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璞的指點下,東鄉重方終于明白了對方提攜自己的用意,而他也十分希望把握住這個機會,來讓自己光大家名,成為大名的一員——哪怕可能隻是一個隻有兩三萬石領地的小大名而已。
“好,接下來你就帶着這支部隊南下堺市,把那裡納入到我軍的掌控當中。”在他答應了之後,周璞繼續下令,“如果戰事順利,你就繼續南下,如果碰到任何敵軍,都不要與之決戰,而是要盡量牽制,同時為我軍傳遞消息,明白了嗎?”
“在下明白!”東鄉重方連忙應了下來。
堺市和大阪挨得很近,而且兩邊的商人其實大多數同出一源,他們之間的想法和作為都差不多,所以周璞有把握預料他們應該也不會進行太大的抵抗,隻要東鄉重方的這一支偏師趕到堺市,應該就能夠和大阪一樣無損開城。
拿下了堺市之後,東鄉重方将會繼續南下,尋求牽制更多敵軍的力量,同時探聽敵軍的具體動向和虛實。
而他這一路所面對的敵人并不多,近畿一帶因為地理位置和政治經濟中心的緣故,一直是幕府所十分看重的地區,所以刻意地不在這裡設置大名,而是想方設法将這裡變成幕府直接統治的地帶。
所以在這一代,藩國都很少,而且領地也十分狹小。比如親藩松平康重所領有的岸和田藩,五萬石大名而已。這些小藩在如今的環境下,想必是沒辦法給東鄉重方帶來什麼麻煩的。
真正需要顧慮的,是位于最南端的紀伊國紀州藩,紀州藩是德川家禦三家親藩之一,擁有總計五十多萬石的領地,實力十分雄厚。他們是德川家的直系傳人,肯定也會想方設法與大漢為敵,所以東鄉重方南下的一下任務就是監視紀州藩的動向。
不過,紀州藩之前因為派兵支援闆倉重宗,結果在之前幕府軍的慘敗當中也損失很大,所以周璞并不是特别擔心他們還有餘力舉兵前去援救京都。
就這樣,周璞将自己的安排告知給了東鄉重方,而他在感激周璞的提攜之餘,也暗暗發誓一定要完成周璞的交代,以自己的功勳來回到這位大人。
等到将東鄉重方送走之後,周璞又召見了他十分倚重的副将立花宗茂。
和東鄉重方一樣,他也準備讓立花宗茂率領一支軍隊,去負責一個方向的作戰。這一路将會直接從大阪向東方挺進,一路進攻奈良和伊賀。
奈良是日本古都,而且地理位置重要,是近畿地區通向關西的門戶,隻要占領了奈良和伊賀一線,那麼就可以切斷京都乃至整個畿内同關西的聯系,極大地策應了主力大軍進攻京都的戰略。
可想而知,這項任務比東鄉重方的任務要重要得多,而且所面對的壓力也會大得多——幕府的軍隊一定會拼盡全力來抵抗,以免丢失整個京都。
所以這一支軍隊必須實力足夠強,也必須由最優秀的将領來進行統帥,周璞考慮之後決定讓立花宗茂來統帥這一支軍隊。
立花宗茂多年來一直都在日本打仗,作戰經驗豐富,而能夠和他相比的島津忠恒又私心太重,所以想來想去,周璞也隻有将立花宗茂派過去了。
而他也将會把自己手下接近一半的兵力交給立花宗茂,以便讓他來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
而立花宗茂在聽說了他的安排之後,略微地表示有些不解——因為這樣一來周璞手下的軍隊就大大減少了,可能會影響到對京都的戰事。
然而周璞卻滿不在乎。
幕府軍隊經過在姬路城的慘敗之後,已經成為了驚弓之鳥,而且兵力也大大受創,留在京都的兵力不可能太多,他就算分兵之後還能夠保有優勢。況且闆倉重宗也在之前的慘敗當中受到了沉重打擊,肯定也不敢再和大漢正面交鋒。
所以對他來說,隻要立花宗茂完成預定的任務切斷關東和近畿之間的聯系,那就京都就無異于是掌中之物了。
況且,他這樣安排還有更為重要的考慮——他這次分兵,給立花宗茂的都是九州和西國那些豪族的軍隊,現在所剩下的主要就是二條康道和橋本實村所領有的、歸屬日本朝廷的軍隊,也就是說,日本朝廷的軍隊将會負責擔當攻打京都的主力軍。
這正是二條康道等人所極力跟他所要求的。
大漢在這次戰争的一個主要旗号就是匡扶日本朝廷的社稷,讓日本的綱紀得以恢複,而讓直屬于朝廷的軍隊去打下京都,更加會彰顯出這一個旗号的正确性,而且日本朝廷在數百年來以來第一次擁有了一支能夠直接統轄的軍隊,他們也非常想要來一次“衣錦還鄉”。
另外,應仁之亂給這些公卿所留下的陰影實在太重了,在那場持續了幾乎十年的動亂當中,細川氏和山名氏的大軍互相對峙厮殺,幾乎将京都變成了一片白地,讓朝廷和公卿都飽受其苦,所以他們都不願意這種往事重演。
在二條康道等人看來,這些藩軍雖然現在是自己人,但是他們兇蠻成性,簡直和野人沒有區别,所以他們不願意讓這些人踏足到京都去,給京都帶來新的劫難。
在他們的懇請下,周璞也順水推舟,答應了他們的要求,決定讓立花宗茂帶着其他軍隊進攻奈良,而自己帶着二條康道等人前去京都。
京都對日本的地位十分敏感,而日本朝廷對他來說又是十分重要的棋子,更加是号召全日本、打擊幕府威信的旗幟,他也知道自己需要以最大的慎重态度來考慮這個問題。
經過了姬路城一戰之後,雖然日本朝廷的軍隊損失慘重,但是他們殘留下來的官兵也獲得了寶貴的經驗,并且磨砺成了一支至少可以用來作戰的軍隊,讓他們來對付幕府在京都殘存的軍隊也并不為難。
再說了,他手底下還有一支近乎于沒有受過損失的大漢部隊,足以給他擊潰整個京都之敵的信息。
在周璞的命令之下,在大阪的大軍很快就完成了分兵,然後向各自預定的方向進發。
因為幕府軍隊之前受創太重,所以各路軍隊的進發十分順利,東鄉重方如同周璞所預料的那樣,很快就打下了堺市,立花宗茂一路進逼奈良,而周璞也沿着澱川一路進軍,迫近到了伏見,也讓京都開始告急。
一時間,大漢軍隊多路出擊,竟然有一股席卷整個畿内、讓幕府在近畿的統治全部崩潰的氣勢,大部分地區選擇了不戰而降,甚至有人還慶幸自己沒有被幕府強行遷移到關東去。
越來越重的黑色陰霾,籠罩到了江戶城的上空。
在江戶城中心的大奧,這種陰雲愈發地讓人喘不過氣來,最近以來,這裡越來越死寂無聲,隻有當最新的情勢報告傳遞到了大奧當中、以及将軍大人召見大臣讨論對策的時候,才會稍稍打破這種死寂。
在表殿當中,一位側近人小聲的念着從京都傳過來的報告,因為報告上寫的東西實在太過于嚴重,所以他越來越緊張,聲音也越來越低。
而在禦榻上,跪坐着的幕府将軍德川家光一直都面無表情地聽着他的叙述,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樣。
明明是還沒有三十歲的人,他的臉卻十分憔悴,眼圈十分濃厚,眼角甚至還出現了細密的皺紋,好像已經被最近接連不斷的噩耗吸幹了所有精力一樣。
這個年輕人的童年并不幸福,父母因為寵愛弟弟而冷落了他,甚至還有意廢掉他的繼承人之位,好不容易才在爺爺的幫助之下穩固了地位,并且最後繼承了将軍大位。為了鞏固德川家的天下,這些年他一直威福自用,頤指氣使,壓得朝廷和各個強藩都不敢違逆他的意志,也讓幕府的權力變得空前強大。
可是就在這種意氣風發、覺得天下無事不可為的時候,又怎麼會想到,一場天降橫禍卻突然會降臨在自己的身上?
誰能想得到,大漢居然發動了對日本的進攻,而且他們的兵鋒又是如此銳利,自從開戰以來一直節節勝利,不光是在海上壓制住了幕府,甚至在陸地上也是銳不可當,現在都已經打到了京都的門口。
這種噩夢一樣的現實壓在他的肩膀上,讓這個年輕人承受了前人所未有的壓力,這些天來他一直都在殚精竭慮,想方設法來抵抗大漢,維持幕府搖搖欲墜的統治,耗盡了他的心力。而且他一直焦慮失眠,幾乎每天晚上都被噩夢所驚醒,這些噩夢有祖父和父親嚴厲呵斥他的場景,也有他被江戶城的烈火所吞噬的場景,所以最近為了能夠睡下,他每天都喝了大量的酒,借此來麻痹自己。
在這麼可怕的煎熬之下,他最近已經老了許多,原本的意氣風發也被渾渾噩噩的消沉态度所取代,幾乎和之前換了個樣子,而他的脾氣也比之前變得更加容易暴怒,所以現在身邊的人更加小心翼翼,沒有人敢于和他多話。
可是,不管怎麼樣,該面對的事情還是要面對的,因為他是幕府将軍,是神君的繼承人,也是德川家的希望所在。
就因為這樣,所以盡管聽完了側近人的報告之後,德川家光十分憤怒,但是他還是強行壓抑住了自己心中的怒意,盡量讓自己顯得麻木不仁。
“這樣說來,前田家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出兵襄助了?”
一邊問,他一邊揮了揮手,示意這位側近人離開,而對方也如蒙大赦,慌忙就躬身離開了。
此刻表殿之内就隻剩下了德川家光和他的一幹親信重臣了。
德川家光的問題十分簡短明白,但是當他問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仿佛将軍大人問了一個令人無法理解的難題一樣。
不過就算是難聽,也必須有人回答——哪怕是一個壞消息。
“是的,将軍大人。”老中首席筆頭土井利勝躬身回答,這也是他的責任。“目前看來,前田家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旁觀我們與大漢的戰争了。更為可慮的是,根據我們的在仙台藩的人傳遞過來的情報,仙台藩伊達家最近一直都在謀求同加賀藩聯絡,兩家似乎在暗地裡有所謀劃,彼此之間使者往來頻繁……”
土井利勝雖然努力想要讓自己的語氣聽來平緩,但是這幾句話還是讓德川家光心中又是一痛,眼睛也差點暈眩。他好不容易才忍住這種痛楚,盡量平靜地看着土井利勝。
“他們在謀劃什麼,是不是有謀反的迹象。”
“從現在得到的情報來看,仙台藩還沒有謀反的打算,他們也沒有加強邊境上的兵力。”土井利勝馬上回答,“不過……他們現在已經不再聽從幕府調遣了,而且一直都在征召藩内的軍力,看起來似乎是存了觀望形勢的想法。”
頓了一頓之後,他繼續說了下去,“至于加賀藩,迹象就要明顯得多,他們不光是作壁上觀、不光是和仙台藩暗中聯絡,而且藩内調集軍隊明顯頻繁了許多,更為可慮的是,從他們軍隊的調集情況來看,更多的看來是防備幕府……可以想見,加賀藩要比仙台藩更加有不臣之心。”
“他們都是一丘之貉,哪裡又有誰比誰好?”德川家光忍不住冷笑了起來。“無非是仙台藩地處偏僻,所以他們隻能忍耐,而加賀藩離近畿近在咫尺,所以他們更加蠢蠢欲動而已,他們這些人,統統都是反賊,一個人也不能相信!”
德川家光看得出來,在幕府統治風雨飄搖的今天,各地的有實力的大名們一定生出了自保、甚至趁亂擴大勢力的想法,伊達家和前田家作為最大的外樣大名,他們就算做出這些事情來也并不奇怪,有可能他們現在已經在想方設法去和大漢進行聯絡了吧。
伊達家,前田家和毛利島津他們又有什麼區别呢?都是心腹之患,都是幕府大敵。
一想到這裡,他就痛悔自己之前對這些大名們實在太過于寬仁,以至于讓他們竟然還有餘力來投靠大漢反抗幕府。如果當年早點把他們統統控制起來就好了。
“将軍大人說得對。”眼見德川家光又有了發怒的迹象,大老井伊直孝連忙出言“不管他們心裡是怎麼想的,他們既然不聽從幕府的調遣,那就已經和謀反沒有區别了,我們一定要重重地懲處他們。”
在放了狠話安撫了一下将軍大人之後,井伊直孝話鋒一轉,“不過,現在既然他們在行為方式上有差别,那麼我們就應該區别對待他們,尤其要注意不能夠讓他們聯絡在一起反對幕府,在如今的情勢之下,我們實在承受不住代價,就算要懲處他們也隻能以後再說。”
經過井伊直孝的這番隐含的勸說之後,德川家光總算沉住了氣。
“你說得很對,仙台藩既然還有遲疑,那說明他們還在畏首畏尾,我們應該去安撫一下他們,至于加賀藩……必須以斷然态度來應對了。邊境上的軍隊不能撤,反倒要加強,要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很明顯,前田家是百萬石大名,領内的實力十分龐大,如果他們真的投靠大漢和幕府為敵的話,那麼将給幕府帶來沉重打擊,而且會讓幕府的聲勢變得更加衰頹,甚至有可能讓關東和關西的聯系就此被切斷,讓幕府在關西的主力軍團變成孤軍。
所以前田家必須被防備也必須被威吓,事到如今他們已經不打算調遣前田家了,隻要他們保持中立作壁上觀就可以了。
“大人所言甚是。”土井利勝垂首同意了德川家光的意見。“大人,此時已經到了事關幕府存亡的關頭,我們每一步都必須小心謹慎,再也不容有失了。”
德川家光明白,他這是在暗示自己按照他之前的建議,幹脆放棄掉整個西國。
在之前,土井利勝就對西國的形勢十分悲觀,他認為西國的人心不齊,而且幕府在那裡的軍隊太過于孱弱,從關東援救西國也十分困難,所以最好的方略就是固守關東本土,能在西國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如果實在支撐不住就幹脆全部退出西國,死守關東。
在姬路城的失敗之後,土井利勝更加悲觀,他認為現在就算幕府去增援京都,也未必能夠救下,現在還不如留在關東,借助本土的優勢來保住幕府最後的氣運。
最近以來,他一直都向德川家光這麼進言,但是德川家光猶豫再三之後,還是沒有同意他的這個建議。
因為他承受不起丢失京都的損失,更加因為他難以忍受這種羞辱。
“如果我們放棄西國的話,還能再退到哪裡去呢?”在土井利勝的注視之下,德川家光慘然一笑,“再說了,如果西國陷落,我們一路退縮的話,那麼前田家、伊達家他們肯定會有恃無恐,到最後我們就要面對天下的圍攻了。”
“可是……”土井利勝還想勸說一下。
“将軍大人所言甚是!”就在這時,大佬井伊直孝突然開口打斷了土井利勝的話,“不能一退再退了,天下人都在看着我們,難道我們還能坐視京都,乃至三河丢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