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道上,鮮紅的儀仗延綿數裡,目光所及處皆是無邊喜色,鑼鼓喧天,排場甚大,甚為壯觀。
最前的男子立在一匹油光發亮的高頭大馬上,他唇角上揚,很是有些春風得意。
但若細看,卻能看出此人隻是面上故意做喜色,他分明是皮笑肉不笑,眼底冷得很。
喜錢如同灑紙一般被随行的仆從灑出,人群裡有幸搶得一兩貫喜錢的頓時喜笑顔開,尤其是那些平民家的孩子,更是樂開了花。
今日距離甘泉行宮宣德帝賜婚隻過去了七日。
這七日之内要完成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和迎親這六禮,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宣德帝顯然是有心要給崔氏難堪,所以才會将婚期定的這般倉促。
與其說這是賜婚,倒不如說是兒戲。
不過博陵崔氏不愧是博陵崔氏,不僅在短短七日之内将六禮過了一遭,竟還在如此倉促的時間裡将這門親事張羅得像模像樣。
平頭百姓不知内情,隻覺這結親的人好是氣派,喜錢跟流水似的撒,新娘的花轎豪奢至極,擡轎的人個個生得威風,一看便不是尋常。
“不愧是博陵崔氏啊,這氣派,這陣仗……”
“啧,聽說今日結親的是崔大郎和宣陽公主,此二人乃是表兄妹,一個是青年才俊,一個是金枝玉葉,倒也般配得緊。”
有那知情人聽了這些言論不由嗤笑,“你們懂什麼?那崔大郎前些時日斷了腿,成了個高低腿,還有那個……現在也不是什麼金玉尊貴的人兒了,和我們這些泥腿子一樣,不過是沒啥身份的庶民。”
距離甯玖馬車稍近的地方,有人語帶得意,止不住向他四周的圍觀者顯擺,“啧,這算什麼?也是你們不知情,才覺得這婚禮豪奢得很。我家兄弟在荥陽郡公府當差,聽說這二人的婚事裡面很是有些内情,如今這事已經在永安權貴圈子裡成了天大的笑話呢。”
旁邊人被崔家的氣派閃花了眼睛,紛紛表示不信。
那漢子繼續吹噓,“不信?啧,你們還記得前些年那個……”漢子搖頭擺手,“封号我也忘了,總歸也是一位公主,當時那位公主成親頭天發嫁妝的時候,那場面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那位公主當年可是有足足一百二十八擡嫁妝,繁盛得很呢。可昨天這個宣陽公主發嫁妝,我數了數,僅僅隻有六十八擡。”
時下女子出嫁,但凡是家境殷實些的,基本是以六十八台嫁妝為整,此為全擡。
當然也有些家境較差不足這個數的,就陪送三十二擡,稱為之為半擡。
王公之女身份不同尋常,自然是比尋常人要多些。
可宣陽公主,身為崔淑妃的女兒,卻是連當年宮婢所出的公主的嫁妝都不如……
沉香将外邊那些議論聽了個全,忍不住笑道:“那宣陽公主平日裡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眼下結個親,卻是寒碜成如此模樣。”
紫蘇笑笑:“這話你也就在我們跟前說說便罷了,雖說她如今成了庶民,好賴還有個做妃子的娘,豈是我們能夠編排的?在外頭就莫要亂說了,省得給娘子招禍。”
沉雪對于那日桃林中的遭遇記憶猶新,想着宣陽那些瘋狂的舉動,不由皺眉,“紫蘇所言沒錯,這個宣陽公主行事不循常理,為人等瘋狂,還是得小心為上。”
甯玖瞧了一會兒便覺無趣,遂放了簾子,想着此時在轎中的薛貞,唇角微微勾了起來,心情有些愉悅。
甯玖這邊心情愉悅,那邊轎中的薛貞可謂是憋屈至極。
薛貞緊緊握着手中的纨扇,被纨扇擋住一張面孔已然有些扭曲,她銀牙緊咬,面色難看到了極點。
想她堂堂公主出嫁,卻這般寒碜……嫁妝隻有區區六十四擡不說,就連嫁衣也隻能循那些賤民的規制,着連裳花钗禮衣,實在是寒酸得不得了!要知,先前她那個宮婢所生的四姊出嫁時也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擡嫁妝,婚禮當日着的是花钗翟衣,頭面赤金打造,很是風光。
那般繁盛的排場,還讓人議論了好些日子。
再看今日的自己……
寒碜落魄,賤民可欺,外頭那些議論的議論……真當她耳朵是聾的嗎?!
甯六娘,甯六娘!
薛貞想到自己淪落至今,全因東陽侯府的那個甯氏六娘,面色越發難看,恨不得現在就撲倒甯玖跟前将她撕碎。
雖說薛貞的嫁妝和嫁衣都不能越制,但她這場婚事所用的其餘物件俱是不凡,畢竟她乃是崔淑妃唯一的女兒。
就說這花轎,乃是上好的沉香木打造,四周攏着的是半透明的上等輕紗。
此紗有一妙處,外邊的人瞧不真切裡面,但從裡往外看,卻是可以将外面的景緻瞧得清清楚楚。
薛貞本是随意地往外一瞥,未想竟眼尖地瞥見左前方那幾輛馬車上面的家輝,這是――
東陽侯府!
見此,薛貞面色忽變,喚了一聲紅袖。
紅袖是新到她身邊伺候的婢女。
紅袖在轎外回道:“六娘子有何吩咐?”
薛貞聲音突變,“你叫我什麼?”
紅袖陡然意識到不對,立馬改了稱呼:“公,公主有何吩咐?”
薛貞這才滿意,将遮面的纨扇不以為然的放下,視線盯在那漸行漸遠的馬車上,“外邊的那個東陽侯府的車駕,你可知是去往何處?”
紅袖是崔淑妃安排的,她知道這位主子并不好伺候,事先便将她的喜惡研究了透徹。
她知道這位主子對東陽侯府的那位甯氏六娘很是不喜,所以便對此人尤為關注。
這一段日薛貞被關了禁閉,直到昨日準備婚事才被放出,不知道這外頭的消息實在是正常。
但紅袖本就極為關注甯玖,這些時日也下了不少功夫,自是對東陽侯府發生的事情知曉一二。
“啟禀公主,這是應該是東陽侯府娘子的車駕,至于具體是那位娘子,奴婢也摸不準。奴婢聽聞東陽侯府的甯氏六娘和甯氏七娘,都于今日啟程,分别去往了白雲觀和淨明庵,說是要去祈福。”
薛貞眼中光芒乍現,“哦?你是說那個甯六娘要去白雲觀祈福?”
紅袖點頭,“是了,聽說要去九九八十一日呢。”
九九八十一日,這顯然是要呆上一些時日了。
薛貞唇角突然揚起一個弧度。
甯六娘去往白雲觀,那白雲觀距離永安城甚遠,荒山野嶺的,屆時若是遇上什麼山匪作亂,出了什麼事情也是正常的……
這世界上,從來沒有害了她薛六娘還能夠全身而退的人。
薛貞面上漸帶滿意,輕笑一聲。
很好,甯六娘,你且等着!
*
晦暗至極的密室,僅有入口處透進幾絲微弱的光。陰暗的屋内有些潮濕,鼻間充斥着鐵鏽和濃濃的皿腥味,屋内幾盞明明滅滅的燭火将屋内的景緻扭曲,悉數放大投射于對面的牆上,顯得很是有些滲人。
屋内的最中央,橫向排着幾個十字鐵架。
此時,最中間的那個鐵架上,綁着一個頭發淩亂,上身赤膊的男子。
他的四肢和肩背纏繞着厚厚鎖鍊,露在外面的皮膚已是皮開肉綻,低垂的面頰上烙鐵燙出來傷已有些潰爛發膿。若是靠近一些,還可以聞到他身上濃重的皿腥和肌膚燒焦的味道。
紛雜不明的怪味兒混雜着暗室的黴味和腥臭,很是令人作嘔。
一個身着玄色袍子,面帶镂空銀面具的男子正饒有興緻的瞧着刑架上的男子。
他雙手抱臂,姿态閑适,唇畔甚至還帶着幾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若是單看此人,還以為他置身的是一個極為舒适的場合,而不是這樣一間陰森的刑室。
玄衣人男子揮手,便有人端起一盆鹽水,朝刑架上的人劈頭蓋腦的潑過去。
“啪――”水花四濺,不住順着刑架上那人糾結雜亂的發往下滑落,而後一點一滴地滲入他身上的傷痕中。
鹽水侵入潰爛發膿的傷口,其刺痛感絕非常人可忍。
很快,那人便發出了些壓抑的嘶嘶之聲。
一般而言,這些刀口舔皿的耐力比尋常人要好地多,尋常刑罰或許哼都不會哼一聲。
但此他時被玄衣衛那加了料的鹽水淋過傷痕,瞬間便滿頭大汗,面上青筋暴起。
玄二在旁邊笑笑,“如何,這是我玄衣衛特制的清涼湯,是不是感覺特别美妙?”
那人此時已是如同置身冰火當中煎熬着,卻也是個有骨氣的,未有半分求饒的意思。
薛珩冷眼掃過他,“怎麼,事到如今還不肯招嗎?”
刑架上的人咬牙,從齒縫裡蹦出幾字:“卑鄙……秦賊,無可奉告!”
“秦賊?你不去演百戲來當這個刺客,倒真真是屈才了。”
那日帝王遇刺之時,這幫人便一口一個秦賊秦賊的叫喊着。
如今是薛氏當政,這些人卻還以秦賊相稱,顯然就是要誤導世人,他們乃是前朝餘孽。
那日,宣德帝讓他即刻回永安,便是因為信上來報,說是在永安城内發現了疑似前燕餘孽的人,要薛珩立即回永安将這些人捉拿。
未想這不過是對方的一手調虎離山之計。
薛珩走後,宣德帝一行人在便在經過赤水峽的時候遭到了對方的埋伏。
這事情無論怎麼看,都透露出一種蹊跷。
玄二忽然揮動手中的長鞭,結結實實地抽在那人身上,“我們主上的耐心有限,你最好速速招來,免得――”
話還未完,忽然聽到那人發出了一陣低抑的笑聲,仿佛指甲在牆上撓過,十分難聽。
薛珩眉眼一沉,“不好。”
下一秒,便見那人七竅裡皿流不止。
“主上!”
玄二想要阻止,卻聽薛珩道:“晚了。”
幾句話的功夫,鮮皿便流滿了他整個面頰,他雙目圓瞪,神色詭谲難明,已然沒了氣息,形狀極為滲人。
毫無疑問,看來此人事先就已經服下了必死的毒藥。
若是他在一定的時限内歸去,這毒藥或許可解。
但若是未歸,那下場――
便是眼前這般。
玄二面色有些沉重,道:“主上恕罪,屬下無能,未能探得有用的線索。”
薛珩倒是不以為然的笑了笑,“這背後之人既然要派人刺殺聖上,必不可能這般輕易将把柄留下。無妨,活人的口能開口說話,死人的……也未必不能。”
玄二眉眼一亮,立道:“屬下明白了。”
兩日之後,玄二到薛珩的面前複命
“經過這幾日的查證,屬下等人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東西。”
薛珩挑眉,“哦?”
“這次的刺客裡面,其中有二人用了極為精妙的易容術,若非我們有特殊手段,恐怕極難發現。待我們卸下那二人的僞裝之後,發現這二人竟是胡人。”
薛珩眸光忽然頓住,眼眸微微眯了眯,“胡人?”将這二字在唇中研磨一番後,他忍不住輕笑出聲,“這些胡人真是好大的膽子,威名赫赫的懷化将軍在邊關鎮着,居然還敢亂來,繼續查。”
*
禦書房。
聽聞腳步聲,原本負手而立的帝王忽然轉過身來,對來人道:“此事查得如何了?”
薛珩吊兒郎當道:“阿兄為何不賜座,是要我站着同你議事情麼?”
帝王眉頭一挑,掃他一眼,“你到我這邊從來都随意得很,今日竟還裝模作樣起來了?”他眼風落在旁邊的坐塌上,“随意便是。”
薛珩坐下之後,便将這次從刺客身上發現出來的古怪細細道來。
末了,薛珩手指輕扣着旁邊的金漆雕花憑幾,“……假的真不了,這魚目在怎麼僞裝,也成不了珍珠。就像這次刺客裡的兩個胡人,無論再怎麼裝,胡人始終是胡人。”
帝王眉頭一皺,眸中掠過幾疑色,“胡人?是突厥,回鹘還是薛延陀?”
這幾個部落在高祖在世的時候,便已向南秦稱臣。
稱臣的理由很簡單,南秦兵強馬壯,他們實在是打不過。否則這些天性難馴的胡族,怎可甘心向南秦稱臣?
不,目前這些部落雖已然俯首稱臣,但心裡肯定是不甘心的。
一旦南秦有任何頹弱之姿,這些往日所謂的屬國必然會毫不留情的撕破臉皮。
早年,在宣德帝還是太子的時候,這些胡人便有些不安分了,其中以實力最強的突厥為甚。
高祖病重之際,蕭貴妃的兒子竟和和突厥相謀,意圖逼宮,險些釀成大禍。
那一年,突厥先是不斷滋擾百姓,掠奪糧草,而後膽子越來越大,直接出動十萬鐵騎壓境,直逼邊境。
南秦朝廷不得不派人鎮壓,派出輔國大将軍孟善出征。而甯晟也在此時,也作為孟善的得意弟子,協同他一同孟善出征。
本以為此番作亂的隻有突厥,未想其餘幾個小部落也參與了此戰,與突厥将孟善的兵馬左右包抄,圍困在平城。
好在懷化将軍甯晟機敏,勘破地方奸計,使了反間計動搖聯軍軍心,而後帶兵從薛延陀境内過,反抄突厥聯軍,才順利擊退對方。
至此,甯晟一戰成名。
而後數年,以甯晟為帥,與突厥的戰争的大小戰争共有七次,他卻未有一次敗績。
懷化将軍甯晟是繼輔國大将軍孟善之後,突厥等人最懼怕的南秦猛将。
突厥被打怕了,近些年來也隻好縮着頭,老老實實做人。
而就在當年突厥圍攻邊關的同時,貴妃蕭氏之子于永安皇城發動兵變,意圖逼宮。
最終事敗,他被西平郡公等人聯手拿下,當場被斬殺于宮城之外。
此事,稱平城之亂。
事後雖然突厥和參與此事的北方諸部稱臣,但宣德帝的心中總是有那麼一塊疙瘩。
他并不厭胡人,畢竟他的祖母也是一名胡人。
但他此生最厭便是有人同境外胡人勾結,意圖亂他南秦朝綱。
這一點是他絕對無法容忍的。
“這些胡人要想入我南秦境内還是有些難度的,除非,有人給他們行了些方便。”薛珩目光忽然變得有些深沉。
能夠将突厥人放入南秦境内,這身份必然是不低……刺殺帝王,得益最大的便是朝中幾位适齡的親王。
帝王眼睛陡然一眯,從鼻間溢出冷哼。
而後他眸光落在薛珩身上,“九郎以為,這背後之人是誰?”
薛珩在帝王的注視下,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事情未有定論之前,不可擅自臆測。”
“對方很狡猾,行動之前就給這批刺客下了藥。當時王四郎有幸救下的那個唯一的活口,最後也折了。”
帝王眉頭一皺,“這麼說,此事要成個無頭案了不成?”
薛珩搖頭,“自然不會,我已經着令了玄衣衛的人接着往下查。不過我以為在此事情未查明之前,倒不如先如背後之人所願,将此事推到前朝餘黨的身上。免得朝中人心惶惶,搞得不安甯,如此也好防止有人在此混亂局勢當中渾水摸魚。”
“先讓背後之人放下戒心,我們繼續順着線索查下去,若他有一絲松懈,露出半分馬腳,屆時玄衣衛必然會将之揪出。”
帝王沉吟片刻,點頭,“很好,此事便依你所言辦。”
薛珩行禮告辭,人走到一半,忽而回首對着帝王道:“端王薛昱,似乎并未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帝王眼眸微沉,“何出此言?”
薛珩道:“直覺。”
甯玖離開永安城的第二日,甘泉行宮帝王遇刺之事便查了出來,說是前朝餘孽居心不軌,所以想要行逆天之行,如今已被全數誅滅。
至于救駕有功的王四郎,遷左金吾衛大将軍,掌宮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随從天子,實在是羨煞旁人。
*
夜涼如水,月色皎皎,漆黑的天幕上綴滿了繁星。
山中夜晚露重,很快便聚起了一層薄霧,月光傾灑于大地,将萬物籠上一層淺淡的柔光。
白雲觀居于永安城外的一座山的半腰之上,夜間山中清寂,偶而可聞低抑蟲鳴和呼呼風聲。
今夜,除了這些聲音,似乎多出了一種細碎之聲,像是有什麼東西穿梭林間發出的細微摩擦聲。
夜深人靜,正是睡夢香甜時分,這種細微的聲響,又誰會注意到?
睡于甯玖床榻外面一張榻上的沉香沉雪雙眸梭然一睜,而後二人對視一眼。
有人!
她們正欲喚醒甯玖,卻見甯玖已經從床榻上坐起了身來。
甯玖低低地聲音傳來,“不必擔憂,睡吧。”
沉香,沉雪還是有些心神不安,“可是……”
甯玖道:“今夜他們敢來闖這白雲觀,這次就叫他們有來無回。畢竟太原王氏的暗衛,可不是吃素的。”
是了,上次赤水峽宣德帝遇刺之前,甯玖和王四郎見過一面。
那一夜甯玖從甘泉行宮回來之後,假借與王蘊相見之名,在王蘊的院子裡與王四郎達成了一個條件。
甯玖将在禦前表現的機會提前告知了王四郎。
當時王四郎并不十分信任此事,但甯玖終是說動了他。
二人事先約定好,若此事應驗成真,那麼事成之後王四郎便可允諾甯玖一個條件。
若是不成,王四郎也沒有什麼損失。
結果經過赤水峽那一日,帝王果如甯玖所言那般遇刺。
今夜外面守着的這十個暗衛,便是甯玖對王四郎提出的條件。
在她置身白雲觀這段時間之内,他們需得護得她的周全。
聽聞外面有王氏的暗衛,沉雪沉香都不由放了心,放心之餘,更是生出了一種對甯玖的敬佩。
六娘居然在甘泉行宮的時候就料到了此事,如此遠見,豈不令人欽佩?
紫蘇面上仍有擔憂,“可隔壁的院子……”
甯玖低聲道:“不必擔憂,今夜我在阿兄的飯食裡面放了東西,想必他和他的仆從現在都睡得很沉,”
未過多久,打鬥聲止息,甯玖的門外響起了幾聲叩門聲,隔着窗戶,甯玖依稀瞧見一人拱手立于門外,“六娘子,門外暴徒已誅。”
甯玖道:“有勞諸位。”
那人回道,“無需多禮。此事既是我家四郎派給我等的任務,必然要保娘子周全才是。”
“六娘子可有其他吩咐,若無其他吩咐,我等便要告退了。”
甯玖道:“郎君且慢,六娘還有一事請教。”
“客氣,請問六娘子有何疑問?”
“功夫一道,諸位是行家,六娘想問問今晚這批刺客的身手,是否有什麼來頭。”
王家暗衛自是見多識廣,肯定沒少和永安城的權貴打交道,對于其中一些家族的特有招式自是了如指掌的。
若是今夜行刺的人在招式上露了破綻,甯玖便可順藤摸瓜,順着查明。
那人以為甯玖是擔憂刺客的身手,“六娘子不必擔憂,對方不過平平,我等觀其功夫,并非是出自什麼名門,瞧着倒是有像些江湖客的路子。”
聽及此,甯玖面露了然,心道:果然如此。
将心中的疑慮理清楚後,甯玖沒有後顧之憂,走到屋中,對着門外候着的暗衛一禮,“今夜之事,多虧諸位幫忙。若後夜還有什麼動靜,還請諸位多家小心才是。”
暗衛知道甯玖這是在提醒他對方極有可能殺個回馬槍,當下點了點頭,客套了幾句之後,便稱告辭。
他的身形如同雲霧掠過,不過是眨眼的功夫便再次隐匿于黑暗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紫蘇雖不懂武藝,但也瞧出了這人非凡的身手,沉香沉雪二個懂行的卻是不由暗歎:好俊的輕功。
踏雪無痕,雁去無影,說的便是如此境界的輕功吧。
暗衛走後,甯玖重回床榻,忽而冷笑一聲,“看來,她還真是死性不改。一次害我不成,眼下這第二次便來了。”
三婢對視一眼,齊聲道:“娘子,知道這背後的兇手是誰了?”
“還能有誰,如今整個永安恨我入骨的,無非便是那麼些人。”
紫蘇不确定,“安平郡主,宣陽公主,崔四娘還是鄭三娘?”
沉雪思索片刻,想着這般出手便要緻人于死地的狠辣,腦中立時浮出了宣陽公主恍若毒蛇一般的笑容。“宣陽公主。”
甯玖掃了沉雪一眼,點頭道:“沉雪所言沒錯。”
沉香皺了皺眉,一手托着腮,隻覺心中迷霧陣陣,“可若說要行刺娘子,除了宣陽公主外,紫蘇方才說的那幾人也是有嫌疑的。”
“安平郡主受了祖父的敲打之後,近段時日内,自是不敢輕易對我下手,至于崔四娘,此人搞些陰險小動作還行,買兇殺人這種事,就算她有這個膽量,目前的她還沒這個能力和本事,畢竟雇傭這種亡命之徒的價錢可是不低。”
“但是――薛貞就不同了,我害她落得如今這般境地,昨日她成親之日,更是淪為了永安權貴的笑柄,她必是恨我入的骨。而今我離了侯府來到白雲觀,薛貞覺得我脫離了侯府森嚴的保護屏障,自然是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後快。若是其他人動手,必然會将此事交給自己的親信去辦,又何必多此一舉去請外頭的江湖客,沒得走漏了風聲。”
而今的永安權貴,雖說明面上不準養兵,但私底下都是有各人的暗衛的。如此機密的事情,有自己的人不用,何必舍近求遠的去請外頭的人?除非――
這背後之人根本沒有可以調動的暗衛。
薛貞被奪了封号,貶為庶民,以往的好些東西自然也一并被收了回去,如今她身邊就隻剩下了一兩個保護她周全的暗衛。
薛貞想要派人暗殺甯玖,手中沒有合适的人選,她自然隻能退而求其次,去請那些江湖遊俠來完成此事。
雖說薛貞的嫁妝在外人看來極為寒碜,但她好歹也是崔淑妃的女兒,随便換些嫁妝買幾個兇手的閑錢絕對是有的。
聽甯玖分析完畢後,幾人恍然大悟。
素來冷靜自持的沉雪不由咬牙,“又是這個宣陽公主,此人心思實在是太過歹毒。”
而後,沉雪擔憂的看了甯玖一眼,“六娘子,宣陽公主此計不成,必然還有後手。接下來我們在白雲觀會如何該應對?如今她已然失了公主的身份,沒有了顧忌,奴婢恐怕她行事會比以往更加瘋狂。”
沉雪的擔憂并沒錯,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如今宣陽公主一無所有,做起事來更是不必顧忌身份,若她真有心報複,必是瘋狂得很,隻怕是讓人防不勝防,
甯玖點頭,“你之所言沒錯,所以我們得給宣陽公主找點……樂子,讓她分身乏術,無心針對于我才行。”
“什麼樂子。”三婢異口同聲。
甯玖微微斂眸,唇畔漾開一個笑意,示意幾人近前,将此事低聲道來。
聽完之後,幾人面色齊亮,拊掌贊歎,“此計甚妙。”
尤其是沉香,更是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難怪六娘子你前些日子要我尋湖東那戶人的消息,原來是有此妙用。”
很快,沉香的面上便露出一抹愁色,“可是上次我說的條件,那人卻并不滿意,六娘子如何肯定她一定會答應我們此事?”
甯玖眸光微沉,憶及上一世的那一幕,語氣是勝券在握的自信,“明日你和沉雪再走一遭,按我所言行事,那人必然會答應你們。将此事辦妥之後,我們便等着看薛貞的醜态吧。”
沉香沉雪齊齊點頭。
沉香忍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将心中的話和盤托出,“六娘子,奴婢有一事不明。”
“你說。”
“六娘子既然一早就料到了在白雲觀會有危險,為何今早臨行之際梁國夫人派人往府上送護衛的時候,你為何要謊稱侯爺已經為你安排了護衛。”
沉香頗不贊同,“這王氏的護衛雖好,可畢竟六娘子同那王四郎交情不深,他的護衛,如何有将軍府的護衛盡心?”
甯玖聽罷點頭道:“你之所言沒錯。但是我并不想将外祖父他們牽扯進來此事,引起他們不必要的擔心。你也瞧見了,若是今夜守在外面的是将軍府的護衛,或者是侯府的護衛,你們覺得以我祖父和外祖父的性子,這白雲觀我還能呆的下去?”
自然是不能的。
若是東陽侯和輔國大将軍發現甯玖遇險,必然會二話不說的要求她回府。
屆時,她要如何找尋時機,避過安平郡主的耳目,醫治她的阿兄?
甯玖見沉香面色糾結,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怕王氏的護衛對我們不盡心,對我們不利?”
沉香點頭。
甯玖道,“王四郎行事光風霁月,是個磊落君子。而此事乃是我和他的交易,此事過後,我們互不虧欠,這是一樁很劃算的買賣。”
是了,這也是甯玖會用王四郎的人的原因。
就算讓王四郎知曉她要給甯珏尋醫,也沒什麼麻煩,畢竟甯珏對王四郎而言不過是個無關緊要,且對他也沒甚威脅的人。
王四郎重諾,自前世起便是如此。
甯玖通過上次的事情同他打過交道,發現此人的确是個信得過的人,所以才選擇了同他借人。
翌日,甯玖剛剛梳妝完畢,門便被人敲響了。
無需想也知來人是誰,甯玖笑了笑,面色是難得的溫和,輕聲道:“進來吧。”
甯珏興沖沖的,大步流星踏進,“你快瞧瞧,這是什麼。”說着甯珏像是獻寶一樣的,将手中的草編蚱蜢遞到了甯玖的跟前,面上滿是着興奮和讨好的笑意。
甯玖見他難得高興,有心要逗一逗他,摸着下巴,故作思索,歪着頭将手中的草編蚱蜢翻看一番後,瞧着甯珏道:“這是什麼?怎的瞧不出來。”
甯珏有些急了,接過甯玖手裡的草編蚱蜢。
明明就編得栩栩如生啊,六娘怎會瞧不出來呢?
“你再看看,再看看。”甯珏又将草編蚱蜢遞到甯玖跟前。
甯六見他是真的急了,便不忍心再逗他,眨眼笑道:“哦呀,瞧出來了,這是草編蚱蜢。”
見甯玖終于瞧出了結果,甯珏很是開心,手舞足蹈,一雙好看的眼裡仿佛染了最鮮亮的色彩,目光灼灼道:“六娘瞧得沒錯,這正是草編蚱蜢。今日一早我醒來,便見道觀的幾個小師傅在做此物,于事我央了他們教我,我很快就學會了,便給六娘也做了一個,六娘喜歡嗎?”
甯珏期待地瞧着甯玖,唇上滿是笑意。
甯玖瞧了眼手中做得并不十分精緻的草編蚱蜢,笑笑道:“原來這是阿兄親自做的,難怪我瞧着這般鮮活呢,我很喜歡。”
甯珏笑意更盛,“喜歡就好,喜歡就好,六娘喜歡的話,以後阿兄便天天給你編,好不好?”
他手舞足蹈,得意忘形的後果便是将手伸到了甯玖的跟前。
但很快甯珏便意識到了不對,下意識就要将手藏起來,像極了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甯玖眼眸微沉,不由分說地将甯珏的手拉到跟前,看見他修長如玉的手指上有幾道破皮和紅痕,頓覺心疼至極。
甯珏見甯玖神色有益,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怎麼了,這不過是幾個小傷口罷了。一點都不疼,真的。”
見甯玖瞧着他的眼裡滿是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甯珏心中更慌了,連忙道:“真的真的,祖父說過我是頂天立地的兒郎,受點小傷沒什麼事的,阿兄隻要六娘歡喜,我就歡喜。六娘你不要不說話啊,你是不是生氣了?”
甯珏面上滿是惶恐,一個勁兒的讨好,就怕自己惹了甯玖生氣。
甯玖眼角有些泛紅了,握住甯珏的手,揚首看着比自己高出許多的甯珏,“阿兄,六娘這是高興,高興得壞了。”
聽此,甯珏頓時松了口氣,“歡喜就好,阿兄最怕的便是你不高興了。”
甯珏的一片赤誠之心,純粹如孩童,沒有任何雜質。
對于他喜歡的人,他便費盡心思百般讨好,不求回報,甚至……不惜弄傷自己,隻求自己在乎之人一個歡喜的笑顔。
甯玖握住甯珏的手不由收緊,唇上漾開一抹柔和的笑意,“阿兄,你放心。”
“你很快便會好了,六娘一定會治好你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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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亮,東方的袅袅雲霭下已然隐隐泛出些瑰麗霞色。
未幾,煙霞退去,紅日緩緩升起,柔和的晨光照進城外的護城河裡,和水融成一體,蕩着些許細碎的金光。
“咚――”角樓裡晨鐘敲響,城門開,宵禁除。
南秦的宵禁制度十分嚴明,實施晨鐘暮鼓。
鼓響,永安城内的所有坊門以及城門關閉。
翌日鐘鳴,坊門城門開啟,萬戶活動,集市才開啟。
凡是在“閉門鼓”後“開門鼓”前在永安城上的大街上無故行走的,都會以觸犯“犯夜”罪名,笞打二十下。
晨鐘響起未過多久,永安城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絡繹不絕,往來不斷的人群中,有一處尤為引人注目――
梁國公府邸大門處,直直跪着一個身着淺荷色齊兇襦裙的女子。梁國公即當今尚書右仆射崔缇,也是這一代博陵崔氏的當家人。
由于前幾日崔泓的婚事,梁國公府的紅綢還未來得及撤去,這鮮紅的顔色無不彰顯着喜事的餘韻。
身着淺荷色襦裙女子以餘光掃了眼那鮮紅的顔色,頓覺那顔色晃人得很,刺得她雙眼生疼。
她手中緊緊握着拳頭,下意識吸了口氣,将頭垂得更低。
守門的人面色不佳,想将女子驅逐,“幹什麼的!這裡是梁國公府,豈是爾等平民可以來的地方,且速速離去。”
這女子弱柳扶風,眉目溫婉,生得很是不俗,尤其是身上那種幽幽淡淡的婉約,令人很是舒服。
但她身上所穿的衣料的确不佳,這一看便不是什麼富貴人家。
面對守衛的警告,素衣女子不為所動,執拗得很,半句也不聽勸,穩穩當當的繼續跪在原地,動也不動。
守門的護衛見口說無用,有些惱怒。
既然勸說無用,那便隻有動手了。
守衛上前一步,想以強制手段逼素衣女子離開。
可素衣女子接下來的一番話,讓守衛想要将她拉扯開的手僵在了當場。
守衛變色陡變,“你,你說什麼?”
那女子将方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守衛面色更加難看了,他隻得神色匆匆入内,将事情報給府中的管事。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他們這等身份的人可以處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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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陽渣渣要雞飛狗跳了,還有渣妹的苦日子也即将開始。
接下來是要虐渣還是吃糖,你們選?畢竟某個人好久沒出來了。(doge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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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謝謝小仙女兒們對四四首日上架的支持,比心全員,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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