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一百五十章 他不适合為王
“你這叫什麼話?”魏大夫人立刻豎眉道,“自己做下虧心事反倒冤枉别人居心叵測,你那臉皮兒可真不是一般厚啊!擇選今日上殿獻藝的是王上跟前的掌侍,而非本夫人,照你這麼說,那便是王上跟前的掌侍有意将你妹妹送上殿,故意給你難堪了?”
一旁掌侍聽了這話,忙下跪拜道:“奴才豈敢?奴才隻是遵照王上吩咐,于城中藝館挑揀絕色絕藝之人前來獻藝,奴才事先也并不知道這位心月姑娘是江夫人的親妹妹,倘若是知道,必會撤換下,絕對不會故意讓江夫人您難堪的!”
她手腕輕擡,對這掌侍和顔悅色道:“這位掌侍大人,你不必如此驚慌,我并沒有說你是成心故意讓我為難的,你先起來吧!”
“那你的意思是王上故意讓你為難了?”魏大夫人又緊追了一句。
她扭過臉去,一瞥略顯淩厲的目光直直地甩向了魏大夫人:“那也未必不是。我想這個打算讓我在這金玉殿上難堪之人要麼是貴國王上,要麼就是這位在你們眼裡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心月姑娘了。”
“林蒲心,你好大膽,你居然敢說王上……”
“魏大夫人不必這麼快動怒,我隻是依話實說,若說得不對,王上隻管論處便是!”她冷冷地收回目光,傲然道,“金玉殿是王上的地方,旁人敢在此随意放肆嗎?或許是我和我家夫君某些事情做得不妥帖了,王上有所不滿,想借此機會給我一個教訓也未可知,對不對?兩國通使,國主對使臣不滿施以小小羞辱和懲戒,這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了。不過,興許今日這事兒壓根兒就與王上無關,隻是這位心月姑娘不服當日我與她恩斷義絕而想以此計來給我羞辱,魏大夫人,你覺得以上我所言有什麼地方不妥的嗎?”
魏大夫人臉色微微臊紅,想反駁卻似乎還沒想好怎麼反駁。跪着的秋心神色也略略變了,眼珠子在眼眶裡左右打了兩個滾兒,随即往右挪了挪膝蓋,面朝她和江應謀跪拜道:“江夫人恕罪!實在是與其他人無關,是我,是我向青姐姐以及掌侍大人隐瞞了我是你親妹妹的事情,但我這麼做絕不是想羞辱于你,隻是想上殿獻藝罷了!您身為高貴的夫人,自然不會明白我這樣身份的人的苦楚,有些人等上一輩子才能等到一次機會,而有些人,就算等到人老珠黃也等不到,因此,我實在不想錯過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這才将身份瞞下,若有惹您心煩之事,還請您見諒!”
她嘴角勾起一絲蔑笑:“原來,上殿獻藝才是你真正夢寐以求的。怪不得,怪不得那日我甩了你一個巴掌讓你離開靜相思你都不肯,是否就是為了今日能上殿獻藝呢?”
“這……”一提那一巴掌,秋心瞬間有些尴尬了。
“那日我苦勸你,說你自甘堕落會對不住爹娘,想讓你離開靜相思,為你另外安排去處,可你卻死活不答應,難道當時你便已經知道自己會有今日這麼個機會了?行了,我明白了,你苦苦不願舍棄的或許不是靜相思那個地方,也不是你身為琴娘的身份,而是這個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是吧?殿上獻藝,或許能讓你名聲大噪,尋個良配,又或者能讓你被王上所青睐,一朝麻雀變鳳凰,這樣的機會别說是你這種身份的人所癡求的,也是普天之下無數女子所癡求的,這就難怪你甯可受我一巴掌也不願離開靜相思了,看來真是我差點擋了你榮華富貴的路了。行,心月姑娘,從今往後我不會再來勸你,你的榮華你好好去争取吧!”
她冷冷撇下這一抹多話,頓時讓秋心尴尬得無言了,而且,殿上也沒人再開口為秋心說話了,即便像魏大夫人高夫人這類極力想打壓她的也不好開口了。為什麼?因為她剛才那番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明明去勸過秋心不要留在靜相思,甚至還甩了秋心一個巴掌,但秋心依舊不肯走,仍舊要留在靜相思,以靜相思琴娘的身份來獻藝,可見其想攀龍附鳳之心是多麼強烈。
而且,秋心明知道一上殿便會被認出來,會讓身為姐姐的尴尬難堪,可為了那顆想攀龍附鳳的心卻還是來了,這樣的人似乎也不能再用之前高夫人所誇贊的懂事聰慧來形容了,所以,殿上無人再出言了。
秋心驟然有些慌了,沒想到自己剛才那靈機一辯居然會遭遇這樣的冷場,還讓全場的人都以為自己隻是個貪慕虛榮不顧親情的小女子而已,想要再說些什麼扳回局面,卻已理屈詞窮了。
此時的秋心隻顧着内心一片慌亂,卻并未意識到自己真正輸在什麼地方。這丫頭以為在青十二娘的靜相思裡摸爬滾打了好幾個月,自己已經練就了一身老成的本事,可以随便出去跟人勾心鬥角陰謀陽謀了,但其實本事淺顯得很,就像方才那樣,自辯不成,反倒打了自己的臉。
殿上的氛圍又有些尴尬了,今日這場君臣歡宴似乎已經不成稱之為歡宴了,先是華姬用蛇湯來鬧了一場,跟着這叫心月的丫頭又來楚楚可憐一圈,弄得原本一個歡快融洽的宴會變得針鋒相對尴尬無比了。稽昌那臉色自然好不到哪兒去,但幸得鄭華陰及時出言化解了尴尬,宴會又才得已繼續。
宴席散後,稽昌領着他的衆臣自去找樂子了。鄭華陰和毓姬則邀上諸位貴婦去了廣明樓飲茶賞花。
她沒閑住,因為廣明樓上下五層,除了頂層茶閣外,下面四層全用來放置各處搜羅來的珍寶。她對一群女人聚在一塊兒說别人是非長短沒什麼興趣,更何況還是跟魏大夫人和高夫人那群俗婦們,那就更沒興趣了,于是,折身下樓,往樓下欣賞珍寶去了。
一路浏覽到第三層,她在一幅長畫卷跟前停下了腳步,依稀覺得這畫卷好生眼熟,仿佛從前在哪裡見過,正偏着腦袋思量時,有人緩步靠近,側頭一看,原來是剛才同在殿上的一位夫人,卻不知姓名。
彼此對視一笑後,她問道:“不知該如何稱呼你呢?”
“我夫君姓虞,是掌北疆兵權的虞尚。”
“原來是虞夫人,你怎麼沒在樓上與諸位夫人飲茶?莫非也跟我一樣,更喜歡來瞧瞧這些珍寶?”她笑問道。
“我是來提醒江夫人你一句,方才我下樓之前,那魏大夫人又使人去把你妹妹和醉扇姑娘叫來了,看樣子她又想整出些事情了。”
“是嗎?”她不屑地笑了笑,“真喜歡折騰呢!她自家那點破事兒都沒打理好,竟想着來管别人家的事兒,也太好管閑事兒了吧?多謝虞夫人提醒,來便來呗,我也不懼她們鬧騰。”
虞夫人含笑點頭:“江夫人果真格外不同,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她問:“虞夫人還聽說過我?想必沒什麼好話吧?”
“好壞參半吧,不過别人怎麼說也不及親眼見過來得清楚,今日一見,我對江夫人真是心生敬佩了。”
“虞夫人過獎了。”
虞夫人走過來,與她并肩而站,擡眸望向了牆面上挂着那幅卷軸道:“夫人可知此畫打哪兒來?”
“不知,難道虞夫人知道?”
“此畫是從赫城來的。”
“赫城?”她心裡不由地收緊了一下。
“對,”虞夫人略帶憂傷的眼神凝望着這畫卷道,“此畫卷原本是放置在赫城管府上,挂于管公書房内的。赫城一難後,它與其他珍品被一同帶到了博陽,由魏少将軍敬獻給了王上。”
“對……”她低語了一聲,猛然想起了這幅畫的來曆。沒錯,這幅畫的确是屬于管公的,但在屬于管公之前應該是放在父王的金陵閣中的。後因管公有功,父王賞賜給了管公。怪不得,剛才覺得如此眼熟呢,原來是父王金陵閣裡的東西。不過,為何這位虞夫人會認得出來?
“夫人一定很奇怪,為何我會知道是吧?”虞夫人側過臉來沖她微微一笑,“因為我幼時曾在管公家住過一段時間,離開時大概是十三歲,打那之後,我便再沒回過赫城了。我随我母親去了北邊的張煌城,在那兒遇見了我家夫君,後來便嫁給了我夫君。”
“原來虞夫人與管公有這麼一段淵源。”
“此畫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那時,我寄人籬下,時常被管府上的小姐公子為難,後來,管公見我喜歡讀書且過目不忘,便将我安排到了他書房裡伺候,在那裡,沒人再敢欺辱我,我可以時常坐在管公的書房裡,靜靜地讀書,靜靜地觀望他牆壁上挂着的畫,特别是這一幅,”虞夫人伸手輕撫了撫泛黃的畫帛,眼眶微微濕潤道,“管公特别喜歡,說是炎王對他的信任,他一定不能辜負了,一定會幫着炎王将那個國家治理好的……”
“夫人難道不知,在博陽提及炎氏是大罪嗎?”她看着虞夫人問道。
虞夫人嘴角勾起一絲蔑笑,收回了手:“不讓亡國的人提及被亡的國,難道這樣就可以讓亡國的人從此不再思念自己的國家,放棄對自己國家的執念嗎?那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原來虞夫人也是炎國人?”
“對,”虞夫人點頭道,“我本是炎國人,父親曾在赫城經商,因病過世之後,我和母親無所依靠,管夫人将我們買下帶回了管府。十三歲那年,母親與舅舅有了書信往來,母親便帶着我去了張煌城投靠舅舅,我才離開赫城的。”
“虞夫人為何會對我說這些?難道你不怕我将這些事情告訴你們的王上嗎?”她颦眉道。
“夫人會嗎?”虞夫人含笑看着她,“同為炎國人,我想夫人不會的。不但不會,咱們還該同仇敵忾,是不是?”
“虞夫人……”
“坊間一直在傳,說夫人是炎氏王室後人,是炎涼殿下的後人,有些人相信,有些人卻不信,說那隻不過是夫人為了領兵作亂想出來的一個借口罷了,但,我信。”
“為何?為何夫人會信?”
“因為……”虞夫人又将目光轉向了那幅畫卷,緩緩吐出了幾個字,“因為我……見過你父親。”
“你說什麼?”她微微一驚,睜大了雙眸,“你見過我父親?炎涼?”
“對,”虞夫人點頭道,“我見過炎涼殿下。”
“什麼時候?”
“大概是在我十二歲那年,管公領着我去見過你父親。管公希望你父親能重返赫城,協助當時的炎王治理炎國,但被你父親拒絕了。你父親說,他已厭倦所有的争鬥,不想再給自己惹太多是非,隻想守着妻子和兩個女兒好好過日子。”
“真的?”她太意外了。
“嗯,”虞夫人轉臉看着她道,“那時,管公苦勸了很久,但你父親心意已決,最後管公也隻能放他離開了。又過了一年,我随我母親離開了赫城,也就再沒見過那位殿下了。正因為見過,所以我記得那位殿下英偉的模樣,你與他确實有些挂像,所以我相信你是炎涼殿下的女兒。”
“那我能問問,為何管公會忽然想起請我父親回來輔佐炎王呢?要知道我父親曾意圖謀反奪炎王大位,他讓我父親回來,是想輔佐我父親再奪大位嗎?”她不解地問道。
“不,管公從未想過再挑起炎國内戰,他這麼做隻是為了幫當時的炎王。”
“幫炎王?找一個叛臣回來幫炎王?這似乎不太合理吧?”
“你自幼不是在赫城長大的,所以炎國有些事情你是沒法明白的。在管公看來,當時的炎王并不适合做王,他太過沉湎于與姜後的恩愛纏綿,也太過心慈手軟,無法做到一個國君應有的殺伐決斷。他之所以想請炎涼殿下出山,就是希望在他死之前能安排一個鎮得住赫城的人來到炎王身邊輔佐,如此,他便可以死而瞑目了。”
她雙眸微張,心口像被什麼擊打了一下似的沉悶:“你說什麼……管公他真的是這麼認為的?他真的認為當時的炎王并不适合做一個王?”
虞夫人目光誠懇地點點頭:“管公的确是這麼認為的,雖然這麼說有對炎國先王不敬之意,但事實如此,不可否認。在管公看來,從前年輕氣盛的你的父親的确不适合做王,但當經曆了一次又一次打擊和重創之後,你父親變得沉穩而又内斂,比他哥哥更适合來統領整個炎國。倘若當時你父親肯回來,管公會勸當時的炎王退位,将王位禅讓出來。”
“這不可能……”她心裡驚得一塌糊塗,心跳不由地加速了。
“你是說管公不會這麼做嗎?那你就錯了。在管公請你父親回來之前,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隻要你父親肯答應回赫城,他立馬就會勸退當時的炎王。”
“為何?難道當時的炎王已經那麼地不堪了嗎?”她無法接受,無法接受忠于炎國,忠于炎王室的三朝元老管公會這麼想,别人倒也罷了,管公居然還想讓父王退位?真是這樣的嗎?
虞夫人搖搖頭:“不是不堪,是不适合為王。管公曾三次向當時的炎王進言派兵進駐蓬萊山,修築防禦棧道以抵禦戈國,但都被炎王否決了。炎王認為此舉會勞民傷财,會引起戈國不滿,從而壞了與戈國之間的友好,可你也看到了,最後炎國敗于什麼,不就是敗于稽國與戈國的聯手嗎?倘若當時炎王可以聽從管公之言,于蓬萊山一帶修築防禦棧道,至少可以擋住戈國那邊的大軍不是嗎?”
“這……”她竟無言以駁了。
“還有,炎王在迎娶了姜氏之女後,便沉湎在了與姜後的恩愛之中,無視後嗣之憂,拒絕再納其他貴族女子入宮,所以膝下僅有一兒一女。管公為後嗣之事一直憂心忡忡,他希望炎王能有更多的兒子來充盈炎王室,但炎王不肯,這也是他對炎王失去信心的一個重要緣由。”
一兒一女,說的不正是她和大哥炎華荪嗎?炎華荪的母親先于自己母親進宮,所以才有機會生下大哥,而在自己母親進宮之後,父王便不再理會先前所娶的三個姬妾,也不再收納别的女人入宮,隻是一心一意地與母後做夫妻,可母後肚子并不争氣,為後多年,也僅得自己這麼一個女兒。
“在長公子炎華荪被廢後,炎王膝下無人承繼,據說當時炎王想将王位傳給庶出一脈的公子炎骅裡,雖說也是傳給了炎氏後人,但此舉已動搖了長子嫡傳的根本,也應驗了管公當時對王儲一事的擔憂。倘若炎王能多一兩個兒子,即便長公子被廢,也斷落不到要将王位傳庶的地步,你說是嗎?王儲以及繼承之法直接關系到一個國家的穩定,一旦有所更改,必會引起人心不穩,勢必招禍。”
“這些話當時管公都對我父親說了?”她問。
“說了,正因為管公說了,我才會記得這麼清楚。但可惜,”虞夫人輕歎了一口氣,搖頭道,“無論管公怎麼說,你父親已不願再插手炎氏的任何事情,他說他已改了母姓為林,歸隐田園,從前所有關于炎氏的一切他不願再提了,反勸管公另尋高明。”
“他是太恨炎王了嗎?”她不由地有些失落。
“或許是,又或許是真的厭倦了宮鬥搏殺,不願再涉足其中了。”
“你今日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因為您是炎涼殿下唯一的後人,也是炎氏唯一的後人,炎氏能否複興就全看你的了。公主,”虞夫人屈膝下跪道,“倘若您不嫌棄,我願略盡綿力,相助于公主複興大業,但凡公主有需差遣之事,請隻管吩咐!”
她垂眸凝視了虞夫人片刻,雙手扶起道:“虞夫人,實在不必行此大禮,我如今也隻是一個使臣夫人罷了。今日,你忽然對我說了這麼多,我恐怕還得回去再琢磨琢磨,但你為了炎氏的這片赤忱我已看到,他日倘若有想請夫人幫忙之處,再來勞煩夫人。”
“公主嚴重了,願效犬馬之勞!”
正說着,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二人轉頭一看,隻見兩個宮婢引着秋心和醉扇上樓來了。宮婢和醉扇都向她二人恭敬地行了個禮,唯獨秋心一副冰冷的臉色,稍稍曲了曲膝,便往上去了。
“真叫人心痛啊!”虞夫人眼望着秋心的背影搖頭道,“想不到炎涼殿下居然會有這麼一個女兒,我真懷疑她是不是殿下親生的,殿下若泉下有知,必定會氣得吐皿。對了,公主,有件事我覺得你很有必要去查一查。”
“何事?”
“你妹妹所在的靜相思,掌館的據說是一位叫青十二娘的老秋娘,此人混迹博陽多年,但靜相思卻是她最近才開起來的。我以為她應該是知道秋心是你妹妹的,可既然知道卻又将秋心送上了金玉殿,這完全不像一般掌館所為。一般掌館遇上這種殿上獻藝的大事,都是挑揀最妥當的人去,以免給自己惹下了麻煩,但這位青十二娘好像一點都不怕麻煩,就這麼把秋心送來了,我覺得公主很有必要去查一查那靜相思都是誰在主事。”
“有道理,多謝你提醒了,虞夫人!”
“公主太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走,咱們再往下,去别處瞧瞧其他珍品。”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