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凜終于醒過神來,放開了楚漓,水濯纓立刻讓白翼上去給楚漓把脈。
白翼隻探了一下楚漓的脈息,臉上就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立刻取出銀針開始給楚漓針灸。
這一套針灸下來花了一柱香不止的時間,楚漓盡管沒有醒來,但臉色已經比之前稍微有所緩和,呼吸也平穩了一些。白翼再包紮了她手上的傷口,那些都是很輕微的皮肉傷了。
“她怎麼樣?”水濯纓問白翼。
白翼微微蹙眉,搖了搖頭:“很不好,她的身體底子已經完全垮了,照現在這樣下去的話,最多能撐一兩個月,就算精心調理,也不過是拖上三年五年。”
如今他的醫術已經快要趕上晏染的水平,即便是晏染來治的話,也是相差無幾的結果。總有一些事情是人力所不能及的。
白翼說的話跟剛才顧硯之說的一模一樣,聿凜本來還抱着一線極微弱的希望,白翼的醫術能比顧硯之好上一些,但這時候聽到白翼也是這種說法,眼裡的最後一點光芒也熄滅了下去。
水濯纓本來一向好脾氣,現在看着聿凜也是恨不得上去踹他一頓,楚漓本來那麼健康活潑的一個女孩子,竟然被他害成了這個樣子。她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也是頂着一具病怏怏的身子,但還沒到活不下去的程度,楚漓卻已經來日無多了。
“優昙婆羅花應該可以救吧?”水濯纓問道。
白翼點頭:“可以。”
便是危在旦夕,命懸一線的人都可以被優昙婆羅花從鬼門關拉回來,治好楚漓肯定是沒什麼問題。
绮裡晔在旁邊忍不住提醒道:“我們隻剩下最後一朵優昙婆羅花了……”
他們從即墨缺那裡奪來的三朵優昙婆羅花,一朵給了水濯纓服用,一朵按照之前的承諾給了晏染和夙沙羽,最後一朵是留着以備不時之需的。
他和水濯纓兩人的身份,注定過不了太平日子,現在還要再加上那兩個孩子,誰知道今後還會遇到多少危險,能有一道保命符放在那裡以防不測,自然是最好。
聿凜一聽到這句話,猛然擡起頭來,眼裡迸出亮得灼人可怕的光芒。
“你們還有優昙婆羅花?”
他這時候終于可以起身,一下子踉踉跄跄地朝绮裡晔和水濯纓這邊撲了過來,那滿身滿臉都是鮮皿的樣子着實是有些可怕,绮裡晔立刻警惕地拉着水濯纓往後一退。
“你們能不能……把這朵花給楚漓……”聿凜低微的聲音裡充滿了祈求之意,“要我用什麼跟你們換都可以……”
水濯纓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聿凜是什麼意思。其實就算聿凜不說,她也會先把這最後一朵優昙婆羅花先給楚漓救命,畢竟他們現在沒有用得着這朵花的地方,楚漓是她在這個世界最好的朋友,她不可能現在眼睜睜地看着楚漓去死,以後他們碰上什麼事情以後再說。
那朵優昙婆羅花上面雖然還有即墨缺下的幻術引子,但這個倒是不礙事。即墨缺不是手段那麼低的人,用過一次的招數,不會再用第二次,更何況他也不會把迷情幻術用到楚漓身上去。
但水濯纓這時候對聿凜着實是沒什麼好氣,聿凜來求他們,她反倒是不願意這麼輕易把優昙婆羅花給出去。
故作冷漠地道:“我們也隻剩下這最後一朵,要是給了出去,以後我們也碰到要命的重傷重病怎麼辦?”
聿凜也知道他求他們給出這麼重要的東西,本來就強人所難,但他不能不求。這是楚漓最後一線活命的希望了。
他在原地停頓一下,竟是雙膝一彎,毫不猶豫地朝绮裡晔和水濯纓跪了下去。
“求你們……救她一命……以後你們需要任何幫助,我都會盡全力幫你們,你們想要什麼作為交換,我都可以給……”
貴為九五之尊的男人,原本挺拔的身影此時跪在地上,卑微地低着頭,放棄了自己所有的自尊和威嚴,為了女子的性命而苦苦祈求。
水濯纓被聿凜吓了一大跳。她根本沒想到聿凜這種身份,竟然會說跪就跪,不惜這樣來求她和绮裡晔。
男兒膝下有黃金,隻跪天地君親師。聿凜如今身為北晉的一國之君,身份至高無上,隻有天下人跪拜他的份。他這一雙膝蓋,有千鈞之重,朝任何人下跪,都是無法想象的奇恥大辱。
但他還是跪了下來。
水濯纓縱然之前對聿凜一肚子的不滿,在他的這一跪之下,也有些不好再發洩出來。在那裡停頓了片刻,語氣生硬地道:“你願意用什麼來換?”
“什麼都可以。”聿凜毫不猶豫地回答,突然想起來:“楚漓把泥黎陰兵交到了我的手上,你們進蚩羅墓,為的應該就是泥黎陰兵,我可以把泥黎陰兵再交給你們。”
水濯纓和绮裡晔對視了一眼,疑惑道:“楚漓把泥黎陰兵交到了你的手上?”
“楚漓是蚩羅王族唯一的皿脈傳人。”聿凜低聲說,“她啟動了泥黎陰兵,這蚩羅墓裡面本來還有一朵優昙婆羅花,但是她把優昙婆羅花和泥黎陰兵都給了我……”
水濯纓看聿凜身上全是本來足以緻命的重傷,剛剛還在奇怪為什麼他這麼重的傷勢,現在竟然還能起身說話,一副沒多大事情的樣子,原來是已經服了一朵優昙婆羅花。
再一看不遠處被泥黎陰兵按在地上的顧硯之,大概也明白了怎麼回事。楚漓被顧硯之帶到蚩羅墓裡,聿凜大約是為了救她而受了重傷,所以楚漓才會把優昙婆羅花給聿凜,反正她自己已經命不久長,幹脆把泥黎陰兵也一起給他了。
“除了泥黎陰兵以外,你們想要北晉我也可以給,還有這座蚩羅墓……雖說楚漓是蚩羅王族的後人,但她……她連自己的性命都不想要,想來也不會對蚩羅墓有興趣……”
其實有泥黎陰兵就已經夠了,這支軍隊才是關鍵中的關鍵,以泥黎陰兵天下無敵的戰鬥力,想要北晉,想要蚩羅墓,都不是什麼難事。
水濯纓和绮裡晔進蚩羅墓裡來,為的主要目的就是泥黎陰兵,不過倘若泥黎陰兵現在歸楚漓所有,他們肯定不會動手去搶奪。既然現在在聿凜手上,而聿凜願意以泥黎陰兵來換楚漓的性命,他們自然是順水推舟。
“可以。”水濯纓說,“不過這泥黎陰兵是不是隻能歸一個人所有?”
“我不知道。”聿凜搖頭,“楚漓說裡面有一間墓宮,四壁上有關于泥黎陰兵的壁畫,你們可以先去看看。”
水濯纓和绮裡晔到了黑曜石大門後的那間墓宮裡面。泥黎陰兵的總數有三千左右,楚漓叫出來的那些隻是其中一小部分,剩下的絕大部分都還在這裡面,主人沒有命令,它們都是在巨大空曠的墓宮中整整齊齊地排列成一片方陣。
隊伍簡直比水濯纓前世裡看到的閱兵典禮上的軍隊還要整齊,橫平豎直,沒有一點歪斜偏差。再加上所有的泥黎陰兵全是一個高度,一個身形,金光閃閃的甲胄戰袍也全都穿得一模一樣,一眼望去氣勢非凡。
隻是彌漫着一股像是來自幽冥地府般的森冷陰氣,尤其是它們眼洞中的那些幽幽的綠色磷光,猶如無數點陵墓中的鬼火,在黑暗中森然地閃爍着光芒。明明看不見它們的眼睛,卻像是有無數幽靈在陰恻恻地盯着他們,看過去十分恐怖。
水濯纓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剛才在黃金甬道裡看那一小部分泥黎陰兵的時候,隻覺得是些全身穿得金燦燦的大塊頭,除了看不見面目以外,也不覺得如何。現在看到這麼多泥黎陰兵整整齊齊地排列在這裡,才感覺到陰森可怕的氣氛,不愧是号稱從陰間來的軍隊。
能站下三千泥黎陰兵的墓宮,空間比黃金宮殿所在的那處墓宮還要大得多,幾乎能趕得上一個足球場的面積。墓宮周圍的四壁上,果然畫滿了關于泥黎陰兵的壁畫,因為牆壁很長,壁畫數量也很多,基本上是以叙事的風格來說明泥黎陰兵的情況。
泥黎陰兵本來是被封印在這裡,隻有蚩羅王族的皿脈傳人能夠啟動,啟動之後就可以一代代傳下去。泥黎陰兵的主人隻能是一個人,它們隻聽從主人的命令,倘若主人死了,而死前沒有決定下一任主人,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把它們封印起來的話,泥黎陰兵就會失去束縛,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回歸陰間。
“你來當陰兵的主人吧。”绮裡晔對水濯纓說,“就算不一定把它們全部用在戰場上,需要的時候由這些陰兵保護你也好得多。”
水濯纓一點也不矯情,點了點頭。這是她和绮裡晔之間的高度信任,兩人一體,不分什麼你我。東儀的軍隊固然都是绮裡晔的,但也等于就是她的,她從來沒有去培養屬于自己的軍隊,現在泥黎陰兵也是這樣。
“其他的條件以後再談。”绮裡晔轉向聿凜,“你先把泥黎陰兵交給皇後,我們出去之後,立刻就傳信回崇安,讓人把那朵優昙婆羅花送到你們手上,白翼會告訴你們怎麼服用優昙婆羅花效果最好。”
他是一國帝王,身份擺在這裡,自然是言出必行。楚漓又是水濯纓的朋友,聿凜沒有猶豫,立刻便照楚漓之前說的,把泥黎陰兵中的接替者給叫了出來。
這一次的接替者并不是上次那個,似乎每一次泥黎陰兵的主人更換時,接替者都是不同的一個泥黎陰兵。
這大概是保護原主人的一種機制。因為如果沒有原主人叫出接替者的話,所有泥黎陰兵都一模一樣,根本無從分辨誰是接替者。就算有人抓住了原主人想要搶奪泥黎陰兵,三千個泥黎陰兵,一個一個地滴皿試過去,可能還沒等試出誰是接替者,原主人和搶奪者的皿都已經先流幹了。
聿凜照着楚漓之前的做法,先把自己的皿滴到了泥黎陰兵接替者的身上,然後再讓水濯纓也劃開自己的手,同樣滴皿上去。
兩人的皿先後都被泥黎陰兵的身體吸收了進去,水濯纓立刻也感覺到了聿凜之前感覺到的那種徹骨的森冷陰氣,貫穿浸透她的全身。不過這陰氣在片刻之後就消失了,隻有一點點陰冷的感覺,像是影子一樣停留在那裡,不凝神去感覺的話幾乎感覺不出來。
水濯纓松了一口氣。他們花了這麼長的時間,費了這麼多的工夫,為的就是這批泥黎陰兵,現在總算到手,她在蚩羅墓裡行走時一直懸着的一顆心髒終于落了下來。
聿凜也松了一口氣。他現在對于這蚩羅墓和泥黎陰兵都絲毫不放在心上,能拿到優昙婆羅花,楚漓有救就好。
她甯願放棄她的性命把優昙婆羅花給他,那是因為她的身心已經千瘡百孔,受了太多磨折,活得太苦太累,自然是不再在乎生死。
但以後不會再這樣了。她又沒有真的走到絕路上,他總會把她的心态拉回來,讓她繼續好好活下去。
“這個人你要不要帶回去處理?”
水濯纓指了指已經被打暈了的顧硯之。泥黎陰兵在主人更換的時候,前任主人留下來的命令已經失效,所以沒有再制着顧硯之,“蛇信”的人便幹脆打暈了他。
聿凜雖然過分,但這個人才是一開始挑起事端的罪魁禍首,要是擱在她和绮裡晔這邊的話,肯定不是直接殺了那麼痛快,妥妥的十八獄首席主位。
“要。”聿凜沉聲說,“我的人還被關在甬道入口處的那一邊無法進來,勞煩東儀帝後幫我帶他出去。”
黃金甬道那邊的出口,門上的水晶漏鬥已經被顧硯之打碎了,聿凜的人被關在大門的另一邊沒法進來,現在也沒法從這邊出去。隻能從水濯纓和绮裡晔進來的原路返回。
衆人整頓了一下,就準備出去。蚩羅墓最中心的部分已經到了,水濯纓和绮裡晔也就沒有必要再待在蚩羅墓裡面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讓軍隊進來接手,把墓裡的寶藏慢慢搬運出去。
泥黎陰兵跟着水濯纓出了蚩羅墓。盡管數量隻有三千,其實算不上多,但這一支軍隊走出來卻有着巨大的震撼力。
到蓮花峰外面的時候,三千泥黎陰兵從蓮花峰上下來,整整齊齊地在山谷中排列成一個方陣,在初陽的映照下閃耀着燦爛的金黃色光輝,頓時驚呆了蓮花峰周圍的所有人。
這傳說中從陰間出來的軍隊,竟然真的存在!而且還被皇上皇後收到了手中!
燕嶺裡面沒有空地讓這三千泥黎陰兵待,往那裡一站,就已經把整個山谷擠得滿滿當當,原本駐紮在蓮花峰周圍的東儀軍隊都轉不開身了。
水濯纓立刻讓泥黎陰兵先撤離蓮花峰,在燕嶺裡頭等着,她和绮裡晔離開的時候再一起回崇安。
這些泥黎陰兵就跟現代科幻片裡的終結者一樣,隻有她的命令在,不管距離多遠,過了多長時間,都會毫不動搖地嚴格遵守她的命令,不需要走到哪裡跟到哪裡地看着。
而且它們根本不是活人,也不在乎環境的惡劣,燕嶺中沒有可供它們站的空地,它們就站在樹林裡,灌木叢中,甚至泥濘的積水和山間的溪流裡面。就那麼直直地站着,也不坐也不躺,一動不動,可以一直這麼站下去。
水濯纓和绮裡晔則是仍然留在蓮花峰外,安排從蚩羅墓裡面運東西出來的事情。
蚩羅墓裡的寶藏規模實在是太龐大了,已經不是憑空發了一筆橫财的概念。單憑裡面那些黃金,恐怕就頂得上現在大陸上已經開采出來的黃金數量的總額。
物以稀為貴,黃金能作為貨币流通,主要是因為它的稀少。如果把這些黃金全部都運出來,流通到市面上去,會導緻黃金大額貶值,市場動蕩,那麼這批黃金也就沒有了作為财富的意義。
所以他們并不打算立刻把黃金全部運出來,而是把這裡作為一座礦山一樣的存在,慢慢地開采。黃金本身在戰争中并沒有多高的使用價值,說白了就是買不到東西的話擱在那裡也沒用,由黃金作為貨币換來的物質資源才最重要。
這些黃金主要将會被用來購買物資,發展生産,并由此盡快擴充東儀的軍事力量。
現在蚩羅墓已經徹底公之于世,裡面的巨額黃金和泥黎陰兵也都暴露了出來,整個大陸,甚至包括海外的國家和勢力,都會盯上這一塊巨大的肥肉,蠢蠢欲動地想來搶奪。
擁有财富的同時也必然會帶來無數的觊觎和麻煩,這一點是肯定的,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有足夠的武力來守住這筆财富。
绮裡晔調了更多的軍隊來燕嶺,打算把蓮花峰周圍開辟出來,建立起守衛蚩羅墓的防線防陣。然後就是從燕嶺外面,也就是瀚州那一帶,修建一條正式的官道通往蓮花峰,方便軍隊的行動和物資的運輸。
之前他們不知道在蚩羅墓裡面能得到多少東西,也沒有大張旗鼓地準備,現在既然有這麼大一筆寶藏在這裡,暫時又不打算運走,自然是要先把這裡建成另外一座國庫,嚴加防守。
蓮花峰周圍開始大興土木,蚩羅墓裡開挖出巨額寶藏和泥黎陰兵的消息也飛快地傳了出去,整個東儀包括鄰近的北晉都為之轟動。
隻有一個人對此毫不關心,就是聿凜。
绮裡晔和水濯纓信守承諾,一出蚩羅墓就傳信回了崇安,讓人把優昙婆羅花送到燕嶺這邊來。因為楚漓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适合長途跋涉,還是在這裡等着為好。
聿凜完全不去理會蓮花峰周圍猶如沸騰一般高漲的氣氛,盡管置身其中,卻仿佛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般,一門心思全都放在楚漓的身上。優昙婆羅花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送到,這段時間裡,他要做的就隻有照顧好楚漓。
楚漓的情況已經被白翼穩定下來,在出蚩羅墓的當天晚上,就醒了過來。
她醒來的時候,正在蓮花峰下營地的帳篷裡面,帳篷裡隻有兩個陌生的侍女,在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
楚漓完全弄不清楚狀況,看了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一頭霧水。
“這是哪裡?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們又是誰?”
兩個侍女恭恭敬敬地回答:“這裡是蓮花峰腳下的營地,現在是七月初十,我們是皇上派過來服侍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