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答非所問。“雲長,你當初真不應該來幽州。若非如此,又豈能讓魯肅暴得大名。隻可惜吳王麾下有九都督,我卻隻有你和益德,豈是他的對手。”
關羽心頭一動。他知道魯肅是九都督之一,當初他還曾與孫策一起去東城請魯肅,但他從來沒把魯肅放在眼裡。在他看來,所謂九都督不過是因緣際會,正好有機會統兵,鎮守一方,不見得都有真本事,配做他敵手的不過太史慈、黃忠而已,就連周瑜都不過是憑家世與孫策的交情才有這樣的地位,不提也罷。魯肅雖得孫策器重,卻沒立過什麼像樣的大功,實在對不起他們那一趟辛苦。
怎麼魯肅也打了勝仗,而且是能得大名的勝仗?劉備也算是身經百戰,能讓他如此稱許,這功勞一定不尋常。
關羽有些不耐煩的催劉備快說。他不久前還在草原上與胡人作戰,不清楚中原的形勢,對此一無所知。劉備便把最近收到的消息說了一遍,周瑜、黃忠分别取得大勝,魯肅又進攻弘農郡,隻用半日便攻取昔日的函谷關,震動關中。天子不得不傳诏四方勤王,圍攻孫策。
關羽聽完,五味雜陳。雖然他不熟悉魯肅,但半日而取函谷關還是讓他驚駭不已。他是河東人,對函谷古關并不陌生,從小聽父親、先生講史,函谷古關都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重點。他自己還遊曆過函谷古關――如今的弘農城,深知周邊地形的險要。就算弘農城不如當年守備森嚴,也不是半天時間能攻擊得手的。
至少他沒這樣的把握。
關羽抑制不住心中失落的情緒,憋了一肚子悶氣,卻又找不到發洩的出口,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劉備看得分明,也有些哭笑不得。關羽離開了中原,來到了幽州,但這次回來的關羽已經不是第一次來的關羽,中原成了他割舍不下的牽挂。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置關羽。帶他上陣,他能和徐琨、沈友甚至孫策本人戰鬥嗎?不帶他上陣,他能守好幽州,拒太史慈于門外嗎?他不知道,袁譚也不知道,所以袁譚要求他親自上陣,最好是以牽招為副将,絕口不提他麾下最善戰的關羽。
“雲長,這次出征,要面對的對手是徐琨和沈友,都名列九都督……”
“我知道。”關羽猛地轉身,打斷了劉備。“二十萬冀州軍,再加上幽州突騎,這一戰實力懸殊,勝之不武。你且去,我為你守住幽州。若是戰事不利,你再傳書與我不遲。”
“雲長,你與太史慈情同莫逆,讓你們為敵,實在……”
“我與子義乃是君子之交,公私分明。他不來便罷,若是來了……”關羽拂着長須,輕輕一推,鳳目微睜。“不僅可以分個勝負,說不定還能全取幽州。”
劉備暗自松了一口氣,臉色卻有些不忍。“既然如此,那你就暫時移駐涿郡,整兵備戰。”
說動了關羽,劉備這才調整其他人員。關羽雖然桀骜不馴,但關羽言出必踐,對他的忠誠也無可置疑,有關羽守在涿郡,袁譚别想占到一點便宜。就算是太史慈來了,關羽也會決然反擊,絕不會因個人感情影響大局,讓太史慈奪取幽州。
劉備又留下田豫坐鎮薊縣,以關靖為輔,代行幽州刺史,然後召趙雲、張飛、牽招各率本郡精騎,随他出征,總共有一萬精騎。袁譚有足夠的步卒,他就隻帶騎兵,涿郡到平原不足千裡,萬一有事,數日内即可返回。
劉備随即寫一封回書給袁譚。我已經集結了一萬精騎,親自統領,配合君侯出征,隻是形勢緊迫,準備不足,騎兵所需的糧秣要由冀州來承擔,我隻能攜帶三五天的随身幹糧,否則就隻能再等半個月。如果你能同意,我立刻出發。
袁譚早就知道劉備會提這樣的要求,迅速給出答複:我已經安排好接應,你按照路線走,沿途郡縣自然會提供你糧草,但請你拘束好部下,不要擾民。
劉備心知肚明。袁譚準備好的不僅有糧秣,還有精銳人馬,如果他脫離了規定的線路,後果絕不是沖突這麼簡單。他随即通報全軍,要求諸将管好自己的部下,不要無事是非,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準備妥當之後,劉備率部越過巨馬水,進入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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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過易水,劉備立馬于高坡之上,看着一萬精騎井然有序的渡河,感慨萬千。
幾年前,他曾以别部司馬的身份,奉公孫瓒之命,随青州刺史田楷去青州,當時隻有兵千餘人,還有一些雜胡騎。如今再去青州,他已經是一方諸侯,擁有一萬精騎,背後還有半個幽州,變化不可謂不大,發展的速度不可謂不快。
作為一個尚未不惑的寒門子弟,他有資格感到滿足。
可惜,孫策更強大,進步更快,尚未而立便已經是天下之敵,他隻不過是圍攻孫策的一員偏将,連一方戰場的主将都算不上。
主将是袁譚。曾幾何時,他就是袁譚的部屬。過了幾年,他又成了袁譚的部屬。
“君侯!”
張飛策馬奔了過來,身後跟着幾名騎士,其中一人手裡提着他那杆聞名北疆的丈八蛇矛。劉備不由得摸了摸腰間的青雲、赤霞劍,臉皮微燙。
“翼德,你怎麼來了?有事?”劉備佯作鎮靜。
“當然有事!”張飛大聲嚷道:“這算怎麼回事?怎麼轉來轉去,敵人又成了朋友,朋友又成了敵人?我們這次去青州,究竟是與誰作戰?”
劉備沉下臉。“翼德,你這是什麼話?”
“我就是搞不清楚,怕殺錯了人。”張飛勒住坐騎,臉色也不太好,從騎士手中接過丈八蛇矛,用力往地上一戮。蛇矛入地尺餘。張飛指着蛇矛說道:“這杆蛇矛是我當初與吳王并肩出戰,大破袁譚于小黃,吳王謝我之功,持意為我打造的。若與吳王對陣,難道讓我用他贈送的兵器殺他嗎?”
劉備盯着張飛,眼神淩厲。“翼德,既然你還記得這杆蛇矛為何而來,可還記得當時吳王曾說過的另外一句話。”
“什麼話?”
“是敵是友,隻在一念之間。你把吳王當作朋友,就沒想過吳王是不是還把你當朋友?當初吳王巡幽州,他可是親口對關靖說過,讓你保養好這丈八蛇矛,将來要用。”
“我……”張飛啞口無言。劉備說的這兩件事都是事實,他也早就知道,但他從來沒想過與孫策再對陣,隻當是玩笑。孫策愛開玩笑那是出了名的。可是聽劉備這意思,卻是鐵了心要與孫策為敵了。
“翼德,我知道你重情義,可是我能有什麼選擇?這是朝廷的旨意,我身為劉氏子弟,總不能抗旨不遵吧?”劉備緩了口氣。“翼德,你教教我,我該怎麼辦?”
張飛能有什麼辦法,他咬咬牙,一聲長歎,提起長矛,撥馬而去,頭也不回。
劉備看着張飛的背影,眉頭輕鎖。關羽、張飛是他的左膀右臂,現在卻因為孫策與他發生争執,這可不什麼好兆頭。此去青州,勝負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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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進入青州之後,按照袁譚指定的路線,督軍急行,一路上果然有人接應,不僅足額供應糧秣,還有大族出資勞軍,宴請劉備及諸将,一派盟友氣象。
劉備卻不敢大意。他很清楚,他和袁譚之間不可能成為真正的盟友,這隻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一旦威脅解除,他們随時可能反目成仇。袁譚安排世家來勞軍,與其說是示好,不如說是讓他出醜,如果他不知節制,每日醇酒美人,那些世家背地裡不知道會怎麼輕視他。所以他雖然很想盡情享受一下,卻不敢放肆,隻是婉拒。不僅自己不參加宴會,也不準部下随便接受宴請。世家送的一些禮物他倒是收下了,轉手就分給了将士們。
在劉備的刻意控制下,這一路不僅走得順利,還留下了不錯的名聲。甚至有人說劉備的軍紀比冀州軍還要嚴,至少要比當初袁紹主政時的冀州軍強,沒有出現盜掘墳墓,劫掠民财這樣的惡行。
這途中隻有一個例外,在經過牽招的家鄉觀津時,劉備特地多停了一天,讓牽招回家一趟,與族人會面。牽招在袁紹麾下時雖然屢次立功,仕途卻一直不順利,如今他轉歸劉備,手握雄兵,任護烏桓校尉,兼監軍中郎将,其實就是劉備的副手,可謂位高權重。對他這個年齡來說,算是上功成名就。
牽招非常感激劉備的器重,随即将同門史路推薦給劉備。史路也是樂隐的弟子,當初樂隐死于洛陽,史路與牽招一起冒險收屍,運回家鄉安葬。史路學問不錯,劉備身邊正好缺讀書人,自然求之不得,對史路非常尊重,當即委任他為主簿。史路受寵若驚,随即又推薦了幾個朋友,雖然算不上什麼名士,卻是知書達禮的士人。劉備來者不拒,一一留在左右,朝夕請教,比當初在盧植門下學習還要認真。
五天後,劉備到達平原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