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家是個很懂得審時度勢的人,她清楚的知道若是借助甯玖這道東風,在幾日後的百花會上吹上一吹,必能讓她醉春樓的名聲更加響亮。
所以當她派人打聽出甯玖身份文書并無問題之後,便差人找上了門,說是願意答應甯玖做為客伶的條件。
最後,甯玖對陳大家表示很是感激,言明屆時掙得的報酬她隻收三成,其餘七成全部抽給醉春樓。
陳大家聽了心中對甯玖更是滿意,暗道這是個識擡舉的。
距離百花會隻有四日,要在短時間内打響甯玖的名聲并非時間容易的事情。
但陳大家的心中已有了章程,她完全有信心讓甯玖名聲傳播出去,而且是響亮的傳出去。
初二這日,陳大家花了重金,尋了一個書生替甯玖洋洋灑灑的寫出了一篇稱頌她品貌之絕,琴技之高的詩詞,将她誇的天上有地上無,甚至言語間直逼醉春樓的王牌――虞大家。
此消息一出,那些原本慕名而來的人便沸騰了。
等到了清河,再聽那些書生的吹噓,隐隐間便對那醉春樓新來的陸瑾娘産生了莫大的好奇,以及一種難言的心動。
甚至有人根據那些書生的描繪,在腦海中想象除了陸瑾娘的絕頂風姿,于是陸瑾娘的名聲在短短兩日見便傳遍清河,且已有不少的人心生向往。
那些關于描繪陸瑾娘的錦繡的文章第一日傳出的時候很是轟動,但到了第二日的下午,清河城裡的風頭卻是變了。
連着傳了兩日,但卻沒有一人見過這位陸瑾娘的真實面貌,于是有些人便猜測這路姑娘壓根就是一個不存在的人物,極有可能就是醉春樓,為了博得在百花會當中的關注,所以才使出的手段。
醉春樓近年來在清河的風頭極為盛大,甚至隐隐有蓋過群芳閣的勢頭。
若要将清河的風月場所排個名,在醉春樓沒有出現在清河之前,那在清河盤踞多年的群芳閣必是當屬的第一。
但這些年來,群芳閣中人才凋零,姑娘們大多是空有其貌而無才華的草包美人,所以當五年前醉春樓出現在清河之後,那群芳閣便隻能退居次位,排到第二名去了。
群芳閣本來是清河第一的青樓,連續被醉春樓壓了兩三年的風頭,這掌權人如何能甘心?
去年群芳閣的當家便暗地裡在各地搜羅了一批才貌極佳的美人,為的便是在今年的百花會上将自己的對手醉春樓給狠狠的壓下去。
在得知醉春樓居然在百花會前放出什麼号作琴仙的陸瑾娘之後,群芳閣便忍不住了,将本來欲在百花會頭天放出的消息給放了出來。
群芳閣如法炮制,傳出了洛神轉世的李婉娘,琴道仙子馮玉娘……
要知,這李婉娘和馮玉娘可是江南吳地極有名的名伶,便是在南秦也有些知名度的。
從知名度上,這二人完全是碾壓陸瑾娘,于是便有人傳,說是那醉春樓的陸瑾娘不過是鸨母陳大家造出來的風頭,陸瑾娘此人壓根就是個子虛烏有的人……
陳大家原本以為經過幾天造勢,等百花會當晚的簪花會上,她醉春樓必然是座無虛席,而憑甯玖一曲必可技壓四座,讓醉春樓的聲名更響。
未想被自己打壓了兩三年的群芳閣,今年卻突然來了這麼般暗招,請來了李婉娘和馮玉娘坐鎮,打得她措手不及。
雖說醉春樓有虞大家鎮場,但陳大家的心中還是不免有些慌亂起來。
所謂的簪花會,無非便是才藝比拼。
百花會當晚,但凡是清河當地排得上名的青樓,都會在自己的地盤裡舉行這簪花會。
這簪花會也不是一般人能進的,百花會這日要若想進入清河的舉行簪花會的青樓裡,每人需得付二十貫才能入内。
醉春樓去年有了虞大家那一舞之後,今年簪花會的進場費用便高出了許多,起價便是三十貫錢,越靠近伶人的位置也就越貴。
去年的百花會那日醉春樓到場的便有好幾百人,按理說今年慕名而來的人更多。
因為簪花會都能給醉春樓帶來一筆不菲的收入,所以陳大家才會在甯玖出面的時候應下她。
但如今陳大家的對手放出風頭,她便有些心慌意亂,“若是那些客人去了群芳閣,今年醉春樓的客人豈不是要少掉一大半?”
這少的哪裡是人,而是白花花的銀錢。
何況,這還關系到醉春樓的面子問題,想到群芳閣那女人的嘴臉,陳大家心裡就堵得發慌。
這一日陳大家将甯玖招到自己的屋裡,面色有些沉,商量着此事的對策。
甯玖對她的擔憂心知肚明,“大家不必擔心百花會當日客人會被群芳閣搶走,我已有應對之策。”
陳大家眉眼一亮,“哦?”
經過這兩日的相處,她知道眼前的這位女子是個極有主意的人,眼下見她露出不慌不忙的神色,不免生出了幾分期待,興許她真有什麼妙計。
“陳大家目前擔心的無非便是李婉娘和馮玉娘二人在江南的名聲,而我不過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輩罷了。就算是有書生為我寫詩作賦,短時間内自然不及那二人的名聲。”
陳大家點頭。
甯玖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能不能壓下這二人的風頭,隻需一觀便知。”
陳大家眉眼一動,“你的意思是――”
甯玖點頭,“沒錯,陳大家馬上放出消息,就說今夜我要奏曲。”
“這……”
陳大家有些欲言又止,面上滿是憂色。
陳大家有些擔心,吃過一次的肉,再吃第二次便不那麼珍貴了。
若甯玖的表演在百花會之前被人看過,之後待到百花會當日便會失了新鮮感,若說她善舞,不用她說,陳大家便會在今夜為她安排舞蹈,好教那些不知深淺的人瞧瞧她的本事。
但甯玖偏偏習的是琴。
舞的感染力要琴要強得多,給人的撼動也會更為強烈。
雖說在那些貴人眼中,舞甚至乃是不入流的玩意,比起琴的風雅差遠了,但陳大家很清楚,要真論上台表演,舞者是更占便宜的。
甯玖面露了然,“大家是我怕今夜表演之後,待到百花會當日那些人會失了新鮮?”
甯玖一笑,面上滿是自信,搖頭道:“請陳大家不必擔心,我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今日已是四月初三,再過兩日便是百花會的正日,若是不能在此之前壓過群芳閣的風頭,百花會當日可能會有更多憂慮。
思及此,陳大家終是答應了甯玖的提議。
陳大家立時放出風聲。
這消息雖有些匆忙,但由于她之前為甯玖造的勢,初三當晚的醉春樓很快便賓朋滿座。
毫無疑問,今夜來醉春樓的都是因慕陸瑾娘之命而來的。
究竟是琴中仙子還是誇誇其談,今夜一觀便知。
醉春樓中一青衣小婢正為一妙齡女子一下一下地打理着她的一頭青絲。
青衣婢女一邊動作,一邊嘟嘴,面上很是不滿“主子,也不知那陸瑾娘什麼來頭,這幾日風頭之盛。陳大家也是,為了捧她居然拿她與你相比。也不瞧瞧自己是打哪來,三娘你的身份豈是那些人可比?”
丫鬟名叫梅香,最是忠心護主,在她眼中自家的主子自是一等一的好,雖知道眼下外頭的傳言是為了醉春樓的利益,可自家主子被拿來與陸瑾娘作比,她心中便很是不舒服。
梅香聽着外頭大堂準備的聲音,便知今晚那個陸瑾娘就要登台表演了。
她很不滿意,哼道:“話放這麼大,也不怕閃到舌頭,若是她今晚出醜,我看她怎麼收場。”
女子聞言一笑,轉過頭來,頗不贊同的瞧了梅香一眼,“你這丫頭。不可胡說。”
女子說話的時候微微蹙眉,神色淡漠,卻有一股極妙的風情。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生得極美的美人。
眼下她未施粉黛,顔色卻如朝霞映雪,白嫩的肌膚上微微透露着些紅,像是上等羊脂白玉,十分精緻。
此女眉若遠山,目似星辰,膚若凝脂,氣若幽蘭,唇色朱櫻一點。
她着一襲雨過天青色的對襟襦裙,此時一頭墨黑的長發未束,顯得有幾分别緻的美麗
梅香每看一次都不由為自家主容色所惑,心裡更是有幾分自豪和得意,自家主子貌若天仙,豈是那個陸瑾娘攀比的?
“奴婢可沒有胡說,不信娘子你自個攬鏡自照,瞧瞧你這張面容。奴婢身為女子,都看得直了眼了,更莫說外頭那些兒郎了。”
一般女子聽了這等恭維的話,自是會情溢言表,喜不勝收,但虞三娘隻勾唇笑了笑,瞧着似乎是因為梅香的話有所動容,實則一雙潋滟目中沒有任何笑意。
也是梅香維護自己,外頭那些人将她誇成天仙又如何?說到底,她一個伶人,不過是卑賤之人罷了。
醉春樓裡行事自有章程,虞大家身為醉春樓裡頂紅的頭牌,平日裡的吃穿住行自和旁人不同。
她也不喜與過多人往來,樓裡的其他人由于嫉妒她也不愛與她一道。
虞大家習慣了獨來獨往,因此甯玖雖來了幾日,但卻和她沒什麼交際。
虞三娘瞧了一眼鏡前的珠钗等物事,對梅香道:“你且為我梳妝。”
梅香聞言眼眸光亮,忙道:“好好,奴婢這就為您梳妝。”
可算是說動自家娘子了。
正巧她也想去瞧瞧外面傳的跟神仙似的陸瑾娘是個什麼模樣。
紫蘇和沉香沉雪幾婢知甯玖将在醉春樓登台表演的時候,驚得下巴都掉了下來,直言不行。
自家六娘子是何等身份,堂堂東陽侯府的嫡女怎能和那些自甘下賤的樂籍女子一般,供人賞玩?
然人她們如何勸說,甯玖仍不為所動。
她決定的事情豈是那般容易更改的?
加之此事甯玖是為了尋溫琅,勸說無果,幾婢隻得作罷,暗地裡求了周興和季淩二人,要她們必要在甯玖的視線範圍之内,若有那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想對甯玖不利,一定要及時動手。
沉雪等人都勸不了的甯玖,周興二人更勸不了。他們得了囑托,隻好連拍兇脯保證,說就算是豁出自己的一條性命,也決不會讓甯玖有半分損失。
二人暗中護衛甯玖的同時,心中很是複雜。若是大将軍和東陽侯知曉甯玖千裡迢迢跑到清河的所作所為,不知又會是何種感想……
事情到這個份上,不必甯玖說,二人也自動會将這段經曆隐下不報。
*
醉春樓呈井字型構造,中間有一鋪陳錦繡的舞台,樓開三層,其中二樓的視野最好,與舞台齊平,是以能将台上觀得清清楚楚。
能來醉春樓的都是些自诩風雅的風流之士,平日裡他們也是不不驕不躁,勉強按得住性子。
今日等了許久,要等的人遲遲不出,終是按捺不住了。
好些人失了平時所謂的風雅,不有急躁詢問陸瑾娘怎麼還不出來雲雲。
甯玖在樓上将下面那些人的醜态一一收入眼底,淡淡的嗤了一聲。
掃了半天,都不見她想瞧見的身影,不由有些興緻缺缺。
上輩子她雖和溫琅沒什麼交集,卻也遠遠瞧見過他的相貌的,若是他能出現在她眼前,她必然會将他認出。
雖說溫琅沒出面,但該唱的戲還是得繼續唱。
在衆位賓客的期盼當中,甯玖出現了
她穿的是一件淺色織錦繡花對襟上襦,下并十二幅月華裙,外披一件幻色大袖外披。
也不知這外披是什麼料子做成的,上面竟泛着閃閃的銀光,尤其在燈光映襯下,甯玖走動之間,那衣服竟似流水一般。
鴉羽般的發并沒有太多的裝飾,簡單的挽了個發髻,上面簪了些許清雅的珠花。
她的面被被一道輕紗覆蓋,叫人瞧不真切,僅有一雙明麗的大眼流露在外。
但僅憑這雙眼,已然好些人不由緊了呼吸。
在錦繡波斯地毯鋪就的舞台之上,靜靜地擺這琴架和一張幾案,幾案上擺着筆墨紙硯。
有人疑惑,這撫琴隻需一案一塌即可,那旁邊那多出的幾案和東西又是怎麼回事?
但很快在場的人就明白了,旁邊多出的東西是要用來做什麼的。
随着幾聲琴響,原本嘈雜的室内忽然靜了下來。
在場的賓客本以為入耳的會是那種綿綿纏纏,溫溫柔柔的軟曲,未想女子一出手便是铮铮殺伐。
恍然間,好似有一道淩厲的劍光從從他們的頸脖掠過。
是的,她今日彈奏的,這是一首《破陣曲》。
琴聲切切,時如珠落玉盤,時如戰鼓擂起,時若黃沙卷動。
與尋常女子不同的是她琴音極富氣勢,極富感染力,随着她的琴音,他們仿佛如臨其境,置身于兩軍對壘之中,置身于滾滾荒漠之中,置身于士兵的倒戈之中…
沒有柔情,沒有婉約,沒有。
有的隻有殺伐,和那種讓人骨子都随之一顫的震撼。
此曲一出,在場有好些人便被甯玖高超的琴音所折服,然而這還沒完。
就在激越的琴聲漸漸和緩的時候,衆人隻見原本雙手撫琴的人指法缭亂,竟然将左手從琴上那塊開,用右手單手撫琴,左手則是拿起了旁邊的那一隻羊毫毛筆,沾了墨色的墨汁在一旁的紙上筆走龍蛇的揮灑了起來。
甯玖左手揮墨同時,右手彈琴的動作卻沒有停。
“左手題字,右手撫琴,這……簡直是聞所未聞!”而且這女子的琴技極為高超,渲染力極強,讓聽的人都不由屏住呼吸,如臨其境。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妙哉妙哉!”
“琴音切切,使人如臨其境。這是我此生聽過最美妙的仙音。”
“是極是極,聽了這日這《破陣曲》,如聞仙樂,以往聽得那些《破陣曲》都是些什麼東西?簡直是誤了耳朵!”
終至尾聲,随着最後铮铮兩聲落下,一曲終了。
整方天地陷入了沉靜。
而同時,有一婢女上前,将她方才所題的字展現于衆人眼前。
筆走龍蛇,鐵畫銀鈎,正如她方才所彈奏的曲子,眼前這字也很是不凡,字字蘊含力量,筆筆彰顯風骨
在場的多是些風雅文士,一個女子能有如此高超的琴技已是讓人折服不已。
可眼下,她卻能在一邊撫琴一邊題字的同時,寫出這樣一手好字。
這手字拿出去,便說是出自哪位鴻儒之手,都有人相信,這位陸瑾娘簡直是……
“好字,好曲!”
短暫的沉靜後,突然迸發出一陣不停的拊掌和歡呼聲。
于是有人歎道:“那群芳閣的李婉娘算什麼?與瑾娘這一曲相比,她那舞技簡直是俗不可耐,瑾娘琴音清越自有風骨,實在是讓人欽佩不已。”
“是極是極,那馮玉娘也好意思稱琴中仙子,啧啧。”
吹捧聲如浪潮疊起,響徹天地。
今晚的任務目和目的已經達,甯玖自然也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她走時在人群中掃了掃,尤其是穿白衣的,她都極為注意,可都沒有瞧見那個想要的身影。
等到甯玖離去,方才被她掃了幾眼的白衣郎君皆是目光灼灼,興奮起來。
“方才瑾娘一定是在瞧我,她在瞧我,你看見了嗎?”
“胡說什麼?就你也不去瞧瞧鏡子?似瑾娘神仙般的人物,自要是與我才更為相配……”
諸如此類的争吵比比皆是。
二樓的一個雅座之中,一錦衣華服的公子臉上揚着極緻的興奮。
妙,實在是妙。
這個陸瑾娘真是妙極,明明身在風月之所,卻偏如竹似玉般的風骨,不知道這滋味兒吃起來……
男子不由在腦中描繪美人若是褪去衣物,該是一幅何等的風景。
想着方才那人兒如雪如冰的眼神,他便見身下一漲,渾身燒得難受。
他連忙揮手吩咐,“去查查這個陸瑾娘的底細,此等人間尤物乃是不弄到手,我名字便倒過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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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更新很抱歉,我不知道潇湘是人工審核,編輯晚上十點就下班,所以傳了的章節沒能及時上來
――感謝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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