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皿、兩滴皿……漸漸融入白色液體之中的皿彌散成清晰的圖紋。圖紋的形狀奇特,像是兩股力量互相拉扯想要彼此掙脫,最後卻依舊被迫凝聚在一起。
玉卮還是第一次見到魂骨的模樣。
玉卮還沒調任戶籍辦之前做過一段時間的檔案室管理員,她并不是一個喜歡學習的人,冥府檔案室裡萬卷千宗她也沒興趣閱讀,可成天無所事事時間難熬,也曾随便翻來幾本書看過。《萬相志》就是她最喜歡看的書。
《萬相志》由前任冥府黃泉引路者副将撰寫,專門記錄四界稀奇古怪的事。
撰寫這本書的時候還沒有四界聯合部隊,黃泉引路者還不是戶籍辦中無所事事的公務員,當時他們叫——黃泉引路軍,是一支比聯合部隊還要兇殘而暴力的軍隊,曾經橫掃四界,踏遍妖物的骸骨,而這位副将所記錄的全都是親身經曆的真事,雖然玉卮完完全全把它當成小說來看。
《萬相志》裡就曾經記載着魂骨和皿宗一事,“人界稚童十二歲之前偶爾能看見鬼,都說稚童通靈,其實是因為他們前世魂骨還在,皿宗相連,等十二歲之後魂骨斷裂皿宗消融,就再也看不到漂浮人界的鬼。”
柳坤儀将液體晃了晃,浸了符紙進去,符紙很快被染成紅色。
高崎站在一旁看柳坤儀将染紅的符紙用鑷子夾出來覆蓋在閻羅罐上。這張符紙緊緊貼着罐口,吸住了封印。柳坤儀雙臂高舉,掌中憑空多了一把巨刀。玉卮還沒來得及說話,她便對準閻羅罐一刀砍了下去!
玉卮無言,就算閻羅罐開了,臨邛會不會也被砍成了兩半?
大刀揮過,閻羅罐安靜地立在原地,似乎什麼也沒發生。
難道失敗了?
突然罐口裂開了一條縫,一路迅速裂到了罐底。一道光從裂縫中閃現,閻羅罐不住地搖晃,最後承受不住罐内的力量被炸得粉身碎骨。那道光直沖天際,把黑竹林和綠湖都照得一片燦爛。
玉卮滿懷期待地望向天空,美腿輕紗描媚眼?雲鬓牡丹婀娜腰?來來來!
光芒散盡,夜空中多了一個小朋友。
肉臉短手藕節腿,平兇凸肚三頭身。
玉卮:“……”
親娘啊,不僅沒保住熟女形象,反而還比之前倒退了十歲?這看上去也就五六歲好麼?
臨邛在空中搖搖晃晃,忽然倒頭往下栽。玉卮急忙飛上去将臨邛接住,一團涼肉進懷裡,手感不錯……玉卮内心那一點點小龌蹉瞬間轉化成了母愛。
臨邛虛弱地擡頭看了玉卮一眼,一掌将她推開:“你這是什麼表情!離我遠點!”
即便從少女變成幼女,臨邛這一把壞脾氣還是沒變,上誰家去找眼神這麼兇惡的幼女?
臨邛這一推毫無力氣,玉卮要松手,臨邛差點兒從她懷裡翻出去。
柳坤儀道:“你的鬼氣被閻羅罐吸收得一點不剩,别亂掙紮,安心修養,你應該很快就會恢複鬼氣。”
玉卮抱着她抖了抖,跟哄小孩似的哄道:“小鬼王乖,聽人家大仙怎麼說了嗎?你好好的不要調皮,姐姐照顧你。”
臨邛:“……等我恢複之時,就是你的忌日!”
高崎走來把手機遞給柳坤儀:“姐姐,林澤皛的電話。”
柳坤儀微微一皺眉,不知道林澤皛給她來電話是為了什麼事,難道……
果然,一拿過手機就聽對面林澤皛的咆哮:“天啊——柳小姐——不得了不得了!不見了不見了!”
柳坤儀:“什麼不見了,你冷靜了慢慢說。”
林澤皛站在車外,迷茫又焦急地四處尋覓。打開的車後門裡冰棺依舊,但冰棺的蓋子卻被啟開,裡面空空如也。
“王芳……王芳不見了!”
即便是一向冷靜的柳坤儀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都不免震驚:“什麼?一具屍體怎麼會不見?”
“不知道啊!我也在納悶!不過就是睡了一覺起來她就不見了!”林澤皛萬分着急,“我在睡之前還檢查了冰棺,蓋得好好的,還特意将車門鎖起來,可一覺醒來車門就開了……車窗什麼的都沒損壞,王芳怎麼就會不見了?難道是她自己長腿跑了?不可能啊!”
柳坤儀說:“你現在在哪兒?”
“還在虹橋機場邊上的停車場!”
柳坤儀琢磨了一下,出了這種事林澤皛應該先給傅淵頤打電話,為什麼倒打到她這兒來了,“你跟淵頤說了這事嗎?”
林澤皛道:“我想跟她說來着,但她手機一直打不通。”
“打不通?”
“對,一直提示無法接通,我也正着急呢。”
“行,我們現在就往你那兒去,你就待在原地哪兒都别去,注意自己的安全。”
聽到柳坤儀要來,林澤皛稍微鎮定了一些。将電話挂了,她再次詢問停車場的管理員有沒有看見一個胖胖的女人從她的車裡下來走掉了。
管理員說沒有:“這麼大的停車場我哪看得過來,沒瞧見。”
“那你們有監控視頻嗎?”
“有啊。”
“能調給我看嗎?”
“不能。”
“……什麼意思?我人丢了你們也不管?!停車費是拿來做什麼用的?”
“小姐,你折騰了半天是想碰瓷嗎?我記得你進來的時候是一個人,怎麼還能憑空多出一個人來?”
林澤皛竟百口莫辯。
高崎開着車載柳坤儀和玉卮、臨邛一起往上海走,今天路況不錯,預計三個小時能到達。
本來柳坤儀讓臨邛和玉卮都在柳宅待着,臨邛剛被解除封印,不适合出行,但臨邛放心不下傅淵頤。
“本來我和她可以隔空交流,無論多遠都能對話,但現在我找不到她。”臨邛臉上滿是不安的神色,“不知道是我鬼氣虛弱的原因,還是她……”
“先别想這些。”柳坤儀放下手機,剛才給傅淵頤打了兩個電話都是無法接通,“我們先和林澤皛彙合之後再去找淵頤。”
林澤皛回到車裡,鑽車底爬車頂,又在停車場附近轉悠了好大一圈,都沒能找到王芳。
怎麼辦?傅淵頤就交待她這麼一件事她都沒能辦好,就一具屍體還能不見了?她就不該貪睡!
林澤皛萬分後悔。
7:39pm,夜幕降臨,柳坤儀一行人終于和林澤皛彙合。
高崎将車開進停車場,進停車場前柳坤儀先下車和門口崗亭的保安聊了兩句,上車之後高崎見柳坤儀的臉色有些難看,似乎在思考什麼。
“進去吧。”柳坤儀說。
遠遠地她們見林澤皛在沖她們招手。
“柳小姐……”見到柳坤儀的一瞬間林澤皛渾身脫力,無比自責道:
“怎麼辦,真的找不到王芳。我開車在附近找了好久都不見她的蹤影。”林澤皛沒顧得上打招呼,直接跟機關槍似的說個不停,“就算王芳活了自己走了,我開車怎麼着也追上了不是?我這才睡了不到一小時,她能奔出多遠呢?而且我一直給淵頤打電話,還是接通不了……為什麼我睡了一覺醒來整個世界都變了!”
“你冷靜些别嚷嚷,這樣,你留在上海繼續找王芳,我們去鹹陽那邊找淵頤。”柳坤儀想了想,道,“王芳是具屍體,她能自行離開隻有兩種可能,一是被附身,二是被縱鬼。按時間推斷她很有可能還留在上海。你特别留意一下各大醫院,一旦附身失敗或縱鬼法力消失,她就又會變回屍體,會被人直接送到醫院太平間。”
“行!好!交給我吧!”
高崎去賣飛鹹陽機場的機票,被告知鹹陽機場現在停飛了。高崎詢問為什麼停飛,工作人員不太清楚。柳坤儀查了一下路線,從柳林機場過去隻有兩百多公裡,飛柳林吧。
高崎在柳林機場租了車,一行人登機之後柳坤儀坐在靠窗的位置,拿出手機查看今天的新聞,關于鹹陽機場的幾條新聞讓她非常在意。
“鹹陽機場遭地震,二樓驚現巨坑,天頂被雷擊出大洞。”
還想多看看具體情況,飛機即将起飛,她隻能把手機關閉。
飛機加速準備飛向深邃的夜空,柳坤儀心不在焉。
11:46pm,柳坤儀一行人抵達柳林機場。
她們拿了車往鹹陽機場趕,3:12am,她們終于抵達鹹陽機場。
林澤皛說最後一次聯系傅淵頤時她說她們已經到了機場,就等着飛機起飛,林澤皛這才安心休息一會兒等着彙合。如果現在聯系不到傅淵頤,她應該沒能到上海,可能是在鹹陽機場出了什麼事。
深夜的機場非常冷清,柳坤儀和高崎兩個人分頭找了一圈,沒有傅淵頤的蹤影,倒是找到了新聞中所說的巨坑和大洞。
機場方面在連夜搶修,損毀的地方被攔起來不得靠近,但從遠處遙望,機場頂部那個大洞怎麼看都不可能是被雷擊的,倒像是被什麼力量擊破的。而二樓那處坍塌也像是人為損壞。
這裡完全像是發生過激烈打鬥的現場。如果說傅淵頤她們在這被夢魇兄妹伏擊,按損毀情況肯定是雙方大打出手。機場每天的客流量這麼大,怎麼會沒有詳細報道?按照我國群衆愛看熱鬧的程度,怎麼着也會有人拍照發到網上——而網上也沒有任何圖片,反而在鹹陽機場莫名損毀的新聞下有那麼幾條耐人尋味的回複:
網友随夢飛翔:今天我就在鹹陽機場候機,我的航班是去上海虹橋,本來都開始登機了,忽然聽到一聲巨響,我感覺自己被炸飛了,可再有意識的時候我依然站在候機的隊伍裡,機場這時候就已經出現大洞和巨坑了。天哪噜,這是有外星生命入地球麼!
網友歲月無痕回複随夢飛翔:兄弟,我也在現場,和你的感受一模一樣。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咱們的航班是3點起飛,我們2點半的時候開始登機,也就排了兩分鐘忽然那大洞就出現了。當時我特意看了眼時間,已經是3點05分。這半個多小時的時間發生了什麼?而且我手機居然碎成一塊爛鐵,我特麼是遭天譴了還是怎麼着?剛買沒倆月啊!
網友吃瓜群衆:樓上說得好恐怖,你們可以去寫小說了。
網友吃瓜群衆乙:你們這些年輕人呐,别總是想搞個大新聞。
柳坤儀繼續翻新聞下的回複,那兩個人沒再出現過。
路人都覺得這古怪的留言是在危言聳聽,可柳坤儀卻知道他們說得很有可能是真的。
作為聯合部隊的人敢在大庭廣衆下出手,肯定有不傷及無辜的本事,不然他們如何向冥君交待?他們不僅有這自信,甚至可以抹除人類關于這件事的一切記憶。很多人都會在一瞬間覺得有些事情似曾相識,似乎在什麼時候發生過一模一樣的事。有人說這是前世的記憶;有人說這是夢裡見過的場景隻是你不記得了;科學家稱之為“deja-vu現象”,便是“既視感”;而柳坤儀這幫穿梭在四界的人都明白,這是冥府的鬼把戲。
大腦記憶雖然被強行抹去,但視覺記憶猶在,而它們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如果屠蘇和瑞露有空将所有人關于這場打鬥的記憶抹去,說明他們得手了。
臨邛無法和傅淵頤隔空對話,柳坤儀也察覺不到流亭的氣息。
雖然不想承認,但柳坤儀不得不面對現實:傅淵頤和遊炘念,以及流亭,很可能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