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漫長又混沌的過程,劉婷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終于在一番痛苦的掙紮中睜開了眼。
這裡是人間,她看見黑暗盡頭有一座浮橋,正是她最熟悉的浮橋,那是她回家的必經之路,她能細數破舊佛橋的所有細節,能回憶起站在浮橋之上搖搖晃晃的感覺,以及橋下潺潺的河水聲。
浮橋的那頭,是她的家。
劉婷幾乎是本能地往前踏步,忽然腳下一空,失重的驚慌讓她一瞬間清醒了不少。
不……不對,她的家已經不在浮橋那頭,她已經和孟欣住在一起了。
孟欣……
孟老師呢?
思緒猛地灌進劉婷的腦子裡,視野大開,她發現自己身體在空中晃晃蕩蕩,腳下懸空,她竟浮在空中。
一群鳥從她的身體中穿過,沒有一絲猶豫。
劉婷驚呆了。
午夜的浮橋上空無一人,劉婷失魂落魄地飄在浮橋上,努力回憶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記憶被一點點地找回,是的,她想起了孟欣,更想起了劉向軍,想起了那個下着大雨的夜晚。
她記得那晚的傾盆大雨和震天撼地的洪雷,記得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尖叫和敞開的客廳中落進的雨水味,以及……
皿腥的味道。
菜刀的冷光。
劉向軍不停揮動的胳膊。
有煙灰落在她的臉上,她已經不能動了。
孟老師呢?
突然一個圓形的東西從遠處滾了過來,“咚咚咚”幾聲之後停在她臉邊。
那是一顆腦袋。劉婷知道。可那是誰的腦袋?
被皿沾成一縷縷的頭發向觸手般伸向劉婷的臉頰,劉婷用盡最後一口氣,轉過頭,和那顆頭對視。
她看見的是依舊睜着雙眼的孟欣。那雙眼睛裡沒有她熟悉的溫柔和聰穎,隻剩下一片漆黑,填滿了死亡的氣息。
這是孟欣的腦袋,孟欣被殺了。
巨大的悲憤卡在劉婷的兇口,她想要殺了劉向軍,她想要将這個男人千刀萬剮!能炸裂整個世界的憤怒悶在劉婷的身體中,讓她渾身抽搐不已。
可她已經無能為力,她也要死了。
兩行眼淚從她眼睛裡流出來,沖開了臉上的皿,滴落在地面上。
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你。
劉向軍又是一刀砍來,她便在徹骨的仇恨中斷了氣。
她注定将變成惡鬼。
她留戀人間,魂魄沒有去冥府,已經在城市的上空飄飄蕩蕩六天了。
當她記起自己和孟欣被殺的那一刻,埋在心裡的滔天巨怒重新卷起,心中波瀾狂生。
她明白自己的魂魄為什麼回來。
孟欣死前的模樣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無比的懊悔。如果不是因為她孟欣也不會死。孟欣活得那麼積極樂觀,有大好的前程,卻被那樣殘忍地對待。
孟欣死了,那麼好的一個人就這樣被屠殺了。
劉婷在夜空中悲号,她不能就這樣離開人間。她要複仇。
劉向軍這種垃圾一般的畜生根本不該來到這世界上。她要将劉向軍碎屍萬段!
浮橋上有位身穿白色長裙的女子獨自站在那兒,無聲無息,默默凝望劉婷許久。她鳳眼清清冷冷,随意地收起凝視多時的目光,她右臂挽着一口巨大的魚缸,左手拎着外賣便當。
不能再停留了,出來這麼久,再不回去家裡那位坐吃等死的家夥估計真要被餓死了。
魚缸之中一尾通體透明的怪魚輕輕地劃水,一雙眨也不眨的圓眼睛注視着黑夜裡的每個細節……
“你可算回來了!”
柳坤儀開門的一瞬間果然聽到了意料之中的台詞。
傅淵頤趴在沙發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柳坤儀進屋剛将手裡的外賣擱桌上,傅淵頤立即彈起身:“好香!肉末豆角!紅燒排骨!”
柳坤儀:“你是狗嗎?”
傅淵頤一路撞飛了茶幾、衣架和體重計,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撲過來,一把就摸到了桌上的外賣。剛才還半死不活的她此刻就像是餓狼抓住了小肥羊羔,眼冒綠光!
“你等會兒的。”柳坤儀嫌她太沒出息,将她找筷子的手拍開,“飯早涼了,我給你熱一熱再吃。”
“求高火力兩分鐘搞定!”
柳坤儀:“……”
廚房裡的微波爐在嗡嗡作響,傅淵頤哪都不去,就守着她的晚飯。
柳坤儀實在看不下去了:“有點出息啊傅淵頤,客廳待着去,熱透了我保證送到你面前,還能偷吃你的不成?過去過去。”
傅淵頤委屈:“你還真趕我。你說7點半就回來了,我以為自己挺了解你的,你說幾點鐘能回多半還得晚那麼半小時,我都已經做好你8點回來的準備了,結果好嘛,這回淩晨一點才進家門。坤儀,你誤差了六個多小時,是不是稍微誇張了一點。”
柳坤儀沒看她,将外賣盒飯拿了出來:“本來7點半是可以回來,不過路上遇到了難得一見的白骨魚,費了大勁才抓到它。”
“白骨魚?炖湯的?”
柳坤儀不可思議道:“你連白骨魚都不知道?你還是不是傅家長大的了?”
話說出去她就有些後悔了,下意識地看傅淵頤一眼。
傅淵頤倒是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很輕松道:“是啊,不過我一直胡混着,滿山滿谷地跑,沒學習的心思。幸好我有坤儀嘛。坤儀百科全書,我的貼身好夥伴。”
柳坤儀見她這副模樣心裡松了口氣,難得露出笑容點了點她腦袋:“誰要和你貼身,德性。”
當時15歲的傅淵頤剛和家裡鬧掰,從大山裡來到城市裡獨自生活,身上沒錢,睡過公園。身為發小的柳坤儀雖然沒少被欺負過,但傅淵頤這事的确鬧太大,正經事兒上柳坤儀知道分寸,懂得體貼,也就将往昔那些小打小鬧的“仇怨”先放到一邊,從臨城來到G城,陪着傅淵頤。
她為好友買下一間套一讓其先住着,時不時還為她買飯。那時柳坤儀剛升入高中,每天兩個城市往返跑,也挺折騰。但她沒說過一句怨言。
傅淵頤感激涕零地表決心,一定好好工作好好賺錢,将來報答柳坤儀的滿滿恩情。柳坤儀不需要她報答,對她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她獨立生活。
而獨立生活從無需别人為她買外賣開始。
那時網上訂餐的業務還沒興起,傅淵頤來到新環境之中,眼睛看不見的她多少有些惶恐,正在努力适應環境之中。柳坤儀看在眼裡,雖然調侃傅淵頤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祖宗,但真正落在實處上,能幫的她一定幫。
每到周末柳坤儀便會過來和傅淵頤同住,平時跟在傅淵頤身邊的臨邛在周末基本是看不着影的。臨邛表面上看着和柳坤儀不對付,實則怕她。身為鬼王是絕對不可能承認這點的,所以臨邛擺出的是一副“有我沒她,有她沒我”的架勢。
柳坤儀一來臨邛就閃,于是每個周末便成了這兩位好友單獨相聚的私人時間。
淩晨一點二十,傅淵頤那顆備受摧殘的胃終于迎來了今天第一批食物。
盡管很餓,但傅淵頤吃得還算矜持。
柳坤儀坐在沙發另一邊,客廳裡的電視開着聲音,放着午夜的電視劇,柳坤儀将裝着白骨魚的魚缸擺在電視邊上。白骨魚的魚肉和内髒都是透明的,通體看着最為醒目的就是它白色的魚骨。很容易猜到,它正是因此得名。
白骨魚本不生活于人界,它是冥府之魚。但這些年四界商貿日益頻繁,走私偷渡現象更是頻頻發生,能在人界看見白骨魚也算不上什麼不可能的事。
白骨魚以脫體魂魄為食,對人類沒有威脅,但對于野鬼而言卻是非常兇殘的存在。如果能将它好好馴化,便能成為得力喚獸。
柳坤儀早就想要培養一批忠誠仆獸在身邊。
不過……
想起今日在浮橋上見到的那隻小野鬼,柳坤儀有了另一種打算。
仆獸畢竟是獸,控制不好容易被反噬。可如果培養一批尚有人性的仆鬼呢?
一群漂亮的小姑娘往身邊一伺候,弄個森森鬼宅往裡一待,每天酒不離手,醉生夢死,豈不快哉。
柳坤儀絕對是成熟的高瞻遠矚理性派,15歲那年她就為自己将來畫好了藍圖,并堅定不移地往她的理想一步步前進。
這也就促成了她和流亭命中注定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