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英不在宮裡。她請示了孫策,去見曹丕了。
曹丕被俘後一直關押在汝南的俘虜營裡。雖然沒吃什麼苦頭,卻也不能自由。這次孫策回建業,知道會和孫翊、曹英見面,便派人将曹丕押解了來,讓她們姊弟有機會見面。在此之前,孫策就和孫翊交待過,曹英見曹丕可以,放人不可能。他是楊修的保命籌碼,什麼時候可以楊修安全了,什麼時候放曹丕,否則免談。
曹英雖然有些驕橫,在孫策面前卻乖巧得狠,她也不願意因為曹丕耽誤了孫翊的前程,影響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既然安全不會有問題,關着就關着吧,隔三岔五派人送些東西去就是了。
姊弟倆見了面,自然要叙叙舊,耽擱了些時間,直到孫尚香派羽林衛來找她。
面對着急上火的孫尚香,曹英倒是不慌,把當時的情形複述了一遍,最後說,她也不确定孫策所言是玩笑還是真心話,但他身為王者,一言一行都關系重大,就算是開玩笑也不完全是無心之言,甚至有時候無心之言更能代表他的内心想法,不能簡單的一笑而過。
孫尚香将信将疑。她對這些勾心鬥角不是太在行,在汝南的時候有陸遜,現在陸遜不在身邊,她隻能去問徐節。徐節倒是贊同曹英的意見,孫策珍惜親情,不會輕易提分家的事,但眼前的形勢讓他為難,有分家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徐節權衡良久,建議孫尚香不要着急,先處理公事,找機會試探一下孫策的本意,再做商量。
孫尚香答應了。
孫策和張纮、虞翻等人商量了一整天,下班的時候出了殿,看到孫翊、孫尚香并肩坐在廊下,這才想起來他們倆,一拍腦袋。“你看我,忙暈了頭,都把你們忘了。走吧,我請你們共進晚餐,算是陪罪。”
孫尚香蹦了過來,抱着孫策手臂,笑嘻嘻地說道:“王兄,那我可要吃點好的。”
“行,你想吃什麼。”孫策捏捏孫尚香的鼻子。“這半年在豫州幹得不錯,該賞。”
孫尚香縮縮脖子。“這可不是我的功勞,治民我不在行。王兄,你什麼時候帶我出征?”
“又手癢了?”孫策哈哈一笑,叫過孫翊,兄妹三人一起向後宮走去。徐節遠遠地跟着,看着孫策三人的背影,眼神越發堅定,心裡也有了主意。
回到稻香殿,袁權已經準備好了晚餐,幾個人團團而坐,一邊吃飯一邊說話。沒有外人在場,孫策很開心,孫翊、孫尚香也放得開,就連徐節都沒有斤斤計較禮儀,隻是孫策說笑話時,她想笑又不能笑,忍得有些辛苦。
酒足飯飽,袁權奉上茶,叫走曹英、徐節,到一旁說說家常,留下孫策兄弟三人。
孫策撥弄着茶杯,打量着孫翊和孫尚香。孫家兄弟姊妹八個,最能打的三個都在這兒了。五弟孫朗雖然也從軍,但天賦有限,以後很難獨當一面。不過他有自知之明,很安份,不像孫權天天想獨當一面。
“說說吧,這幾年有什麼心得?”
孫翊和孫尚香對視一眼,拱手道:“王兄,我先來吧。要不然小妹說完了,我都沒話說了。”
孫策笑笑。“行,那就你先說。”
孫翊咽了口唾沫,臉色不由自主的嚴肅起來,不敢有一絲大意。“王兄,我先說一下荊襄的形勢。總體而言,荊襄這幾年民生安定,黃忠部出征三年,雖說進展不是很順利,卻還在控制範圍以内,輪休的将士情緒穩定,對戰事也有信心,相信不久就能取得重大突破,進入漢中腹地。丹水、順陽一帶的金砂采集已能正常展開,對南陽、南郡的物價穩定起到不小的作用……”
孫翊侃侃而談,從軍事到民生,從荊襄到整個荊州,講得很詳細,隻是有些緊張,看得出做了充分準備,自信卻不太足,尤其是涉及到民生部分時。
孫策對荊州的事并不陌生,荊州刺史杜畿、南陽太守閻象、南郡李通、江夏太守關南等人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給他寫報告,孫翊本人也不例外,隻不過孫策知道,孫翊本人對民生不太感興趣,那些文章都是由鐘繇代筆的,孫翊本人最多看一遍,能理解多少,實在不好說。
在荊州江南江北分置為兩個戰區後,南陽、南郡的負擔實際很輕。南陽本來基礎就好,推行新政又最早,這些年穩步發展,實力雄厚,獨立支撐黃忠部三萬将士征戰都不成問題,何況還有南郡、江夏分擔一部分壓力。黃忠等人指揮得當,雖說沒有突入漢中腹地,卻也沒什麼大的傷亡,他們隻是在耐心的等待機會而已。
問完了荊襄本地的情況,孫策又問起天下形勢。孫翊有些冒汗,不停的擦拭額頭、脖子。他的回答中規中矩,建議加強荊襄攻勢,聯絡占據武都的馬騰,先取漢中,切斷關中與益州的聯絡,然後再由武關進兵,配合中路的攻勢,進取關中。
“那個……鐘長史提到一件事。”
“什麼事?”
“王兄盡取關東,半有天下,不宜再以吳王自居,當以天下為念。且建業偏僻,不利于指揮各路作戰,可進駐洛陽,以居腹心。”
孫策沉吟片刻。拿下冀州之後,他就知道會有人勸進,現在看來鐘繇要搶頭功了。遷都洛陽不僅寓意着要由王稱帝,以天下為念,更會影響整個權力重心。以洛陽為中心,對荊州、豫州、兖州有利,尤其是汝颍,而江東則會重新成為偏僻之地。
“你自己怎麼看?”
“我……我覺得鐘長史說得有些道理,在建業指揮作戰的确不太方便。大軍往返千裡,縱使有樓船水師,也會延誤時日。”
孫策笑笑。“你傳書鐘繇,讓他寫一份詳細的計劃來。”
“喏。”
孫策轉向孫尚香。“該你了。”
“王兄,我不贊同鐘長史的意見。”孫尚香一開口就提出了不同意見。孫策很驚訝,孫翊也很不解。這個意見雖然是鐘繇提出來的,可他覺得有道理,從心底裡表示支持,完全沒想到孫尚香會是這種态度,而且如此堅決。
“小妹,你……”
“叔弼,先聽小妹說。既然是讨論,自然要聽得不同意見。”
“喏。”孫翊忍住了,點點頭,豎起耳朵,凝神傾聽孫尚香的意見。
“王兄,從交州到幽州,共有八個戰區,沒有哪個戰區的條件能和荊襄戰區相比。荊襄戰區能做到的事,别的戰區都不可能做到,荊襄戰區的經驗也無法推及其他戰區。别的不說,若是遷都洛陽,由洛陽西進關中,僅憑河南尹的賦稅能夠支撐多少大軍?屆時勢必要從南陽抽調錢糧,到了那時候,荊襄戰區還能像今天一樣遊刃有餘嗎,南陽還能像今天一樣安定嗎?”
“定都洛陽,又不是隻能依靠河南和南陽,還可以從豫州運糧嘛。小妹,你不會是擔心遷都洛陽後,王兄率部親征,你沒機會了吧?”
“天下這麼大,我就算不在豫州,還有其他地方可去,不用你操心。”孫尚香翻了個白眼。“你以為都像你,就盯着荊襄,生怕别人搶你的功。”
“我……”孫翊臉紅了,偷偷看了孫策一眼,沒敢再說。孫尚香口無遮攔,說知道她還會說出什麼來。孫策笑了,擡手指指孫翊。“這就叫自作自受,活該。”又對孫尚香說道:“小妹,你接着說。”
“喏。”孫尚香得意洋洋的看了孫翊一眼,接着說道:“各戰區肥瘦不均,不能一概而論,荊襄戰區錢糧充足,不需要其他郡支持,可是其他戰區就做不到。别的不說,一江之隔的荊南戰區就需要從豫章調運一部分錢糧。中原如此,河北的情況就更差了。幽州戰區的錢糧幾乎都要從中原轉運,冀州新得,元氣未複,又有逆行進攻并州的任務,也需要大量的錢糧。以整個關東而言,形勢并不容樂觀,錢糧的缺口還是很大的。加賦可以解決,但百姓負擔加重,如何能體現王兄的王道?王兄在這時候遷都洛陽,進王為帝,怕是不太合适。”
“依你之見呢?”
“依我之見,當搶占幽州西部、并州北部,由雁門、五原南下……”
孫翊忍不住說道:“那豈不是要将中原的錢糧千裡迢迢地運到北方?”
孫尚香白了孫翊一眼。“中原的錢糧運到幽州,大半路程可用船,比起運到關中還要方便些。再者,草原上無險可守,烏桓人、鮮卑人要麼戰,要麼逃,不能守。關中則不然,不管是潼關還是轵關,又或者是臨晉、蒲坂,都是易守難攻的險關,并州就更不用說了。是攻城好,還是以精騎長驅直入好,這個賬有這麼難算嗎?”
孫翊眼睛一亮,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這個辦法好,這個辦法好。”他斜睨着孫尚香,壞笑道:“小妹,這麼好的主意,不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吧?快說,陸小龜又想咬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