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孩子們哄笑起來,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小鳥,幾個小男孩笑得前仰後合,動作誇張,其中一個跑到孫策面前,尖叫道:“将軍,你也聽說過魏師兄的故事麼?”
“去去去!”魏延有點窘,忙不疊地将那男孩子趕開。他不過是講武堂的一個普通學生,如何當得孫策的久仰,無非是他調皮的壞名聲傳到了孫策的耳中,孫策這才一見面就拿他開玩笑。
孫策笑了,在一旁的欄杆上坐了下來。“說吧,有什麼問題?可不能太難啊,太難了我不會。”
孩子們見孫策說得有趣,紛紛圍了過來,催促魏延快說。魏延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道:“我要問将軍行軍作戰的事,你們懂什麼?趕緊回去練武。”
“我們為什麼不能知道?”一個圓臉小男孩叫道:“你讀過将軍的戰記,我們就沒讀過麼?我阿翁還和将軍并肩戰鬥過呢。”
“文休,你給我一邊涼快去。”魏延有些急,臉色有點難看。孫策見了,眨眨眼睛,擡起手,示意孩子們不要吵。他看着那小男孩子。“你阿翁是誰啊?”
小男孩驕傲的挺起兇膛。“回禀将軍,我阿翁是江夏太守文聘。”
魏延沒好氣的說道:“那才不是你阿翁呢,那是文岱的阿翁,你阿翁早就戰死了。”
“你胡說,我阿翁就是江夏太守。”圓臉小男孩頓時像被激怒的小獅子,瞪起眼睛,沖了過來,一副要和魏延拼命的樣子。魏延雖然比他高出一頭,卻還是向後讓了讓。孫策有些奇怪,看着不說話。北鬥楓見狀,喝了一聲:“文休,退下,不可在将軍面前無禮。”
文休看了孫策一眼,用手裡的刀指着魏延。“放學别走。”
魏延撇撇嘴,反唇相譏。“我早畢業了,放什麼學?”
文休愣了一下,有點接上不話。兩個小男孩趕了過來,将他拉走。孫策看得有趣,忍俊不禁。“你怕他?是因為他阿爹是江夏太守,還是因為什麼?”
“我才不怕他。”魏延脖子一梗。“我比他大三歲呢,勝之不武。”他轉頭看看,見文休已經被拉走了,又縮縮脖子,撓撓頭。“他是文将軍的養子,他生父是安衆之戰的戰死者,我不該對戰死者不敬。”
孫策點點頭。“你做得對,這才像師兄的樣子。說吧,你想問我什麼?”
“呃……”魏延舔舔嘴唇,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拱拱手。“我想請教将軍為何每戰必先?”
孫策一愣。“什麼?”
“尹祭酒說為将者當持重,坐重中軍,不宜輕動,可是我讀将軍的戰記,為何你幾乎每次都會身先士卒?小黃之戰,江東之戰,任城之戰,官渡之戰,莫不如是。難道是尹祭酒說錯了?”
孫策盯着一本正經的魏延,也覺得這小子有點讨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開口就是這麼尖銳的問題,你懂不懂什麼叫尊卑有序?這讓我怎麼答?“你讀過所有的戰記?”
“全都讀過,而且讀過好多遍,都能背了。”
“是嗎,那你把官渡戰記背給我聽聽看。”孫策不懷好意地看着魏延。官渡戰記是最新的一篇,足足有十三卷,兩萬多字,他印象還算清晰,讓魏延背别的,他還真不知道對錯。
“将軍要我背哪一卷?”
“決勝卷。”
“喏。”魏延清了清嗓子。“六月初三,晴,東南風,動旗。袁紹攻壘不下,退官渡水,步卒西撤,又率騎馳援甄俨部……”他背得非常順暢,幾乎沒打一個磕巴,行雲流水。孫策記不得全文,但就他記得的内容而言,應該準确無誤。他着實有些奇怪,這魏延真是好學啊,連這麼長的文章都能全文背誦?
聽魏延背完這一卷,孫策也想好了應對之法。“你對袁紹這個人怎麼看?”
“嗯……”魏延略作思索。“臨陣計緩,首尾兩端。”
“沒錯,對付實力比你強的人,如何持重而守?對付計緩的人,當快當慢?”
魏延眨着眼睛,若有所思。“以弱勝強,難免行險。以快打慢,騎兵為先。将軍,我說得對嗎?”
“沒錯。尹祭酒說的是經,凡用兵,自然當持重為先,不可勝在我是也。但也不能一味持重,如果發現戰機,就應該果斷出擊,可勝在敵是也。可勝不可勝,是建立在對敵我雙方的準确把握上。你知道在這一天之前,我和袁紹對陣了多久?”
“從捕獐山開始算起,一共十八天。”
孫策掰着手指頭數了一下,再一次驚歎魏延的用心。如果不是聽魏延說,他自己都記不清有多少天,隻知道有半個多月。“那你知道我研究袁紹這個人研究了多少?”
魏延搖頭。
孫策舉起手,在魏延面前晃了晃。“五年。從初平元年的讨董之戰以來,我研究他所有的戰例,直到親自和他對陣十八日,确認把握了他的作戰風格。再到臨陣部署,促使他一步步将身邊的精銳派出去,才發起最後一擊。”
魏延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露出微笑。“将軍,我明白了,你研究了那麼多,又實際驗證過,最後在确認他計緩的情況下才發起雷霆一擊,所以看似行險,實則謀劃已久,以有備攻無備,才能一擊必中。”
“孺子可教。”孫策摸摸魏延的頭,松了一口氣。他可不想把魏延教成一個匹夫之勇,那太可惜了。
魏延興奮不已,追問道:“那任城之戰呢,也是将軍預謀已久的嗎?”
孫策再次尴尬。這誰家的孩子?還有遠沒完了?“呃……那一戰并非如此,那一戰……是意外,迫不得已,隻能奮死一擊。”
“啊?”魏延也愣住了。這和他想象的答案相差太遠了。
“啊什麼?”孫策輕拍了他一下。“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任城之戰是一個失誤,是個教訓,不值得效仿。你看到的戰記難道不是這麼說的?”
“哦。”魏延有些失望。
蔡琰從裡面走了出來,聽得清楚,笑道:“将軍有所不知,這魏延在幼稚園時就尊崇将軍,視将軍為偶像,自然不願相信将軍也有失誤之時。”她走到魏延面前,輕撫魏延的肩膀。“你啊,不僅要學習将軍用兵之道,更要學習将軍這份兇懷,毋固毋我,有錯就改,不可誇功而掩過,自欺而欺人。”
“喏。”魏延拱拱手,又向孫策緻謝,退了下去。蔡琰向孫策行了禮。“多謝将軍。”
“祭酒為何謝我?”
“将軍以身作則,這一課比我教他三年都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