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華章 第二百二十一章奇怪的文字
“這稱呼蒲心已經用過了,你就不用拿它來打趣我了。”
“是嗎?”魏竹馨笑得分明有些酸澀。
“養孩子跟養鳥是一個道理,不能急,越急越出不來效果。你瞧,”江應謀輕撫了安安分分坐在懷裡的小家夥,笑道,“這不就不哭了嗎?小孩子跟大人一樣,也有喜怒哀樂,隻不過表達的方式不一樣罷了。為人父母的,多一份耐心,必多一份收獲。”
魏竹馨沒有回話,目光落在那小家夥身上,看着那小家夥與江應謀逗趣了兩下,然後擡了擡手,旁邊侍婢過來将小家夥抱走了。被抱走時,小家夥還有些不情願,撇着嘴巴要哭了似的。
其他人都退去後,江應謀略略整理了一下被那小家夥踩皺了的袍子,笑道:“我覺得我與魏瀛挺投緣的,不如送了我做義子?”
魏竹馨笑得很淡,垂眸端起酒盞道:“他怎麼能高攀上你呢?你太擡舉他了。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你不想知道我為何要将你請到這兒來嗎?”
“願聞其詳。”
“其實請你到這兒來,是十分冒險的。去抓你的時候會冒險,将你抓到這兒來之後就更冒險了,我得随時提防着你的林蒲心和你的好兄弟來救你,所以,我想盡快與你完了這件事。”
“什麼事?”
“說起來會是很長一段故事,咱們不如一邊喝一邊說吧。”
喝過一盞後,魏竹馨放下了酒盞,緩緩道來:“這件事是關于我爹的,所以必須從他說起。還記得那個單箬嗎?”
“記得,你的親生母親。”
“在我們逃離了博陽之後,她也對我們窮追不舍,好像不殺了我爹就永遠不甘心似的。”
“她恨你爹,恨你爹當初無情無義地背叛和抛棄,更恨你爹将剛剛出生的你從她身邊帶走,讓她與你分離。”
“她的确應該恨我爹,”魏竹馨眼中多了幾分惆怅,“可她并不知道我爹為何不能接受她,因為在我爹的心裡,早已有了另外一個女人。”
“另外一個女人?”
“原先在我們府裡,我爹院子後面有一間相連的小香園,這小香園有一晚忽然被人盜了,倘若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跟你有關吧?”
江應謀夾了口菜,放在嘴裡細嚼道:“沒錯,是蒲心他們幹的。”
“你們盜走了一隻鐵匣子是嗎?我想你們應該打開看過了吧?”
“一個骨灰甕,還有幾樣女人的日常用品以及法器,我初步推測,這些東西應該屬于婁氏一族的某位女巫。”
魏竹馨點了點頭:“沒錯,那些東西的确是屬于一個姓婁的女人的。她叫婁雙引,是婁氏一族的人。”
“婁雙引,好像沒聽過這個名字。”
“她早已被婁氏出名,你又怎麼會聽說呢?”
“那她怎麼跟你爹遇上的?”
“那已經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當年,婁氏族内派系争鬥,婁雙引被逐出了婁氏,開始孤孤單單地在江湖上流浪。她一個女人在外流浪,情形可想而知,必定是受盡白眼和欺負的。後來,她在駝山縣遇見了我爹,與我爹一見如故,便跟着我爹了。”
“後來她人呢?”
“死了,”魏竹馨端起酒盞喝了一口,略顯傷感道,“她是個命薄的女人,雖然我爹很疼她,待她很好,并許她以終生,可她還是病故了。她過世之後,我爹十分傷心,過了很久很久才平複下來。”
“所以,那骨灰甕裡的骨灰就是婁雙引的?”
“嗯,是她的。我爹将她火化後,一直将她的骨灰帶在身邊,從駝山縣一直帶到了博陽。在博陽安頓下來之後,我爹在他的院子後面另修了香園,專門供奉她,另外也按照她的遺願,擺下了一個陣法。”
“你的意思是那間香園裡有陣法?怪不得,”江應謀若有所思地點頭道,“怪不得蒲心當時回來跟我說,那地方看上去像是擺了什麼陣似的,卻又看不出到底是什麼陣,原來真有個陣法。不知道是什麼陣法呢?”
“聽我爹說,那陣法是婁雙引自己創的,叫辟天陣法。”
“有什麼用?”
“她大去之前跟我爹說,我魏氏一脈有龍影,日後必成大器,為了護佑我爹和魏氏一族,以她的骨灰和法器設下辟天陣法,必能保我爹和魏氏無恙。”
“那我明白了。當時蒲心他們盜走了那隻鐵匣,等于是破壞了整個陣法,壞了婁雙引的安排,你爹認為陣法被破壞了,一定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所以才那麼着急忙慌地起事,對嗎?”
魏竹馨點了點頭:“都被你說中了,的确如此。當我爹發現婁雙引的骨灰和法器被盜後,十分生氣,也覺得這會不會是某種不詳禦兆?預示着将有不好的事情會降臨到我們魏氏頭上?為了先發制人,所以我爹才會提前起事。”
“可這跟你請我到這兒來有什麼關系呢?”
“當日那間屋子裡,藏有三樣鎮陣之物,你們隻盜走了一樣,另外兩樣在我們撤離博陽時帶走了。一樣是白虎虎頭骨,而另一樣是一件手祭盤,聽我爹說,那手祭盤是婁雙引的母親留給她的,是婁氏先輩傳下來的寶物。”
說着,魏竹馨從身邊那隻錦盒内取出那件寶物。寶物是青桐鑄就,内徑四寸多,雙面雕花,正中鑲嵌祖母綠,做工十分精美,是祭司們日常所用法器之一。
江應謀雙手接過,細細地觀摩了起來:“整件器物是一體鑄成,應該是用失蠟法鑄就,花紋清晰細膩,的确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物。”
“你再仔細看看那些花紋,有沒有覺得像什麼。”
“花紋?你覺得像什麼?”
“這個是我用拓印的辦法從這手祭盤上拓印下來的,”魏竹馨又遞來了一張薄絹,絹上印有一些彎彎拐拐的圖樣,“那些花紋乍一看是很像花紋,但如果将它們拓印下來的話,看上去就不一樣了。”
江應謀接過那張薄絹,攤開在手掌心上細細地看了看,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這些圖案依稀仿佛在哪裡見過。
“還記得嗎?從前你給我看過一本你從别的地方找回來的書,你戲稱那為天書,因為書上的字你都看不懂,也不知道是哪個部落自己興起的文字,為此,你還特意拿去給了萬老先生瞧,老先生瞧了也瞧不出個所以然,還以為是你故意塗鴉去捉弄他的。”魏竹馨繼續說道。
江應謀連連點頭道:“對,是有那麼一本書。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這絹上的紋樣與那本書上的一些字樣竟有相似甚至相同的地方,難道說那本書上的文字是婁氏一族特有的文字?可是,據我所知,婁氏一族是有他們自己記事的文字,但并不是這樣的。”
“婁氏一族的文字大多是用于祭祀,我見過,的确不是眼前你我看到的這些,這些仿佛是哪一個部族餘留下來的,不知為何,翻印到了這法器上面。我花了很長時間想破譯這些文字,但僅僅隻做到了皮毛。”
“也就是說你已經破譯了其中一部分?”
“這種文字是屬于複雜文字,往往一個文字裡就包含了兩三個字的意思,譬如這個,”魏竹馨手指向了其中一個圖案,“下有火,中有圓鍋似的烹具,上面還有五條表示白霧氣的短曲線,這很明顯就是指烹饪;再往後看,這個圖案,四人跪舉着一個四四方方的框,框内畫有惡鬼相,框上有四條像把手一樣的東西,我認為是指青銅鼎。”
“對,很像,這樣子很像四方鼎。那根據你的破譯,這些文字說的是個什麼大概意思你能讀出來嗎?”
“前半部分我大概能猜出來,說的是一個以火為圖騰的部族,集齊了所有的東西,鑄造了一隻巨鼎,并将他們所有的珍寶都放進了鼎内,獻給了火神,而這隻鼎就是傳說中的九鼎之一赤焰鼎。”
“然後呢?”
“後一部分實在太難了,我破譯不出來,所以才想到找你來。”
“呵呵,”江應謀笑了兩聲,擡起頭來看着魏竹馨,“你找我來原來就是為了這個?你什麼意思?你想找到那個傳說中的赤焰鼎?”
“對。”
“你找到那個東西又能怎麼樣?你想得到鼎内的财寶嗎?又或者你想以此為借口,說你們是受了火神的指引,讓魏氏所做的一切都名正言順?”
“這你就不用管了,”魏竹馨冷冷道,“你隻用替我把後半部分的意思讀出來就行了。我相信後半部分文字說的就是那些人如何将那麼大的巨鼎藏起來的。我想憑你江公子的本事,應該能讀出來吧?”
“竹馨,這有意思嗎?”江應謀将薄絹丢回到了桌面上,看着她問道,“就算讓你找到了鼎,你就能讓魏氏免于被天下人記恨嗎?隻要你們做的事情是錯的,不管你們以誰為借口,就算是以神為借口,那都沒用,知道嗎?别再折騰下去了,也别再為了你心裡那點東西較勁兒了,沒意思,真的毫無意義!”
“我說過,你不用對我說教,這對我沒用。”
“為什麼我的說教對你沒用?因為你心裡很清楚,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除了外面那個水車以及寨子一角的授業堂。其實你放下身上那些包袱,你可以做一個很好的寨主,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來建設你想要的山寨,就像眼前我看到的這一切一樣。”
“有些包袱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我不像你,”魏竹馨向他抛去了極為蔑視的眼神,“為了一個女人,什麼家什麼國都可以抛下,都可以不顧,我沒你那麼冷皿自私,更沒你那麼無情無義!就算到死,我也會好好守着我的家園,我不會抛棄它不會背叛它,我會與它共存亡!”
“你不是在同你的家園共存亡,你是在和你自己的幻想共存亡!”
“我沒有幻想!”魏竹馨回喝了江應謀一聲,臉色微紅,“我就算有過幻想,也隻是有過一場長達二十多年的關于你的幻想。但在你背棄我去追尋你的林蒲心之後,我對你已經幻想破滅,所以,如今的我沒有任何幻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我所建立起來的山寨,我畫圖紙所設計出來的水車,還有那個授業堂,每一個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你不可以這樣說我,你也沒資格這樣說!”
“那就擁有這些就好了,那就好好地和你的夫君和孩子享受這些,你的山寨,你的水車,你靜心修葺的小院,好好享受這一切,這才是你該做的!”
“你知道我有多麼讨厭你說這句話嗎?你該做的,這是你該做的,這是你魏竹馨應該做的,你不該那樣做,不該做那些事情,我真的很讨厭你說這些的!”魏竹馨緊握起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攥得死死的,“當我容許你來為我安排一切的時候,你卻抛棄了我,當我不容許你再打擾我的時候,你卻跑來對我指手畫腳!江應謀,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你安排的,我更不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真的?”江應謀略帶嘲諷口氣問道,“你真的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當然!”
“知道子今死的時候我是什麼心情嗎?”
“毓姬?”
“我當時真的很想把你拖到子今跟前,問問你的心到底是什麼顔色的,為什麼從前那個敦厚溫柔的魏竹馨會變得這麼殘忍?我曾想過,放棄你吧,隻當我江應謀從來沒有你這個朋友,但是……但是我又想,除了我,還有誰會再來拉你一把?還有誰會來勸你回頭?難道你真的想讓我像埋葬子今那樣再埋葬你一回嗎,魏竹馨?”
江應謀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最後那三個字是帶着責備的口吻喝出來的,像一個兄長呵斥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妹妹。彼此膠着了這麼長時間,這是江應謀第一次對魏竹馨發火,所以魏竹馨稍微愣了那麼一下下。
但,片刻後,魏竹馨收起了她臉上那略顯發呆的神色,又恢複了一貫冷傲。她從桌上端起自己的酒盞,往江應謀面前一遞,說道:“那咱們就說好了,倘若是你死在我手裡,那我一定會親手葬了你;倘若是我不幸死在你手裡,那麼就勞煩你像下葬毓子今那樣下葬了我,好嗎?”
江應謀心口沉沉地起伏了一下,雙目緊緊地盯着她沉默了好一會兒。随後,他也端起了手邊的酒盞,在魏竹馨的盞沿邊上輕輕地磕了一下:“倘若你真的已經打算一條道走到黑了,那你的這個心願我會替你完成。記得一件事,到了地下,見到子今,别忘了跟她說聲抱歉。”
言罷,江應謀一口飲幹了盞中之酒,抛下盞,起身離開了。
敞開的門縫裡,不小心溜進來了一股調皮的夜風,吹得整間小屋忽然寒涼了起來。
魏竹馨保持着那個舉盞的姿勢沉默了許久,然後才緩緩縮回手,将酒盞輕輕地放在了桌上。凝着眼前這一堆漸冷的盤碟,她臉上的傲然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荒涼。
“你怎麼了?”魏空明不知何時進了房間。
她慌忙扭過頭去,目光朝向窗外,随意地端起酒盞喝了一口:“你怎麼來了?”
魏空明坐到了她對面,看着她問道:“跟江應謀吵架了?”
“誰說的?”
“聲音那麼大,外面都聽見了,還用誰來說嗎?”
“是,是吵架了,那又如何?”
“你們倆會吵架?這可是第一次聽說啊!竹馨,你老實告訴我,你把江應謀抓到這兒來真的是為了那個赤焰鼎嗎?”魏空明眼裡全是質疑。
“不是為了赤焰鼎是為了什麼?”她反問道。
“你不會還做着與他長相厮守的美夢吧?”
“你認為我會有那麼荒唐的想法嗎?”
“我怕啊,我真怕你還有啊!”魏空明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面,語重心長道,“竹馨,咱們眼下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你再對江應謀流戀,隻會害了你自己,害了咱們魏家,也會害了你的兒子,沒有任何好處。你不要一見到他,就忘記了過去他是怎麼對你的,他心裡從來都沒有你啊!”
“我知道,”她又往嘴裡灌了一口酒,面無表情道,“我不會再對他有任何流戀,如今的我活着是為了魏氏,是為了我兒子,我一定要拿到赤焰鼎,讓我們魏氏名正言順地舉事。”
“你能明白這一點就最好了。哥隻是擔心你,擔心你又掉進江應謀那些甜言蜜語裡去了……”
“不會,你想多了,出去吧!”她冷冷道。
“别着急趕我出去,我來是問問你怎麼處置空行那家夥的。唉,”魏空明拿起酒壺灌了一口,郁悶道,“那家夥簡直就是咱們家的反骨,完全不像是咱們家的人!勸也勸不聽,罵也罵不醒,索性一刀收拾了他算了!”
“說什麼呢?”
“我說的是氣話,你以為我真的會拿刀去宰了他啊?那你說怎麼辦吧?又放了他?讓他繼續給我們找堵?”
“行了,”她起身道,“我去瞧瞧。”
魏空行自從被抓了回來之後,一直被關着,魏空明過去罵了他幾回,但是沒用,壓根兒不聽。
魏竹馨推門進去時,魏空行正斜靠在窗邊打量外面。她進去後,魏空行也沒轉過臉來,依舊那麼靠着,隻是冷冷地問了一句:“來放我了?”
“你很想離開嗎?”魏竹馨緩步上前道。
“這得看你了,”魏空行聳了聳肩,流露出一絲不屑,“二小姐你願意放我走,那我就能走,不願意,我隻好繼續待在這兒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出去流浪了這麼久,有沒有想明白什麼?”
“流浪?你說你自己嗎?”魏空行撇嘴笑了笑,笑得很輕蔑,“不好意思,我從來沒覺得我這一兩年是在流浪,相反,這兩年我過得很開心。”
“真的?”
“這段時間我去了很多的地方,感覺自己就像一隻不會飛卻會騎馬的小鳥,騎着馬,帶着自己翅膀,可以随心所欲地走。走到自己覺得喜歡的地方就停下來,讓馬歇一歇,讓自己歇一歇,如果不想再待了,就繼續往前走。這樣的日子我不認為是流浪,因為我的心是安穩的,隻是步伐在不斷前進罷了。”
“那為何不繼續前進?為何要跑回來阻礙自己家的事?”
“難道你要我眼睜睜地看着應謀哥去死而不管嗎?”魏空行的語氣變得生硬了起來,“他是我的兄長,是我所尊敬的人,看着他命懸一線我卻要置若罔聞,我做不到,我真的沒辦法像你一樣把自己弄得那麼冷皿。”
“我知道你在怨我,怨我變了,怨我帶着魏氏幹了一些你無法容忍的事情,我也知道我回不了頭了,既然已經做了,那就隻好往前走。你不能明白我,我不怪你,但你能不能騎上你的馬,帶上你的翅膀繼續去閑晃?倘若你不能接受這一切,那就不要參與,你畢竟是魏氏的人,難道你真想為了外面那些敵人而将刀對準你自己的親人嗎?”魏竹馨質問道。
魏空行盯着窗外,好一陣子都沒說話。魏竹馨坐了下來,繼續輕言細語道:“我真的不求你能明白我的苦心,但求你平平安安的,不會出什麼事情。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要再阻礙魏氏的人辦事了。”
“你打算把應謀哥怎麼樣?”魏空行忽然轉過頭來問她。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