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樁事讓朝野文臣士子覺得清正,但接下來朝廷所做的事情又是掀起風波,司禮監和禦馬監開始向天津、臨清和濟甯三處派出糧監和稅監,督導催促今年漕糧入京事宜,清查漕糧和倉庫賬目。
自成祖年開始,大明天子就有向地方上派遣宦官辦差督促的常例,但每一次都是激起軒然大波,文臣和地方士紳都是死鬥不休,往往有辦差内官被活活打死或者不知所蹤的,然後朝堂上也是攻讦不停,被認為是頭等惡政。
所以萬曆的遺诏裡特意提到要撤回各處稅監礦監,被認為是晚年幡然悔悟,這才剛剛安靜不足一年,怎麼又是重新開始。
盡管隻向三處地方派出,但現在派三處,以後就可以派出三十、三百、三千,而且還會知道用内官在下面辦事搜刮比用文臣有效率的多,盡管内官也在克扣貪墨,可比起官場一層層的常例分潤卻要節省太多,而且内官生死榮辱都維系在天子一人手中,做事沒那麼多顧忌,幹脆利索的很。
很多人都以為這次清流要大鬧,可出人意料的是,有人上疏,有人參劾,也有人言辭激烈,可卻沒有人串聯,甚至在司禮監和内閣的合議中沒有什麼人提起。
既然沒有人串聯,那就說明朝中大佬們和相關勢力對這個事情保持默認默許,盡管這樣做肯定侵犯他們自身和徒黨的利益。
運河上傳遞消息很快,天津、臨清和濟甯三處的消息也是順流而下,很快傳到了南直隸這邊。
大内派出的宦官和從前一樣,都是帶着錦衣衛來的,而且出京頗為隐秘,等這幾處相關人等發覺的時候,運河邊上的官倉已經被錦衣衛嚴加看守了,賬目上往往虧空,說是倉庫内沒有糧食,而實際上則是堆滿了,在這個時節,各處的私糧還沒開始向外轉運,正光明正大的堆在官倉裡,這個其實也沒什麼,無非是多年傳承下來的習慣。
派來的糧監們好處是要收的,但話也會說得明白,這些糧食算成官糧運到京裡,從前今後的事情朝廷不追究,如果你要強頂的話,那麼從前的賬目就要好好查查了,這倉庫也直接貼上封條,然後立案抄家。
在這樣的規矩面前,大家都明白怎麼做,而且在這之前,上面都沒有什麼風聲下來,也讓他們明白自家靠山的态度。
唯一下狠手的就是在濟甯,有幾家大糧商明明和漕運牽扯不大,硬生生被扣上了圖謀不軌的罪名,直接抄家抄拿,當然,懂行的也知道,這幾位糧商背後就是魯王府的某位實權人物,算是該着了。
糧食源源不斷的向京師運去,本就不怎麼缺糧的京師糧倉又開始變滿,先前因為漕運斷河而在大家心頭缭繞的隐約不安也煙消雲散了。
原本漕運斷河,亂民嘯聚鳴冤,這樁事和新上位的大佬魏忠賢魏公公沒什麼關系,可魏公公卻很是熱心政務,主動伸手,隻不過他老人家所做的事情讓人覺得小題大做,區區亂民,南直隸本地兵馬過去掃平就好,居然還要動用保定鎮的北軍,然後山東還要出軍兩千,這到底是好大喜功還是勞民傷财。
既然準備用狠辣手段,這也沒什麼,可也不該做好招撫的準備,據說京城有個牽連很深的從犯一直被厚待,你魏忠賢辦差也幾十年了,難道就這麼不知輕重嗎?又要勞民傷财的大興刀兵,又要傷害朝廷體面的預備招撫,腦子壞了還是根本就不懂。
本來撲殺王安,自行指定司禮監掌印的行事就太讓其他人不滿,這次一來,内廷幾方勢力都準備動手将魏忠賢掀翻,萬歲爺的确信任,和客氏的關系也親厚,可你差事辦的不好,萬歲爺一樣要換人,從潛邸跟到宮裡的親信又不是這一個,本來大夥已經準備發動了,沒曾想魏公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如此周全。
派去的官軍說是大敗賊軍,斬首亂衆上千,賊衆潰散,但真正的消息大家都有辦法知道,官軍敗的很慘,魏公公的小心謹慎還真是沒錯,而且東北的建州女真在鬧、西邊又鬧出了什麼奢家,賊衆也就是為了鳴冤,這一招撫還真是皆大歡喜,顧全大局,可以去對付真正的反賊逆賊。
再接下來,招撫就招撫,徐州亂民也沒有扯旗造反,也沒有殺害官民,私掠财貨,可截斷運河那麼久,漕糧運到京師已經來不及了,到時候民心不穩,輿論嘩然,清流必然會攻讦如潮,在萬歲爺那邊你也交代不過去。
可魏公公又是殺伐決斷,居然能和朝中各派達成默契,派人去各處騰挪糧食,補全了京師的缺口,又沒有讓各方勢力受損太多。
這從頭到尾的事情做下來,魏公公的心機手段大家都是佩服非常,雖說這前前後後朝廷也是面子裡子都虧了不少,兵敗虧輸,任由那亂民在徐州和南直隸猖狂,還要冒着風險派出監糧監稅去搜刮地方,可這已經做得最好了。
換了别人,恐怕現在山東三分之二和南直隸一半的地方都要糜爛,先期請示,等亂民做大再增兵,可能調集的兵馬有限,估計也就是四千到六千的北直隸和山東官軍,可這依舊慘敗而歸,到時候四川奢家變亂的消息傳來,朝廷兵馬再也騰不開手腳,到時候再招撫恐怕亂民就要得寸進尺了,到那時漕糧一樣供應不到京師,這派人去濟甯、臨清和天津搜刮糧食的法子估計也想不出來,到時候真的就不可收拾了。
而魏公公從頭到尾,極有分寸的将這些事都做成了,上上下下都找到含糊過去的法子,這就說明了他的心計和手腕。
對于天啟皇帝和身邊的人來講,魏忠賢顯露了這樣的本領,那就值得信任托付,主持司禮監,對于其他各方勢力來說,能把事情做得這麼周全,布置這麼缜密的角色,也不是刻意随意為敵的。
司禮監提督太監魏忠賢魏公公在内廷的地位,一下子穩定了,無論親近或是敵對的,都認為魏忠賢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
當然,事情的真相如何,不知道的隻看到了這些表象,知道的什麼都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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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戰場上帶回來的那個段安平被證明是可靠的,這個可靠并不是見到木淑蘭之後,磕頭痛哭,而是他的家人子弟差不多和回返徐州的趙字營大隊一起到達徐州,然後在木淑蘭身邊的親信裡,有人可以确認段安平一家不是假冒的關系。
真正做事不顧家小的絕情狠人也是有的,但這段安平顯然不是,他的出身經曆這邊都很了解,又有家人作為人質,算上完全可信。
在天啟元年的十月間,趙進和夥伴們算是對山東聞香教以及聞香教的整體有了細緻充分的了解,這不光是段安平的功勞,大部分的信息都是得自俘虜們,嚴刑拷打,威逼利誘之下,沒什麼人有必死殉教的決心,該說的都會說出來。
趙進和夥伴們原本以為聞香教中人人忠誠,死士衆多,戰陣上的殺伐聞香教或許不是對手,可暗地裡的活動卻能給人造成很大的麻煩,木淑蘭所帶來的消息也是這樣,可這一次卻了解到了些不同的。
山東聞香教主徐鴻儒座下的會主和香主們,不少人已經沒心思去拓展教衆圖謀大事,他們更在意的是享受榮華富貴,怎麼把自己這位置代代傳下去,怎麼能有個官方的身份,捐納的不少,供子弟讀書的也是不少。
被抓來的這些人甚至沒有遭受什麼嚴刑,該說的就都說了,人一旦有了身家,可就沒什麼決死拼命的心思,不少人當場就要發下毒誓,願意為趙字營做内應,該說的什麼都說,因為答應的太簡單,趙字營内衛隊一夥人甚至覺得這裡面肯定有詐,聞香教用間可是拿手的很。
得到這些口供之後,趙字營對山東的滲透就容易了很多,知道該去何處,也知道該找誰聯絡,可比從前的兩眼一抹黑清晰太多了,内衛隊裡在确定口供無誤後,立刻向山東派出了探子。
對山東聞香教可以有效的滲透,這讓趙進和夥伴們都松了口氣,這甚至比招撫成功,和朝廷維持如今的局面都要讓人高興,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聞香教這種潛伏在暗處的敵人最讓人頭疼,時刻都不得放松。
可派出的探子之後半個月,大部分人都是狼狽的回返,他們根本滲透潛伏不進去,那些俘虜招供出來的東西已經完全失效了,能回來的人還算幸運,回不來的十有八九已經遭遇不測。
這種突然的變化讓内衛隊上下很是措手不及,當即将俘虜們重新提出來拷問,在這時候下手難免沒有輕重,生生打死了十幾個,但得到的口供卻和上一次沒有區别,甚至連段安平說出來的很多事也已經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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