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在傳舍住下。他現在是州兵曹從事,可以享受豐盛的飲食款待,比起軍營裡普通一卒的夥食好得太多。即使孫策對下屬優待,限于财力、物力,普通士卒能享受的東西還是非常有限。
想着這段時間的起起落落,劉備很感慨,但回首再看這些折磨,他又覺得并沒有想象的那麼苦,至少他自己不覺得。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塊生鐵,反複疊打,看起來很憋屈,卻無法摧折他,隻能讓他變得更加堅韌。比如現在看到許劭,他就沒有仰視的感覺。如果幾個月前,他絕不敢如此與許劭說話。
月旦評?哈哈。劉備端起酒杯,對簡雍示意。“憲和,來,喝一杯!”
簡雍也舉起酒杯,兩人一飲而盡。劉備拿下酒勺,先給簡雍添滿杯,又給自己添了一杯,輕聲笑道:“憲和,我問你一件事,你當初是怎麼勸說孫将軍去策應我的?我當時都以為自己死定了。”
簡雍端着酒杯,微微一笑。“當時惶急,胡言亂語,哪裡還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依我看,我說什麼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孫将軍與你皆是英雄,有相惜之意吧。雖說一南一北,其實你們的處境差不多,隻不過孫将軍運氣好一些,接連遇到幾個伯樂,玄德時運未濟,暫時蹉跎。”
“嘿嘿。”劉備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嘴角輕撇,帶着淡淡的自嘲。“我本來也這麼想,不過我現在覺得他不是不想殺我,而是擔心雲長、益德随我一起戰殁陣中,也怕壞了在憲和你心中的形象。你看他最近這些舉動,哪一樣不是想想你們三人從我身邊拉走?他如果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我想他一定不會救我。”
簡雍笑着搖搖頭。“雲長、益德皆是熊虎之将,孫策欣賞他們情有可原。我能有什麼啊?他不會在意我的。”他頓了頓,又道:“玄德,明天去見許劭,你打算說些什麼?”
“還能說什麼?”劉備端起酒杯,漫不經心。“這不過孫将軍的一句戲言而已,不必當真。許劭已經名聲掃地,他的評語對我沒什麼意義。”
“不然。玄德,就算許劭已經名聲掃地,他依然是汝南士林翹楚,在士人中很有影響力。就算不能與他交好,也不宜與他交惡。孫将軍至今不能得汝南士心,不就是因為他和許劭沖突甚重嗎?”
劉備權衡片刻,點點頭。“是啊,這許劭……根基厚得很呢。”他又笑道:“憲和,你說得對,孫将軍可以不在乎許劭,我卻不能,明天我會好好和他說話,争取一個好的評語。有用沒用且兩說,至少不能得罪汝南士人。要不然,我恐怕無法在豫州立足,這豈不是正中孫将軍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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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策本質上不是文藝青年,肚子裡的詩詞數量有限,況且還要應景,要求不是一般的高。背了幾首,他便有詞窮之感。袁權見他抓耳撓腮,忍不住發笑。
“行了,你的心意我領了,不用再為難自己了。”
“多謝姊姊。”孫策讪讪笑道:“書到用時方恨少,今天我算是領教了,隻可惜後悔也遲了。”
“想讀書,什麼時候都不算晚,你又不打算成為博士。不過你軍務繁忙,時間有限,還是着眼于軍國大事比較好,詩賦小道,不必太在意。”
孫策答應。見袁權不便行動,他便讓人将那幾箱東西拿到袁權帳中來,由她們挑選。袁權見狀,便讓人去請黃月英和馮宛來。孫策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也沒說什麼,靜靜地看着。時間不長,黃月英和馮宛來了,一見帳中的東西便明白了。馮宛當時便有些失落,怏怏地坐在一旁。黃月英對這些沒什麼興趣,反倒對孫策搬來的簡牍、帛書比較感興趣,一一翻看起來,得知更多的還在孫策帳中,她又拉着孫策去他的大帳挑選。孫策和袁權打了個招呼,跟着黃月英去了。
獨自面對袁家姊妹,馮宛有些緊張。袁權看在眼中,将馮宛叫到身邊,摟着她的肩膀,輕聲笑道:“妹妹身上好香。”
馮宛更加局促不安。平日裡,她覺得袁權溫和可親,兩相比較,還覺得自己略勝一籌,可是此刻看到孫策将要分給衆人的首飾财物放在袁權帳中,立刻意識到袁權身份的不同。她雖然不是孫策的正妻,隻是袁衡的姊姊,但她卻比袁衡更像正妻,孫策對她的信賴絕非其他人可以媲美。
“姊姊……說笑了,哪裡有香?”馮宛面色通紅,窘迫地說道:“我……”
“我雖然身體不太舒服,鼻子卻還通暢。”袁權笑道:“我記得我教過你,烹饪雖然簡單,做好卻不容易,不僅要善于把握火候,還要有一個好鼻子,一個好舌頭,才能品嘗滋味。”
馮宛強笑道:“嗯……是的,姊姊的确這麼說過,是我愚笨,忘了。”
“我不僅聞到你身上的香味,還能聞到你身上有其他人的味道。”袁權微微揚眉,露出幾分調侃。“這個味道不是阿楚的,而是一個男人的味道。我說得對嗎?”
“呃……”馮宛慌了,連連搖手。“姊姊說笑了,我身上怎麼……怎麼……”
袁權不說話,含笑看着馮宛。馮宛被她這麼一看,越發慌亂,一句話也說不下去了。她低下了頭,像是犯了錯的孩子。“姊姊,我……我……”
袁權笑出聲來。“傻妹妹,你對孫将軍的心意誰不知道?孫将軍少年英雄,喜歡他的少女數不勝數,你可要抓緊些,不要被别人占了先。”
馮宛看着袁權,一雙妙目且懼喜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袁權,也不知道袁權是真是假。被袁權一眼看破真相,她已經徹底亂了陣腳。
“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是慕少艾,姊姊國色,不亞于少艾,不僅将軍喜歡你,我也很喜歡你。阿衡、阿楚年幼,還不能服侍将軍,尹姁又有孕在身,将軍身邊無人,我本來覺得你最合适,又怕你囿于禮法,不肯委屈。現在好了,你們兩情相悅,也不用我多嘴相勸了。”
袁權說着,掩着唇笑了起來。馮宛如釋重負,連忙向袁權緻謝。
袁權目光一掃,取過一串珍珠,在馮宛兇前比了比,親手為馮宛戴上,又向後退了退,點點頭,非常滿意。“妹妹膚白,這串珠飾正配你,将軍看了一定滿意。阿宛,珍珠多子,希望你能和尹姁一樣用心侍候将軍,多子多福,為将軍多添幾個子嗣。”
馮宛感激不盡,匍匐在地。“謝謝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