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貞眼眸微眯,看了一下越來越陰沉的烏雲,越發堅定地往涼州的方向奔走。
她之前在淨明庵聽那個名為吉格的胡人說過,突厥的小可汗以及西北各部正趕往永安城,前來南秦替宣德帝祝壽獻禮。
今日他們從涼州城中出來的時候遇到了一隊人馬,那些人身穿胡服,高鼻深目,一看便非中原人。且這群人馬的周圍護衛個個都身高八尺,氣勢不凡,顯見不是常人。
最關鍵的是,她還看瞧見了一個與甯玖長得極為相似的中年男子。
薛貞聽聞此次和突厥、薛延陀等部落進京的還有懷化将軍甯晟,見那一個和甯玖長得那般相似威風将軍時,便猜測此人十有八九便是甯晟。
事實證明,她所料果然沒錯。
負責押送他們的明威将軍竟和那人認識,薛貞清清楚楚的聽見他們和那群胡人的隊伍碰面的時候,明威将軍稱呼那個武将為懷化将軍。
既然甯晟現身于涼州,那麼與他随行的那群胡人便是突厥、薛延陀等部落了。
之前與她在淨明庵歡好的那個吉格是個突厥人,他曾向她言明,此次他們突厥派到南秦來獻禮的乃是他們的小可汗阿史那穆爾。
小可汗此次特來南秦,一是為了替聖上祝壽獻禮,二則是為了求取南秦的公主。
此外,據說那薛延陀和回鹘也有意求娶南秦公主。
薛貞的幾位姊妹們都已出嫁,餘下未嫁的還有三位公主,七公主今年十三,自可談婚論嫁,可那八公主和九公主今年才五歲,自然不在這和親之列。
如今适婚的公主隻有一人,然而意圖結親的部落卻是不少,如此一來,那麼其餘的和親人選必然會在南秦的貴女裡面挑選。
身份太低的自然不行,身份太高的,譬如王崔等門閥世家的女兒必是不遠下嫁到這西北蠻夷之地的。
餘下的不高不低的貴女,便會成為這重點的和親對象。
薛貞唇畔勾起一抹笑容,既然甯玖害她害得那麼慘,那她便正好趁這個時機,讓她嫁給胡族的蠻夷。
聽說那些胡人茹毛飲皿,十分弑殺,切毫無禮儀廉恥可言。父兄的妻子死後,身為弟弟還可繼承。便是連位高的貴族亦是如此。據聞如今突厥那契何可汗的母親,本來乃是他父親的兄長,也就是他伯父的妻子。
後來穆爾小可汗的伯父在沙場戰死,他母親便嫁給了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契何也從兄長的手裡繼任了可汗的位置。
甯玖不是自诩清高,自诩不凡麼?如此正好,那就讓他嫁給胡人,去草原過那等清苦日子,做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吧!
越想薛貞便覺得越痛快,腳下的步伐也邁得更快了。
不得不說薛貞的運氣極好,她剛跑出灌木叢不久,便在大道上瞧見了幾個疾馳而來的胡人。且觀其穿戴,居然還是突厥人。
薛貞目光灼灼,一瞬眼底極亮。
這幾人乃是突厥小可汗的幕僚,他們由于奉穆爾之命去處理了一些事情,所以才會落後于大部隊幾步。
眼下他們打算趕往涼州,與暫時駐紮在涼州的大部隊回合。
薛貞陡然上前,橫于路邊,展開雙臂對幾人道:“停下,停下!”
幾個胡人見原本空無一人的大道上突然沖出一個人影,驚得不輕,不過他們常年騎馬,騎術精湛,十分了得,當下勒緊缰繩,分作兩隊,越過橫于路中的薛貞。
“找死嗎?!”
“突然沖出來,不要命了?若非我等草原漢子騎術了得,你這婆娘怕是已經成了一坨肉泥了!”
幾個胡人從口中叽裡咕噜地蹦出一大圈罵罵咧咧的話。
薛貞皺眉,而後到:“方才我不是有意攔路,我知曉草原漢子們騎術不凡,所以才敢橫在路中。若是今日換做旁人,我是決計不敢拿自己的安危去做賭的。”
幾個突厥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面色十分吃驚。他們驚的不是旁的,而是眼前的薛貞出口的竟是一口流利的突厥語。
薛貞将他們的反應不動身色的收入眼中,心下略有些得意。
她薛貞在旁的方面或許不行,但在語言方面卻由十分有天賦。
五公主未嫁之前和薛貞二人的關系較好,由于五公主的母妃便是突厥人,所以薛貞也跟她學了不少的突厥話。
薛貞見他們因自己出口的突厥語深色緩和不少,趁熱打鐵,“你們是不是要去涼城?可否帶我一程,事成之後,我必有重謝。”
當先的那突厥人看了薛貞一眼,見她這身蓬頭垢面的打扮,對她的身份表示極為懷疑。
那人盯着薛貞看了半晌,而後毫不忌諱地對自己的同伴到:“我們聽說最近有一批流放的人将送往西北,這婆娘穿得這般落魄,莫不是逃犯吧?”
薛貞心下微甯,心想:這個突厥人還真是敏銳,竟比她想象中得要難糊弄的多。
心念飛動,薛貞很快便有了對策,她故作慌亂,連忙擺手道:“我才不是逃犯,我,我和我的家人是遭了山中賊寇搶劫,才落到如此地步。南秦的罪人頭顱都是要在頭上刺字的,你們看看我臉上可有刺青?”
說不薛貞将耳旁的鬓發撥開,讓自己的臉露在他們的面前。
言罷,薛貞又道:“我雖是漢人,但我夫君乃是穆爾小可汗牙帳下的突厥人,你們難道不相信?”
幾人聽他提起小可汗的名字,雙眸一亮,态度也變得親和了許多,“你說,你夫君是小可汗牙帳下的人。”
薛貞點了點頭,見對方對按個穆爾小可汗面露尊崇,便知曉自己是找對了人。
為首那突厥人思索半晌,随後朗聲笑道:“那好吧,雖然你是個南秦人,但你那夫君既然是我突厥子民,那你也算是我半個突厥人。我們就幫你這次。”
薛貞笑道,“多謝。”
也是,薛貞順利地搭上了他們的馬,與他們一投往涼州的方向奔馳而去。
入了城之後,那群人在城門處便将她放下。
薛貞看了看自己眼下的這身打扮,也沒推辭,與他們告辭。
“多謝幾位了,也許很快我們就會再見的。”
幾人沒有明白她這番話的意思,與薛貞告别之後,去了涼州城中的驿站與小可汗會合。
*
明威将軍見薛貞久久不歸,頓覺不妙,忙派了人去尋。
最後,前去尋覓薛貞蹤迹的士兵在草叢裡發現了那個被薛貞毒死的士兵。
“啟禀将軍,那人面色赤紅,嘴唇發紫,顯然是中毒而亡。”
明威将軍面色陰沉,心情很是不好,他道:“荒郊野嶺的,她一個小娘子還能逃到哪去?一定就在附近,你們給我仔細搜了。”
士兵們領了他的吩咐,在這一處灌木叢的四周搜尋起來,可搜了大半個時辰都沒有發現薛貞的蹤迹。
又過了一炷香後,有人前來禀告,“方才屬下等人在來時的大道上面發現了幾個去往涼州城的馬蹄印。”
明威将軍随後趕到發現馬蹄腳印的現場,他拈了一把地上的土,在指縫中一撚,目光随後掃向涼州城的方向。
“出列二十人,随我一同去涼州城。剩下的人務必看好那些罪尼,若有人再生出不該的心思,就地格殺。”
“是。”
*
薛貞用在那士兵身上摸出來的餘錢去買了套衣服,而後去了一家客棧要了熱水,将自己收拾妥當。
她一路打聽,得知突厥的小可汗正在涼州城内的驿站裡頭,便徑直去了驿站。
驿站外頭戒備森嚴,站滿了守衛的士兵,尋常百姓一見這陣勢便離地好幾尺遠,絲毫不敢靠近。
薛貞隻是在外朝裡面望了幾眼,便帶守衛的士兵盯上了,士兵口裡擠出并不太流利的漢話,“那,那邊的那個鬼鬼祟祟的是何人?,莫靠近此處,否則别怪我們不客氣。”
薛貞掏出在永安城那晚上那胡人遺落她身邊的一塊似獸牙,拇指大小,作用與腰牌類似的東西給一名突厥士兵道:“将此物拿給小可汗,他一看便知。”
聽薛貞說的突厥語,那守衛微訝。
他接過那東西,随後狐疑地掃了一眼被帷帽攏得嚴嚴實實的薛貞,想了想還是進去通報。
“你在這邊等着。”
薛貞點頭。
涼州城驿站内,小可汗正大馬金刀的坐于上首,聽他的幕僚商議着此番進京的事宜。
幕僚道:“聽聞這南秦皇帝眼下僅有一位七公主正處于适婚的年齡。小可汗若是能夠成功娶了這位七公主,待我們回到草原之後,左賢王和右賢王二人必然再也無法撼動你分毫。”
當今突厥的契何可汗一共孕有三子,長子被封為小可汗,餘下的兩子分别封為了左右賢王。而今除了正統的小可汗外,契何可汗的其餘二子在草原的呼聲也很高,對小可汗如今的地位已然造成了威脅。
為了鞏固自己地位,小可汗極需為自己添加一些籌碼。
于是小可汗聽從了自己的幕僚忽格勒的意見,自請前往永安城為宣德帝祝壽,順道提出求娶南秦的公主一事,以獲得南秦皇帝的支持,好為他日後順利繼位增添一個強有力的籌碼。
小可汗求取南秦娘子自然不是真心的,他所需要做的便是再登上可汗之位之前向南秦皇帝表示足夠多的衷心。
至于他成功繼位後的事情,這南秦公主該如何處置,目前還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内。
穆爾點頭,“忽格勒所言極是。”
首座之上阿史那穆爾黑發半束,眼瞳與中原人不同,呈現出一種淺淡如琉璃般的淡棕色,由由于長年沐浴于日光之下,他的皮膚也呈現出一種健康的蜜色。
此時此刻,他一隻手撐着下額,半眯着淺棕色的眸子,形狀很是散漫,像是一隻正在打盹的豹子,雖慵懶,卻又讓人無法小觑,極具威脅。
名為忽格勒的幕僚皺了皺眉,又說道:“我聽聞薛延陀,回鹘還有其他各部,也似乎有求娶南秦公主之意,可惜眼下那南秦皇帝隻有一位适婚的公主。小可汗,這——”
忽格勒擔憂的話還未說完,阿史那穆爾便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一位公主便一位公主,娶誰我并不在乎,屆時公主不夠,便是娶了那南秦朝中的高官之女。也是無妨的。”
忽格勒面露不滿之色,“高官之女?小可汗将來是要成就大業的人,是上天選中的勇士。唯有公主才可與你的身份相配,那些高官之女……”
阿史那穆爾笑,“那些南秦人個個自诩不凡,眼高于頂,必是看不起我們的。忽格勒你也不是不知此事。總歸隻要能赢的南秦皇帝的支持便可,至于娶誰,随意便是。”
他隻是想借和親表達足夠的誠意,從而取得宣德帝的支持罷了。
忽格勒搖頭,“這話雖然是這樣說的。但到時候若南秦皇帝将公主許配給薛延陀或是回鹘怎麼辦?要知我們突厥可是草原上最強的部落。若是公主給了其他部落,而後随便以一個官員的女兒搪塞我們。豈不是要叫你那兩個弟弟看笑話?那薛延陀和回鹘是什麼?豈能與我突厥相比?”
阿史那穆爾聽此哈哈大笑,“忽格勒你所言極是。不過這事情我心中已有定論,暫且先不議論了。究竟要娶誰,等到了永安城看過之後再議。”
言罷,阿史那穆爾皺眉;“對了吉格已然許久不曾與我們通過消息。我懷疑他被這些狡猾的漢人給發現了。”
須發花白的忽格勒聽了這話也不由得皺起眉來,“此事的确有些棘手,小可汗先咱們先靜觀其變,眼下已經入了南秦的境内,切莫讓人拿捏住了把柄。”
阿史那穆爾點頭,順勢抿了口旁邊的一盞酒,“忽格勒你放心,這事情我有分寸,知道該如何做。”
抿了幾口,阿史那穆爾忽然嫌惡的将蓮花盞扔到一旁,還呸了幾口,似乎想将方才入口的味道呸出來。
這南秦的酒簡直淡如清水,喝着甚是沒勁,而是他突厥的酒好,夠辣,夠嗆,夠烈,一口氣喝下去痛快得很。
忽格勒見他面色難看,臉色漲紅,還以為他身子不舒服,“小可汗怎麼了?”
阿史那穆爾嫌棄道:“那些入了南秦的突厥人将南秦傳得多麼繁華,多麼不得了,可事實上呢?這南秦的酒水難喝,飯食難吃,就連居所也是條條框框的框着,像是被拘束在牢房似的,哪像我草原,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多舒坦?”
忽格勒了然,原來小可汗是嫌棄這酒水難喝。
“不過唯有一點——”阿史那穆爾棕色的眼瞳忽而綻放出幾絲回味的光,“都傳這南秦的娘們夠勁兒,這點倒是沒有誤傳。這南秦的小娘子一個個的皮膚嫩的跟水做的似的,還真不是草原那些粗糙的婆娘能比的。”
尤其是在肏起來時,那滋味簡直美得不行。
忽格勒老臉浮出些不自然的神色,“小可汗當以大事為重,千萬不要被這些南秦娘子的手段給迷住了。再說,這路上的這些算得了什麼?據聞南秦最好的娘子都在永安。”
阿史那穆爾一聽,忽然來了些興趣,“是嗎?那屆時我倒是要瞧瞧這永安的小娘子,和南秦别處的小娘子有何不同。”
正在此時,那頭有人道:“啟禀小可汗,外面有一女子拿了一物前來,說是要見您。”
阿史那穆爾曆史坐直身子,“将那東西呈上來。”
傳話的人進屋對阿史那穆爾行了一禮,将那東西雙手呈上。
阿史那穆爾看了一眼,表情有些訝異,這東西不是吉格的……
阿史那穆爾和忽格勒對視一眼,随後道:“這東西從何人手中得來?将人帶上來。”
薛貞在驿站外面不安的等待着,瞧着天邊越聚越攏的鉛雲,心情也因這越來越晦暗的天而變得煩悶起來。
約莫半柱香後,她見方才拿了那個東西進去禀報的人出來了,“小可汗讓你進去見他。”
薛貞一喜,點了點頭,随那士兵入内。
她前腳剛剛踏入驿站,後腳便見天空劃過幾道閃電,随後一場暴雨刷啦啦的下了起來。
薛貞望了一眼傾盆而落的雨,心中忽然生出幾分不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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