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玖忽吸一口氣,故意做出因傷口發疼而難行的模樣。
沉雪見狀,心領神會,“六娘子受了傷,不妨先歇歇再走。”
甯玖點頭,走近涼亭問道:“不知四郎是否介意我在此歇息片刻,叨擾了你的清淨。”言罷,不動神色地掃了眼四周的景緻。
這處四面通透,就算她在此多做停留,也不會傳出什麼閑言碎語。
王洵之微微颔首,“此亭非四郎所有,甯六娘子既然身子不适,盡管随意歇息便是。”
待甯玖進了涼亭後,對他行了一禮道:“今日之事,多謝王四郎出手相助。”
王洵之淡淡的點了點頭,“此事也是巧合。”
甯玖笑着附和,“的确巧合。”
巧合?二人都心知肚明,今日的所有事情,都并非是巧合。
這所謂的巧合,不過是害怕隔牆有耳,用來掩人耳目的罷了。
甯玖昨夜就料到宣陽公主會出手,于是便差了沉雪散布自己騎術了得的消息,并讓沉香找準時機,肆意接近宣陽公主的婢女阿瑤。
甯玖重生後,一刻都沒有閑着。
她私下裡無不在想盡辦法,打聽前世仇敵身邊的人事關系,以及各種細緻的弱點,以備不時之需。
甯玖知道宣陽公主性情殘暴,且對于身邊人更是惡劣,于是便想着從她身邊人下手。
這一查便查出了阿瑤同宣陽公主的淵源。
阿瑤有一個長姊,她從小便是被長姊帶大的,待這位長姊親如母。
可她位長姊卻是最後因為撞破安平郡主的好事,被她扔給一個侍衛亵弄緻死。
阿瑤心中如何不恨?如何不氣?
于是甯玖便借機讓沉香接近阿瑤。
一來套了阿瑤的話,二來借由阿瑤之手,将宣陽公主事先準備的香囊掉了包,讓她最後自己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然後在她同鄭三娘比試之際,她提前差了沉香在林間放了絆馬索,鄭三娘自然便被摔下了馬。
再往後,沉香按照事先她的吩咐行事,去通知王洵之,讓他故意以尋找王蘊為由,假意途經此道,并救下鄭三娘。
昨日,王俨倒下,最得意的便是博陵崔氏一族。
為了在崔氏對王氏出手之前,王氏必須先發制人,給崔氏一個下馬威,好叫他們不要輕舉妄動才行。
而今宣陽公主害鄭三娘落馬,這樣好的一個筏子,王洵之怎能不抓住?
王洵之是一個聰明的人,自然該如何選擇。
于是,便有了今日他救下鄭三娘的那一幕。
甯玖前世被陷害剽竊詩文之後,便被連夜送往了白雲觀,她清楚的記得,在她離開甘泉行宮的時候,正巧遇上京中送來的消息。
其中有一條便是陳述博陵崔氏在博陵的種種罪行。
先是崔淑妃所出的宣陽公主與自家表兄淫亂,再有縱人行兇,意圖謀害貴女。而今加上,崔淑妃母族的種種罪名……
宣陽公主的下場可想而知。
不出意外,宣陽公主将成為宣德帝打崔氏臉面的第一步。
春風拂過,吹着湖畔碧波,不時送來幾時清爽涼意。山間蟲鳥低鳴,燕雀啁啾,很是有一副春光燦爛的閑逸。
八角涼亭下,白衣郎君姿容傾絕,氣質出塵。
青衣娘子眉眼明麗,膚若白雪,亦是不俗。
遠遠瞧着,這二人相處竟是如畫一般和諧,而二人的容色,竟像是一副天生璧人。
薛珩受帝王召見而來,路過此地,遠遠便瞧見了此畫面。
他本欲繼續前行,但不知為何,竟是鬼使神差的隐匿在了牆壁後面。
察覺到自己的這個動作之後,薛珩不由微驚,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幹什麼……
偷窺?
随後薛珩不由微嗤,于玄衣衛而言偷窺,暗殺,刺探實乃家常便飯。他有什麼可心虛的?
真是好笑。
氣氛靜了許久。
終于,王四郎擡眸靜靜的瞧着對面的甯玖,“今日之事,你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
甯玖微笑,用手撫了下自己耳畔的碎發。
有人曾言,女子低眉輕撫發髻的那一刻,最是溫婉動人。
對面的女子着一身雨過天青色圓領袍,發間并未有過多裝飾,但她眉目明麗,顔色天成,舉手投足間更是有種說不出的閑适和淡然。
她的身上,有種超脫塵俗的甯靜。
仿佛茫茫紅塵中,她隻是個冷眼旁觀的路人。
雖不至于書上說的那般誇張,可此時甯玖這個撫弄碎發的細微動作,确實讓王四郎覺得有種賞心悅目的美。
“我什麼都沒做,不過順勢而為罷了。人欲害我,我豈能如砧闆魚肉,坐以待斃?”
王洵之不置可否。
“茶涼了,六娘也該告退了。”随後甯玖舉杯以茶代酒,朝着王四郎遙遙一祝,“預祝四郎,滿載而歸。”
王洵之知道甯玖說的是下午的圍獵,但隐隐中卻又覺得她話中有話,隻舉杯淡笑,“多謝。”
他一笑,天地瞬間失色,仿佛最明麗的顔色潑在畫卷之上,構出了一副錦繡畫作,比最春光明媚都叫人移不開眼。
甯玖垂眸淡然放下杯子,帶着丫鬟離去。
甯玖走後,王四郎突然挑眉,“牆下偷窺,非君子所為。”
薛珩眉眼一凝,神色一厲。
王四郎居然能發現他的存在!
恰好此時,有一野鳥飛過,發出撲騰的扇翅聲。
目光所及,隻有枝條輕顫,花葉抖動。
此外,便再無他物。
王四郎垂首,不可見的微微搖了搖頭,飲下一杯已然涼透的茶,而後拂袖離去。
*
俯首批閱奏折的帝王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頭也不擡的道:“來了。”
薛珩進殿之後也不行禮,徑直坐在帝王左手邊的錦繡坐榻上,對帝王道:“阿兄喚我來,所為何事?”
“永安城中有些事情,需要你趁着這個時機去查一查。”
薛珩點頭,“何時啟程?”
帝王道:“即刻。”
帝王批下手中奏折的最後一筆,忽然擡首,他眼尖的瞥見了薛珩唇上有疤痕,冷峻的面容上浮出幾抹趣色。
“何處來的野貓,竟惹得楚王殿下狼狽至此?”
兒郎們聚在一起,不像女子那般有那麼多說不完的話,除了談正事之外,私下裡的談話多是美酒美人。
再嚴肅的男人說起葷話來都是毫不含糊的。
眼下的帝王也不免俗。
薛珩聽罷不由微嗤,頓了片刻,想着腦海裡那個渾身仿佛帶刺,卻又狡猾至極的人,手指輕扣旁邊的扶幾,似是漫不經心地道:“尖嘴利牙的,倒的确是個野貓。”
帝王有些意外。
以往他同薛珩談到男女之事,他要麼敷衍,要麼冷淡。
今日他雖也是嗤之以鼻,但他從薛珩做了這麼多年的兄弟,豈能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眼前他瞧着雖是一副不屑一顧模樣,但眼底卻有一抹他自己都難以覺察的趣色。
就像是人心皿來潮對某些物事上了心。
這種上心,往往有兩種結果。
其一便是,發現這物事并無自己所想那般有趣,次數多了,漸漸便會厭煩。
其二,便是會越來越被此物吸引,最後甚至到無法自拔,難以割舍的程度。
帝王不由皺眉,有些擔憂薛珩會耽于女色。
他這個幼弟瞧着倒是風流倜傥的很,外界也傳言,他是個走馬章台,流連青樓的纨绔子。
但他卻深知,此人是個極挑剔的性子,尋常女子怕很難入他的眼。
帝王提醒道:“萬不可小瞧女子,尤其是那些心思不軌接近你的女子。”
薛珩不以為然,随後道:“除了回京之事外,還有旁的事情嗎?”
“聽聞――”
“你昨日在簪花會上替甯六娘簪了花?”
帝王斂眸,沉沉瞧他。
語氣似乎還帶幾分若有似無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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