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軍司馬,沮鹄謹慎地提醒麹義,召黃琬助陣名義上不合理,戰術上有風險。
黃琬是太尉,是主公的舊友至交,又是江夏世家出身的名士,就連主公邀他出戰都要客客氣氣,你召他來?他不罵你麹家先祖就算客氣的了。你剛剛和颍川韓氏和解,此時不宜再惹是非,否則将來一旦有人在主公面前進讒言,你無法自解。
其實,黃琬守着通往洛陽的大道,堵着黃忠進入颍川的大門。孫策已經派全柔奔赴陽翟,有截斷我軍唯一退路的可能,黃琬就是最後一道保障。這時候調他來,我們有可能被堵在颍川,真正成為一隻孤軍。主公在圍浚儀,不可能分兵接應,就算他願意接應,也要通過長社、鄢陵防線,絕非易事。
麹義一手揪着短須,一手挽着馬缰,身體随戰馬的步伐上下起伏,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定。激憤之後,他意識到沮鹄說得有理,這不僅僅是一場戰事,這更是幾個派系勾心鬥角,互相算計。
而他不屬于任何一個派系。他既不是冀州系,也不是汝颍系,他是涼州人,一個關東人看不起的涼州人。别說太尉黃琬,就連袁紹麾下的名士也看不起他,隻不過懾于他的戰功,沒人會擺在臉上而已。等他打了敗仗,實力受損,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想吃他的肉,喝他的皿。
荀衍不就雄心勃勃的想統兵麼。
“那該怎麼辦?”麹義籲了一口氣,心裡說不出的沮喪。
“讓。”
“讓?”
“讓出指揮權,請黃公來主持大局。”沮鹄瞟瞟四周。低聲說道:“黃公曾任豫州牧,與颍川世家的關系極好,又與主公交情深厚。由他出現指揮戰事,不僅颍川世家會支持他,勝算大增,萬一敗了,主公也不會責備他。”
麹義眉梢一挑,眼神有些不善。沮鹄這是讓他放棄兵權的意思嗎?
沮鹄輕歎一聲:“将軍,荀将軍有萬人,獨領一部,匈奴人桀骜不馴,将軍已經無法掌控全局,與其勉為其難,何不急流勇退,先求自保?黃公有屯田兵數萬,何必奪将軍之兵。将軍是河北第一名将,不知多少人等着将軍受挫,此時奉黃公為主,也是避嫌分謗之策。黃公若有功,豈能不念将軍之德?他若為将軍進一言,将軍在關東揚名,指日可待。”
麹義眼珠轉了轉,心中恍然,神色慢慢放松下來。沮鹄所言不錯,這的确是一個兩全齊美的好辦法。如果能因此和黃琬拉上關系,以後還有誰敢說他是西涼蠻夷?
“伯志,你親自走一趟吧?”麹義說道:“除了你,我身邊的人恐怕沒有一個能入黃大名士的青眼。”
沮鹄正中下懷。“願為将軍效勞。”
——
黃琬負手立于阡陌之間,看着正在收麥的将士,臉色陰沉得要滴水。
沮鹄拱着手站在一旁,低着頭,屏氣息聲,态度恭謹,甚至有一些謙卑。正是這些謙卑,讓原本很生氣的黃琬沒有責罵他。黃琬惱火的是麹義和荀衍,對沮鹄這樣一個年輕人橫加指責沒有意義,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會讓沮鹄的父親沮授不快。
黃琬和沮授有過一面之緣,對那位河北名士非常欣賞。愛屋及烏,他對沮鹄也有一絲愛護之意,尤其是他知道沮鹄不久前在幽州作戰時曾經被俘受辱。
“伯志,對當前的局勢,你有何看法?”
沮鹄沉默片刻。“小子愚昧,不敢妄言。”
黃琬擺擺手,一個從停在路邊的馬車上取下幾席,擺設好,又放在一壺水,兩隻陶杯。黃琬邀沮鹄入座,沮鹄推辭不過,隻好在黃琬對面坐下,主動提起陶壺,倒了一杯水,雙手送到黃琬面前。黃琬點點頭,心疼地看着沮鹄,又有點埋怨沮授。他就不應該讓沮鹄從軍,尤其不應該讓他跟着麹義,哪怕是送到洛陽來也好啊,難道我會虧待他的兒子?
“這兒沒有外人,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黃琬說道:“你父親是河北名士,見識卓絕,你又随軍征戰這麼久,總該有一些想法吧。”
沮鹄沉吟片刻,給自己倒了一杯,雙手端起。“長者有問,小子不敢辭,不揣妄陋,還請黃公指教。”
黃琬笑笑,用眼神鼓勵沮鹄直言無妨。沮鹄心中一暖,緊張的情緒安定了不少。他呷了一口水,潤潤嘴唇,分析起當前形勢。
正如黃琬所說,沮鹄有一個見識不凡的父親。即使是在戰時,他也隔三岔五的讓信使捎上一封家書,與沮授保持聯系,探讨當前形勢,再加上跟着麹義身邊,随時可以接觸到最新的消息,他對整個形勢有着清晰的了解。
“幽州未定,黑山未平,青州戰事又不利。是以此戰宜速勝,不宜持久,久必生變。浚儀堅固難下,欲破此局,唯有從颍川着手。孫策不去浚儀,卻率主力馳援颍川,正是為此。”
黃琬喝着水,不動聲色,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沮鹄接着說道:“颍川是豫州門戶,與洛陽近在咫尺。孫策有颍川,則可聯通荊豫,随時可以合兩州之兵,進入洛陽。黃公有颍川,則能隔斷荊豫,直抵汝南。豫州不安,孫策不能北顧,浚儀孤城必克。黃公曾任豫州牧,深得豫州士庶之心。荀将軍颍川名士,足智多謀。麹将軍百戰名将,骁勇善戰。有此二人襄助,黃公破孫策正在此時。若錯過……”
沮鹄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眼前的水杯。黃琬見他不說了,笑罵道:“若錯過又如何?年紀不大,習氣不少,賣什麼關子。”
沮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欠身緻意。“對主公而言,若錯過此機,一旦青州落入沈友、太史慈之手,孫策直接威脅冀州,主公将不得不放棄浚儀,數年内可能都無法再渡河一戰。對黃公而言,若錯過此機,朝廷一道诏書至,黃公恐怕隻能解甲,或在長安隐居,或在江夏養老,再無掌兵之時。”
黃琬眉梢一顫,端着水杯的手抖了一下,幾滴水潑了出來,落在兇襟前。他沉默了片刻,一聲輕歎。“我本想将你留在身邊,現在看來,也許還是讓你留在麹義身邊更妥當。伯志,依你之見,如何才能擊破孫策,奪取颍川?”
“先取颍陽,再取颍陰,逼孫策決戰。屯田在後,除非孫策燒麥而走,否則他隻能背水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