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蹲在階下,捂着臉,淚流滿面。
樂進、潘璋一左一右,滿臉無奈。樂進唉聲歎氣,潘璋來回轉圈,不時用拳頭猛擊手掌,嘴裡不停的咒罵着,一會兒罵何颙亂來,不自量力,居然會去刺殺孫策;一會罵孫策是非不分,牽連無辜。罵得正起勁,樂進突然咳嗽了一聲,潘璋猶不自知,樂進兩步趕到潘璋身邊,一腳将潘璋踹了個屁股墩。
潘璋猝不及防,坐在地上,大罵道:“樂矬子,你踹我幹什麼?我說錯了嗎?”
樂進濃眉一挑,拔出長刀。“你再說一句?”
潘璋自知失言,不敢再罵,一轉頭,又看到陳宮陰着臉站在台階上,這才知道樂進是好意提醒他,頓時讪讪,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耷拉着腦袋,站在一門。
“你過來。”陳宮說道。
潘璋愣了一下,轉頭一看,确認陳宮是看着他,很是驚訝,卻又不敢拒絕,隻好慢吞吞地走到陳宮面門,眼睛滴溜溜亂轉,想着借口。
“如果你是兖州刺史,孫策抓了你的父母,你會怎麼辦?”
“當然是跟他幹,把人搶回來!”
“很好,很勇猛。那你覺得你能戰勝孫策嗎?”
“打不赢也得打啊,總不能看着家人被孫策抓了。”
“那你是想救人,還是想殺人?”
“當然是救人。”潘璋急眼了,眼睛瞪得溜圓。“嘿,陳公台,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要弑父嗎?”
陳宮冷笑不語。樂進卻聽出了言外之意,連忙将潘璋推開一旁,拱手向陳宮施禮。“公台先生,我們都是粗人,不懂這裡面的道理。你就給我們講講吧,孫策抓了夫人,這究竟是為什麼啊?”
陳宮轉身上堂。樂進見狀,連忙扶起曹昂上堂,命人端來水,讓曹昂擦臉。看陳宮這神情,曹昂便知道他有了計劃,心中安定了很多,順從地洗了臉,靜靜地聽陳宮說話,隻是不時的抽一下鼻子。丁夫人和曹英被孫策抓走的消息傳到東平,他急得亂了方寸,如果不是陳宮攔着,他可能已經點齊兵馬出城了。
等曹昂平靜下來,陳宮開始分析情況。
首先有一點可以确定,孫策剛剛經過一場大戰,雖然取勝,但是損失也不小。他不會主動挑起戰事。丁夫人的信裡也說了,孫策主動去拜見她,禮節周到,還送了厚禮,甚至有和曹昂聯姻的打算,隻是擔心影響曹昂,這才沒有立刻實施。不管孫策說的是真是假,有一點可以肯定,孫策并無和曹昂開戰的打算。
那孫策為什麼要抓丁夫人?原因很簡單,何颙刺殺孫策,曹家與何颙關系親近,無法洗清嫌疑,孫策如果不抓他們,就等于縱容刺客。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這都是無法容忍的。所以丁夫人被抓不能怪孫策,隻能怪何颙。何颙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刺殺孫策,他連累了丁夫人和曹英。
那丁夫人和曹英會不會有危險?暫時來看,應該不會。丁夫人和曹英就算和何颙合謀,那也是從犯,最多是為何颙提供幫助。她們本人并沒有能力傷害孫策。現在被抓了,更沒有危險,孫策完全沒必要殺她們,反倒可以把她們當作人質,要挾曹昂。如果曹昂發兵攻擊豫州,人質的意義就沒有了,必死無疑。
潘璋如夢初醒,連連點頭。曹昂也明白了其中的要害,很是為自己的沖動慚愧,連忙向陳宮緻歉。
陳宮擺擺手,接着說道:“丁夫人被抓,卻還能寫家書,詳細說明經過,用詞精當,書法從容,如果沒有得到孫策的允許,這是不可能的。孫策這是借丁夫人之手向你示好。他這麼做,其實是給你一個借口。”
“借口?”
“是的,你的母親和妹妹被孫策抓住了,袁紹還能逼你進攻孫策嗎?就算進攻不可避免,至少也要給你時間,讓你想辦法贖回她們吧?一來一去,至少要大半個月,再談一談條件,幾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孫策要的就是這幾個月的時間。”
曹昂又急了。“那幾個月之後,我的母親和妹妹豈不是死定了?”
“不會。人質死了,除了激化仇恨不會有其他的作用。在孫策真正擊敗你們父子之前,他都不會輕易殺人。如果你們父子不是他的對手,他可以用她們來招降你們,如果你們父子攻勢淩厲,他還需要用她們來和你講條件。”
曹昂心情稍微平定了些,輕輕地點點頭。樂進又問道:“先生,那袁盟主還會讓将軍接任兖州刺史嗎?”
“這個才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陳宮撚着手指,露出幾分不太确定。“從形勢而言,這是殲滅孫策的最好機會。錯過了這個機會,哪怕僅僅是等到秋後,都對孫策有利。如果袁本初要進攻,他要麼逼将軍進擊,要麼另外委任一個兖州刺史。比如劉和就是一個合适的人選,雖然他不如将軍這般受人擁戴,可是有其父劉伯虞和徐州人的幫助,一樣能給孫策以壓力。”
樂進的臉色變了,曹昂卻露出幾分釋然。
陳宮看了曹昂一眼,咂了咂嘴,接着說道:“不過,袁使君新敗,袁本初倉促之間難以集結大軍,要想抓住這次機會,他隻有采取與孫策類似的戰法,舍棄人力物力方面的巨大優勢,以少量的精銳人馬迅速挺進,與孫策決勝負于方寸之間。我覺得袁紹未必有這樣的魄力,他也許會覺得等一等更好,雖然會喪失戰機,卻更穩妥。畢竟對他來說,優勢還在他這一邊,隻是縮小了一些而已。”
陳宮擡起頭。“将軍,為策萬全,我親自走一趟,和郭圖見個面。袁使君新敗,辛毗不知去向,汝颍人受到重創,他們需要一個像将軍這樣的人為援。從袁盟主的角度來說,他也不會希望河北人坐大,在可能的情況下,由将軍坐鎮兖州,平衡河北人的勢力,對他還是有利的。”
曹昂覺得有理,剛準備答應,有人進來報告:袁紹的使者來了,帶着兖州刺史的印绶和任命诏書。
曹昂吃了一驚,和陳宮交換了一個眼神。雖然他們什麼也沒說,但都有些失望。袁本初這麼快就做出決定,顯然根本沒有考慮陳宮所說的那個主動決戰的計劃,他比他們想象的還有怯弱,甚至不如袁譚有勇氣。錯過了這次機會,他以後還能擊敗孫策嗎?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陳宮撫着胡須,意味深長,一語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