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炘念将倒在地上的姜琴媽媽扶起來:“你沒事吧?”
姜琴媽媽渾渾噩噩全身癱軟,半天說不出話。遊炘念和林澤皛一起将她扶到沙發上坐好。
傅淵頤握着禁锢姜琴魂魄的玻璃球道:“活人被惡鬼附體即使隻一會兒的時間都會消耗大量陽氣,養個十天半個月都不見得能養好。這位太太年紀不小,恐怕更吃力。”
臨邛看着姜琴的魂魄在玻璃球裡不住地掙紮道:“她居然附身在自己媽媽身上,恐怕不是因為挫敗潛意識回來的吧,而是想繼續借用她媽媽的身體來報仇。”
林澤皛怒道:“真是沒良心,自己老媽都不放過。”
臨邛冷笑道:“惡鬼就是惡鬼,何來的良心。”
姜琴媽媽緩過勁來,一把将方才扶她的遊炘念推開:“你們到底是誰!我是自願的!我和我女兒的事與你們有什麼關系!快将我女兒還給我!”姜琴媽媽猛地沖上來,林澤皛将她擋住:
“你瘋了啊,沒我們來幫你,你命都要搭進去了!”
“誰要你們幫忙!我開口了嗎?你們知道個屁!别多管閑事!”
“嘿,你這老太太怎麼狗咬呂洞賓?我們救了你……”
“行了。”傅淵頤插話道,“你是不是自願讓惡鬼附身和我們也沒關系。我并不是為了救你,我隻是要收鬼。走吧。”
“不許走!把我女兒還給我!”姜琴媽媽死死拽着傅淵頤的袖子要把玻璃球搶回來。遊炘念有些着急,這神棍要是出手,糊塗老太太是不是得被她煎炒烹炸了?
沒想到傅淵頤沒動手,就任她拉扯,卻也穩如鐘,無論她怎麼撒潑怎麼拽着搖晃,傅淵頤都将玻璃球穩穩當當握在手裡,十分冷靜。
就在剛才,姜琴媽媽又一次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兒。她不知道眼前這個是人是鬼,但當她看見那張滿是傷痕的臉時,她并不害怕,深重的思念和悲傷鋪天蓋地将她席卷,就算是鬼都好,她張開手臂想要抱一抱姜琴,無論如何和碰不到對方。
她抱着自己悲痛欲絕坐在地上,對着姜琴哭得面目猙獰:“小琴……你恨我嗎……這麼多年我忘不了你……是我害了你,如果沒有我你就不會死,你到現在還恨我是不是……”
姜琴蹲下身,靠近媽媽:“我是來給你機會補償的。”
姜琴媽媽詫異又心動地看着她:“補償?”
姜琴點頭:“讓我用你的身體,完成我最後的遺願。”
姜琴媽媽沒有猶豫也沒有任何的反抗,在姜琴附身于她的時候,她甚至有些開心。
遊炘念實在看不下去這老太太的蠻橫無禮,拿過傅淵頤的傘,逆着姜琴媽媽的手臂一扭把她隔開。她“哎呦”一聲重新跌回沙發上,遊炘念沒好氣對她說:
“是,您是自願的沒人攔着您,但你最好分清你的自由是不是危害到别人!”遊炘念越說越氣,“姜琴回來了是吧?你都看見了,心裡也明白她借用你的身體去做什麼。報仇?我就問一句,你們有什麼仇好報?你們有資格報仇嗎?從姜琴接受劉可的錢将縱火的罪名推到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頭上時,她就已經和劉可是一類人,都他媽是黑心眼的人渣!就你女兒是人,别人女兒就不是人了?!”
姜琴媽媽被她說得發愣,傅淵頤她們也站在一旁沒出聲。
“可是……我要完成她最後的遺願……”姜琴媽媽顫顫巍巍地說。
遊炘念冷笑:“說起來我應該很樂意看着你們這兩幫人自相殘殺,姜琴和劉可誰死了都挺合适的,這叫為民除害。不過阿姨你更慘點兒,你到最後什麼也撈不着。你和我爸媽年紀相近,我勸你一句廢話,也是最後一句。當年姜琴為什麼要接受劉可的錢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臉治不好,就算治好了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模一樣,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無法再回到人群中。她要那筆錢完全是為了你,為了讓你活下去。但我并不會原諒她的所作所為,她犯法就是犯法,錯了就是錯了。姜琴一直都是個有當擔的姑娘,她為了讓你有一線生機不惜違法犯錯,而你這些年過得這麼孤苦卻也沒選擇放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自己心裡很清楚,你這條命是姜琴不惜一切換回來的,你不舍得死,你怕下地獄沒臉見她。”
姜琴媽媽渾身發寒:“住嘴……你在胡說什麼……不許說!”
遊炘念也覺得累了,輕輕閉上眼睛,再睜開:“姜琴已經死了,再回來的這個東西根本不是你的女兒,她隻是被仇恨利用的傀儡,一隻惡鬼。如果你想要犧牲自己讓惡鬼得逞你就去吧,沒人攔着你。反正就像你說的,和别人無關,你的命也不是别人救回來的。”
遊炘念說完便大步離開。
姜琴媽媽頹然得像一塊被人遺棄的抹布,僵硬、肮髒、灰撲撲地塌在沙發上,自言自語道:
“可是她的遺願啊……還沒完成,她肯定太恨我了,不然為什麼抛下我……抛下我一個人……沒有她,我一個人活着又有什麼意義……”
傅淵頤頓了頓,轉身離開。林澤皛抹着眼淚跟上來。
臨邛望着傅淵頤沉默的側臉也沒說話,林澤皛滑步上前,心裡不太好受,但想到惡鬼已除馬上就可以收錢了,心情立馬燦爛。
遊炘念一口氣跑到小區裡,胃裡,或者說靈魂深處那股無法消散的難受和惡心一直頂在她的心頭,呼吸都變得困難。而此時不知從何而來的悲痛将她的心填得滿滿當當。難過又痛苦的巨大情緒攪着她,一顆心就像被人大力揉搓,酸痛難忍。
小時候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日子不斷撞進腦海中,同時又有個聲音在告訴她:你再也回不去了,就算你找到兇手查明真相,你失去的終歸已經失去,無法再回來。
眼淚布滿臉龐,遊炘念無聲痛哭。
傅淵頤站在遠處凝望她的背影,良久,上了車。
“你真的要這麼做嗎?你病才好一些。”臨邛問道。
傅淵頤沒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那晚傅淵頤将遊炘念的魂魄從王芳體内提出來,伸手在她的衣服下探索,臨邛自然看見了,但她沒開口。從十多年前認識年少的傅淵頤開始,她就知道傅淵頤藏着一個秘密,無論再親密的人都不曾開口的秘密——當然,傅淵頤也從未有什麼親密的人,她向來獨來獨往,即便對寄居在她體内臨邛也隻是合作夥伴,從未涉及到自身生活。
臨邛一直認為傅淵頤并不像個人類。她沒有過去不問未來,不帶任何希望。抓鬼也好賺錢也罷,隻是無聊的遊戲。她就像早就已經死去的人。
可自遊炘念出現後,她做的一些事開始有目的。就算是因為工作,臨邛也覺得古怪。
“好吧,如果你堅持要淨化的話。”臨邛将玻璃球握在手中,傅淵頤脫下手套将手指劃破,滴皿入球。
……
遊炘念沒回工作室,也沒回m酒店,她在姜琴家樓下坐了許久,看了站在樓頂上姜琴媽媽許久。
姜琴媽媽站在那裡起碼有三個小時了,曾走到邊緣,晃悠了幾下,沒跳,坐了下來。
遊炘念知道她沒勇氣,真正要自殺的人不會猶豫,第一次就跳了。一旦猶豫就是心有所牽挂,死不了。
姜琴媽媽站在寒風中,一次次地想結束生命,但内心卻有一份愧疚感無法釋懷。
風“呼”地一聲将天台的門撞在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姜琴媽媽回頭,看見一個穿着短裙的女孩子走了過來。
這麼涼爽的穿着在大冬天實屬罕見,姜琴媽媽多看了對方兩眼,忽然覺得這身衣服很熟悉,不是姜琴高中時的校服麼?
“你……”
那女孩子撥開被風吹亂的頭發,甜甜一笑:“媽。”
遊炘念身邊坐下個人,她轉頭一看,傅淵頤。
傅淵頤将毛領帽子翻上來蓋在頭上,看不見她的臉,隻能看見飛舞的毛領和黑色的長發。
“小琴?”姜琴媽媽望着姜琴光滑的臉龐,幾乎覺得陌生。
姜琴扶着欄杆踢了踢腿,嘟起嘴說:“什麼表情嘛,難道忘記我以前的樣子了?這才是你女兒啊媽媽!”
姜琴媽媽說不出話。
“我是來跟你告别的。”姜琴沉下聲音道,“我要去輪回了,我要忘了這輩子的痛苦。”
姜琴媽媽詫異:“那你的仇呢?你的恨呢?難道就要這麼輕易放過那個劉可?”
姜琴有些難過:“我的确恨她,但那些已經過去了,我自殺就是不想被仇恨左右,不想變成一個人滿是仇怨的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龐,“也不願意再當怪物,不願意連累你……”
“你在說什麼!你怎麼會連累我!我是你媽媽,我照顧你一輩子是應該的!”
姜琴搖搖頭:“沒有誰對誰的好是應該的,你這輩子太辛苦了,我也很痛苦。再繼續下去我們誰都不會快樂,離開是最好的選擇。你不必内疚,我的死對我們而言都是解脫。你的人生可以重新開始,忘記仇恨吧。我曾經有機會用正當途徑将劉可制裁,但我沒選擇那麼做,而現在的确沒有立場仇視任何人。從我接受劉可交易時開始,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姜琴微笑道,
“我也不是生下來就醜陋。媽媽,你還記得我最美好的樣子嗎?忘記那個從外到内都無比醜陋的我,記住我本來的樣子,然後,重新生活。”
“小琴……”
姜琴踏出屋頂,留戀地看了媽媽一眼,消失。
姜琴媽媽跪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女兒消失。陌生又熟悉的女兒。
原來她真的不是因為恨我才選擇自殺的。姜琴媽媽眼裡滾滾而下。原來她從始至終都是一個好女兒……
……
“你把姜琴的魂魄……感化了?”遊炘念不知道神棍的世界裡這種事專業稱呼應該叫什麼,就自己摘了個詞。
“算是吧。”傅淵頤笑道,“可費了我一番功夫。”
“她真的能輪回?她不是變成了惡鬼?還在人間作亂這麼久。”
傅淵頤道:“她并非自願,她的魂魄是被召喚回來的。”
“召喚?誰召喚?”
傅淵頤沒回答她,遊炘念知道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規矩,别人不願意回答的話别繼續追問,招人煩。遊炘念換了個話題:“我聽說自殺的人是要下地獄的,她能輪回嗎?”
“地獄麼?”傅淵頤說,“如果可以好好活着,誰願意去死?如果能有快樂,誰願意和痛苦為伍。自殺者的确會給親人朋友帶來痛苦和災難,但他們本身也是受害者。所以不是所有自殺的人都會下地獄。”
遊炘念沉默了一會兒,“嗯”了一聲:“不過,還是謝謝你。”
傅淵頤說:“我做這些可不是為了你。”
“我知道你不是為了我。”遊炘念笑道,“但這個結局的确讓我好受了一些,沾了你的光,所以,還是謝謝你。”
沒等傅淵頤再開口,遊炘念便從木椅上站了起來,伸了伸腰:“真是……太難受了……”話音剛落,便一頭栽倒,昏了過去。
傅淵頤:“……”拿出手機給林澤皛打電話,“是的,遊小姐又暈倒了。嗯,我覺得你直接開台起重機過來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