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華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為何沒有狗吠
這兩日,錦城發生了很多事,但對無畏來說,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
一連兩晚,她都夢到了蕊珠,還夢到了母後以及從前的幾個宮婢。夢中,上吟殿前的木樨樹已經長得老高,她爬在最頂端,驕傲地眺望着眼皮子底下的宮景,回頭時,她忽然看見了和蕊珠有着一模一樣臉蛋的蕊荷,蕊荷在笑,可她卻不知道為何笑。
總是這樣,忽然一下,她就驚醒了,今晚也一樣。
醒來時,江應謀還沒回來,隔着朦胧的紗帳,僅看見幾支蠟燭在恍惚地搖曳着。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摟緊了胳膊,将頭埋在了臂彎裡——到底蕊珠在哪裡?如果不在魏氏手裡,蕊荷會把蕊珠藏在哪裡?原來自己真的從來沒走進蕊荷的心裡去瞧瞧,如今連蕊荷會把蕊珠藏在哪裡的可能都猜不出。
實在睡不着,她打算出去走走。披上鬥篷,她離開了房間,獨自在院子裡兜轉了起來。轉到挂有雀鳥的那條回廊下,她看見了江塵。
“夫人這麼晚了還沒睡?”江塵一轉頭就看見了她。
“你不也還沒睡嗎?”
“我在等公子。您這兩日臉色都不太好,還是早點去睡吧!”
“睡不着……”
“夢見蕊荷了?”
“不止她,還有很多人……”
“您是在擔心蕊珠嗎?”
她輕歎了一口氣:“說不擔心那都是騙人的。她已不再是從前那個機靈活潑的蕊珠了,她需要人照顧,一個人在外面會容易被人欺負的。”
“其實……”
“其實什麼?”
“關于蕊珠的去向,我忽然有了點新的想法。”
“你說。”
“您還記不記得當日在安雀台上,蕊荷見到我的時候曾罵過我一句說我是個大笨蛋,您還記得嗎?”
她略思片刻,點頭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句,那又如何?”
江塵颦眉道:“我方才在這兒思量時,忽然覺得她這句話裡另有意思。她罵我笨,是不是就是蕊珠的去向其實我應該猜得到,卻一直沒有猜到呢?這個地方可能我知道,但我沒注意或者一時沒有想起來?”
她眼前一亮:“還真有這個可能!”
“所以,我方才又仔仔細細地把跟蕊珠說過的話回想了一遍,我覺得有個地方可以去試試。”
“什麼地方?”
“龍岩山。”
“為什麼你會認為蕊珠在那兒?”
“因為我以前跟蕊珠聊天的時候聊到過龍岩山,我還答應過她,找機會帶她去龍岩山。”
“難道蕊荷真的會順了蕊珠心意,将她藏在龍岩山?”
“這個很難說,所以我想去試試,但是……”
“但是什麼?”
“如今您和公子都還在錦城,身邊需要人保護,我若貿然離開,恐怕給賊人以可趁之機,所以,我打算送你們回巴蜀國後再去。”
“這樣啊……其實不用等到把我們送回巴蜀國去,隻要離開了鄭國邊境,進入了炎國境内,你就不必再送了。就這麼說定了,等進入了炎國境内,你就立刻去找蕊珠!”
江塵點點頭:“好!”
有了這個想法,無畏已經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錦城了。但錦城的事情還沒完,不是一日兩日能走得了的。話說回那日蕊荷死後,江塵将捉到的那幫埋伏在安雀台下的人交給了鄭憾。鄭憾當即上書,将鄭享與焉蕊荷勾結圖謀刺殺無畏的事情禀報了王上,并稱這是鄭享與魏氏之間的勾結。
與此同時,鄭憾也接受了江應謀的建議,先将鄭享一家控制住,然後找人羅列出了鄭享的五十多條罪名,并公之于衆。而國君鄭桓一直就想除去鄭享,見有如此好時機,便立刻偏向于鄭憾,從下令抄封大國公府到宣布鄭享罪名僅用了兩日時間。
就在這麼短短的時間裡,曾嚣張一時,在鄭國風光無限的鄭享就此垮台,鄭享一族的人也被殺的殺,貶的貶,控制了錦城長達二十多年的鄭享一派就此沒落。據說,鄭享被推上斬首台時,嘴裡還罵着鄭桓和鄭憾兩兄弟,罵他們忘恩負義,良心泯滅。
總之,錦城轟轟烈烈地沸騰了幾日。
事情告一段落時,江應謀也準備離開了。這趟來錦城完全超出了預期,不但滅了鄭享,還很意外地多了個挂名的結義兄弟,别說那兄弟不願意了,他也不是很情願啊!
找了個風和日麗的清晨,江公子攜家帶口地離開了錦城。車隊正高高興興地走在路上,江公子也心情甚好地騎着一匹大馬走在官道上時,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滴滴答答的馬蹄聲。回頭望去,竟是鄭憾。
鄭憾縱馬到跟前時,江應謀很是奇怪地問他:“不是已經道過别了嗎?咱倆感情沒有深厚到十裡一相送吧?你這是幹什麼?”
鄭憾傲嬌地瞥了他一眼,與他并肩往前走道:“你可别誤會了,我可不是來送你的,我是來送蒲心的。這一别,我又不知哪日才能見到她了,所以一定要送送。”
江應謀笑得聳了聳肩:“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看你還是省了,從今往後,咱們見面的機會很少,或者說幾乎沒有,你最好還是斷了對我家蒲心的念頭。”
鄭憾繼續傲嬌:“憑什麼啊?我還等着你哪日沒了我娶她過門呢!”
江應謀笑得更厲害了:“那就更不可能了。有蒲心在,我這命至少能挨過一百歲,你行嗎?鄭殿下,我看您還是回吧,别送了!”
“路你家的啊?我愛送就送,你管不着!”
“現如今也算是攝政王了,能别這麼任性嗎?全鄭國百姓還指着你呢,回吧!”
話剛說到這兒,馬隊拐了個大彎,來到一處開闊的草地前。草地旁邊停歇着兩輛馬車,有幾個人正坐在草地上歇腳。他們剛一轉過彎來,坐在草地上的某個人就蹦了起來,抱着她的小布袋朝他們跑去:“江公子!江公子終于等到你們了!太好了!”
“如绫?”江應謀嘴皮子抖了一下,很自然地把眼珠子斜到了旁邊那位仁兄身上,“哎,還不打算走嗎?”
“走……走什麼走啊?”旁邊那位臉色已經變了。
“不怕如绫袋子裡那隻貓了?”江應謀抖了抖眉毛笑問道。
“呵呵,呵呵,”鄭憾接連幹笑了幾聲,硬着頭皮道,“笑話,我早就已經不怕貓了,她敢拿過來試試,我……我不欺負小動物的,我上後面去看看蒲心。”
“幹嘛走啊?”江應謀壞笑道。
“我看蒲心,不行啊?”鄭憾理直氣壯地低嚷了一聲,扯轉馬頭,正準備往後面蒲心的馬車走去時,百如绫已經殺到眼前了,并且在他耳邊大聲地喊了一聲:“偷貓賊!”
“我捏死你我!”鄭憾立刻甩頭瞪了百如绫一眼。
百如绫眨了眨她大大的眼睛,舉起手裡的小布袋子,笑米米地問道:“不怕我的小順了嗎?我家小順說他好久沒有見過殿下您了,一直很挂念您呢!”
鄭憾甩了她一個白眼:“麻煩轉告它,不要忘了上回我跟它私聊的時候是怎麼跟它說的,為了它能跟旁邊這玩意兒一樣長命百歲,最好有多遠滾多遠!”
“可是小順說見了殿下不行禮,那是沒有規矩的。”
“你找死啊,百如绫?”鄭憾牙幫子都咬緊了,蹬着馬镫子的兩隻腳都爪起了!
“哈哈,”百如绫咧嘴開心地笑了起來,“果然還是怕貓喲……這算不算我們鄭國的一大悲哀呢?唉……堂堂攝政王居然怕貓,那不如讓貓當攝政王好了!”
“好主意哦,如绫!”江應謀沖如绫豎起了大拇指。
鄭憾看着這兩人幸災樂禍的樣子,都快氣翻了,馬缰繩一扯,傲嬌地上後面去找蒲心了。
江應謀翻身下馬,問百如绫道:“你們怎麼會在這兒?也是回去嗎?”
百如绫點點頭:“嗯!正打算回去呢!不過,聽說您今早也出發了,我祖祖就在這兒等着您了,他說回去還要走好長一段路呢,不如跟您一塊兒同行,倒也不那麼無聊。”
“那可求之不得,我這就過去拜見他老人家。”
在河邊稍事停頓後,兩支馬隊并作一支,又繼續往前行了。天黑時,一行人在附近一小村子裡歇下了腳。
夜裡,衆人都各自安睡了,夜靜得好惬意,遠處薄霧彌漫,層巒疊嶂,頭頂是明月揚揚星光閃爍,這讓江公子畫興大起,攜了筆墨畫卷悄悄地出了房門,在院子一角的石桌上鋪開了。
正畫得起興,鄭憾忽然默默地靠了過來,摸着下巴仔細打量了一番說道:“這月亮畫得太大了點,你當畫煎餅啊?能畫多大畫多大?”
江應謀笑道:“殿下也懂畫?”
鄭憾略顯得意道:“别以為隻有你江公子會畫畫,本殿下也自幼習畫的。若非為國事所煩,隻要我潛心研習,也能成為一代名畫師。”
“那可真是可惜了。”江應謀擱下筆,習慣性地伸手去右側端茶,卻端了一個空,這才想起自己隻帶了畫具出來,沒讓人準備茶水,不禁無奈地笑了笑。
就在這時,一名護衛捧着一托盤走了過來,在桌上擱下了一隻陶酒壺和四碟小菜,然後默默地退了。鄭憾在江應謀對面坐下,擡手道:“還算合你心意吧?有畫無酒也是枉然,反正這會兒我睡不着,就勉強陪你喝兩杯吧!”
“殿下怎麼會睡不着呢?”江應謀也坐下了。
鄭憾拿起那隻陶酒壺,一面往大口杯裡注酒一面壞笑道:“因為舍不得蒲心啊!明日我就要與她分别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心裡難受啊,所以就睡不着咯!”
江應謀笑了笑,端起那隻裝滿了酒的大口杯道:“那殿下大可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還會跟她白頭偕老永結同心,回去之後呢,會繼續為家裡添丁,隻有慎兒一個,沒有别的玩伴很可憐的,至少得生上三五幾個吧!”
鄭憾撩起眼皮,虛眯着一雙眼睛盯着江應謀:“三五幾個?江公子您這身子行嗎?一個江慎兒都夠你折騰了,我看還是算了吧!到時候别兒子沒折騰出來,倒把自己給搭進去了,多不劃算呐!”
江應謀呵呵笑道:“這你就更不用操心了,忘了蒲心是幹什麼了嗎?有她的靈湯妙藥,我還怕生不出兒子來?”
“去!”鄭憾翻了個白眼,一口喝幹了大口杯裡的酒。
江應謀也一口幹了,放下杯子時,他好奇地問道:“到底我們家蒲心哪裡吸引你了?你為什麼非要對她窮追不舍呢?”
鄭憾回味着嘴裡的酒香,半合着眼道:“這你就不懂了,我對她是一見鐘情,再見就想直接定終生了!”
“一見鐘情?”
“還記得你和晉寒駐紮在安家村的時候吧?那時候,你傷得隻剩下小半條人命了,我便帶人悄悄潛入了村子裡,想打聽打聽你到底死了沒有。哪兒知道啊,你居然遇上了蒲心,蒲心還三兩下地就把你給救回來了,我當時那個氣呀!”鄭憾說着重重地拍了一下膝蓋,睜開眼來又倒了一杯酒,“我當時心想這回我不弄死那個姓江的,我就不叫金印王鄭憾!于是,我偷偷地跑到了蒲心他們家小廚房裡躲着,就在那兒,我遇見了她,這一見……唉,一見誤終身啊!”說罷,他又一口喝光了大口杯裡的酒。
江應謀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哦,原來你們是這樣認識的啊!”
“可惜啊,”鄭憾搖着頭歎息道,“我不知道後來你和蒲心還有這麼一長段事情,要早知道,我當時就把她擄回我王府了,還有你什麼事兒呢?”
“不,那可不一定。”
“什麼意思?”
“就算你把蒲心擄了回去,我相信她的心還是屬于我的。”
“呵呵,為什麼?”
“因為我和她是天定的緣分,無論如何都會在一起,誰也拆分不開的。”
“少拿這些玄乎的來哄我!”鄭憾擺擺手,“我不信那套!我啊,就是比你差了那麼一點點運氣,你呢,也隻是赢了我那麼一點點運氣罷了!姓江的,我可告訴你了,我還盯着蒲心呢,隻要你一死,我保準娶她回來,所以,你一定要長命百歲,否則蒲心就是我的了!”
“行,借你吉言,”江應謀遞過杯子笑道,“我一定長命百歲!”
“好,”鄭憾往他杯子上重重一碰,“我等着看,等着看啊!”
兩人正喝着,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喵叫,吓得鄭憾當即從石凳子上彈了起來,大叫:“哪裡來的貓?”
“丢死人了……”旁邊某個白色物體慢慢移動了過來。
“百如绫?你個鬼啊?不睡覺像個幽靈似的走來走去幹什麼啊?”
也難怪鄭憾會把忽然出現的百如绫當鬼了,這丫頭穿着一身白紗袍子,一頭長發就那麼随意地垂着,懷裡還抱隻小貓,往村子裡一走的話,肯定會被當成是鬼的。
“如绫你怎麼還沒睡?”江應謀問道。
“去了個茅房……”百如绫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睡意朦胧道,“回來的時候我路過後院那狗窩,發現裡面的大狗狗不見了,我擔心它會被這個人很野蠻地吃掉,所以就來瞧瞧咯!”
鄭憾斜眼蔑着百如绫:“誰沒事兒大熱天吃狗啊?我瘋了啊?”
百如绫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這種妖怪什麼東西吃不下的?那你說為什麼那隻很高大很威猛的狗狗不見了?你說,是不是你的那些手下把人家給吃了?”
“我手下才不會吃土狗呢!”
“那狗狗呢?”
“你有病啊?三更半夜找我要狗,我是你家管家嗎?”
“不說是吧?不說讓小順撓你咯?”
鄭憾一聽這話,連忙後退了幾步:“好好說話,不要沖動,别拿你家小順的性命開玩笑知道嗎?”
“那隻大狗狗才生了三隻小狗狗,那些小狗狗沒了娘,縮成一團地窩在那兒好可憐的你知道不知道?”百如绫指着鄭憾氣呼呼地問道,“說,是不是你幹的?不說我就讓小順撓你咯!”
“你有病啊!”
“一……”
“一你個頭!”
“二……”
“百如绫你别逼我啊!”
“三……”
“我可拔匕首了啊,把你家小順弄過來試試?”
“你以為我不敢嗎……”
“等等!”江應謀忽然打斷了這兩人的争吵,緩緩地站了起來,表情略顯嚴肅。
“怎麼了,江公子?”百如绫問道。
江應謀沒回答,繞出石桌,往左走了幾步停下,又往右走了兩步停下,像個晃神似的。鄭憾不耐煩地問道:“喂,你也中邪了?”
“你們聽到狗叫聲沒有?”江應謀回過頭來表情嚴肅地問道。
“狗叫聲?”鄭憾側耳細聽了聽,“沒有啊!這大夜裡的,狗都睡了吧?”
“進村的時候,我大略地看一眼,這村裡家家戶戶都有養狗防盜的習慣,一旦有生人出沒,它們就會接二連三地吠起來……”
“可能沒有生人經過,那些狗狗都睡着了呢?”百如绫道。
“如绫你有所不知,這位怕貓的鄭殿下為了保護大家的安全,特意派了他手底下一部分人分作四隊,輪流在村子裡巡邏,這些人對狗狗們來說就算是生人了。可你們發現沒有?很長時間都沒聽到狗吠了,二更時還能聽見幾聲呢!”
這話徹底地提醒了鄭憾,鄭憾連忙朝另一邊大喊了一聲:“衛匡!”
衛匡急忙跑了過來,問道:“殿下有何吩咐?”
“第三隊去巡邏的回來了嗎?”
“還沒有。”
“還沒有?”鄭憾眉頭瞬間擰起。
“怎麼了,殿下?”
“立刻叫醒所有人警戒!應該有刺客入了村!”
“刺客?知道了,立刻去!”
鄭憾又回頭對江應謀和百如绫道:“你們倆趕緊回房去,外面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這幫人來勢有點兇,不知道他們會有什麼瘋狂的舉動,趕緊回去!”
“你自己也小心點。”
“不必你啰嗦!”
鄭憾說罷大步地朝院門口那兒走去。快要走到院門口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慘叫,他立刻拔出佩劍轉身一看,隻見百如绫右肩中了一箭,正痛苦地倒在江應謀懷裡。與此同時,低矮的院牆外嗖嗖翻進來幾個黑影,朝百如绫和江應謀圍去。
“有刺客!”鄭憾大喝了一聲後,舉劍沖了過去。
黑影中有兩人攔下了他,另三人則忙着對付江應謀。很明顯,江公子不是這三人的對手,很快就被擊暈制服,扛着翻牆逃了。
無畏提劍趕出來時,正好看見他們劫走江應謀的背影,吓得頓時臉色發白,趕緊翻牆追了上去。
追至村中一小道上,那三人之中的兩人又留下攔截無畏。無畏想擺脫他們,卻發現這些人的身手都十分不錯,一時間很難擺脫,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第三個把江應謀扛走了!
朦胧月光下的鄉間小道上,那個扛着江應謀飛跑的人正氣喘籲籲地往前趕着。路過一片水塘時,他忽然停了下來,因為前面有人。
“把人放下。”攔路之人手握長劍冷冷道。
“三公子,您就非得跟大公子和二小姐作對嗎?”那人認得眼前是誰,至少憑聲音就認得。
“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應謀哥,你别給自己找不痛快,放下他,滾!”
“三公子,這兩年來你對魏氏的事情不聞不問也就罷了,如今你還來攔魏氏的路,你到底還是不是魏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