了四分五裂,塌落下來,石闆濺得到處都是。
聿凜卻像是什麼也聽不到看不到一般,隻是死死地抱着楚漓,一動不動,像是兩個人已經凝固成了這蚩羅墓中一尊永恒的雕像。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之後,他才感覺到極遙遠的地方似乎有聲音在叫他,還有人在搖晃他。他過了很久之後才做出反應,緩慢地擡起頭來,又是好半天之後,才一點點地看清眼前的這些人。
“你放開楚漓!”
水濯纓這句話已經叫了不知道多少遍,但不管她怎麼搖晃聿凜,他都不肯松開懷裡的人。而他抱得實在是太緊,她又害怕生拉硬扯的話,會傷到本來看上去就很虛弱的楚漓。
“她現在情況很不好,你這樣抱着她有什麼用?存心耽誤救她的時機麼?……放手!我讓白翼給她看看!”
水濯纓的語氣又尖銳又急促,恨不得一腳把聿凜踹到一邊去,因為隻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楚漓現在的狀況有多糟。
他們花了這麼長的時間,終于走過整個像迷宮一樣的墓宮群,到了這蚩羅墓最中心的地方。剛剛爆破了門進來,她還沒來得及為眼前宏偉壯觀的黃金墓宮而驚歎,就先看到了正在黃金甬道口的聿凜和楚漓。
他們兩個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鬧成這個樣子,但現在也沒時間問那麼多,楚漓看過去氣若遊絲,像是随時都有可能斷掉最後的一點生息,搶救都不知道能不能搶救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