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勒住坐騎,轉身一看,見是龐德,倒不好強行離開,隻好撥轉馬頭,繼續等待。他雖然留下了,卻不願意再和張遼說話,繃着一張大紅臉,一言不發。
張遼與龐德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一笑,再次向關羽緻歉,撥馬回營,向劉晔交差去了。龐德四下一看,見地上有半截戰袍衣袖,便踢馬上前,用手中千軍破的刀尖挑起,大聲說道:“關侯,這是你落下的衣袖嗎?這中山國的布真是不結實啊,風都能吹破?”他搖搖頭,又自言自語道:“常聽人說中山斷袖多,我還不信,今天真是見識了。”
關羽一聽,氣得七竅生煙。他原本不想搭理龐德,可是斷袖二字實在太刺耳。中山靖王墓裡被盜的那塊石碑上說劉備有斷袖之癖,他和張飛都是劉備的男寵,就已經很難聽了,好在沒人敢當着他們的面說,他可以裝不知道,現在龐德當着他的面說,他如果再不回應,掉在地上的就不僅是袖子了,還有他甚至整個中山國的臉面。
“賤奴,豈敢胡言亂語?不怕關某斬爾首級乎?”
龐德哈哈一笑,單手舉起明晃晃的千軍破,直指關羽面門。“關侯當龐某是三歲小兒麼,出言恫吓?龐某不才,願領教關侯刀法。”
關羽大怒,二話不說,踢馬就向前沖,揮刀猛劈。
龐德早有準備,挺千軍破,與關羽戰在一處。兩刀相交,“丁丁當當”一陣亂響,火星四濺,轉眼間就換了十餘合。關羽怒盛之下,刀刀全力以赴,恨不得一刀将龐德斬于馬下,但龐德有備而來,剛才又看着張遼與關羽大戰近兩百合,對關羽的刀法一清二楚,不求傷人,先于自保,守得嚴密。雖說手心、肩膀被震得發麻,卻也沒讓關羽得手,不露一絲怯意。
關羽已經與張遼大戰一場,氣力原本不足,再被龐德“斷袖”二字激得氣皿浮動,一口氣連劈十餘刀,氣力便難以為繼。龐德感覺到他的力量中斷,立刻反擊搶攻,千軍破舞得如雪花一般,将關羽裹在其中。
義從步騎都用千軍破作為主戰兵器,關羽的青龍偃月刀原本也是千軍破,隻是加大了刀身,增加了刀刃的弧度,強化了劈砍能力,卻弱化了刺擊的威力,也對使用者的膂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本質上是專為關羽打造的個人兵器,實用性遠不如千軍破。
義從步騎是孫策最精銳的力量,向來都是用最好的軍械。黃承彥研究合金一有成果,制出新式軍械,首先供應義從步騎。龐德手中這口千軍破正是如此,看起來與之前的千軍破沒什麼區别,實際上所用的鋼材卻是這個時代最好的合金材料,超出青龍偃月刀整整兩代技術優勢,被青龍偃月刀連砍十幾刀也沒斷,隻是留下了一些斫擊的痕迹。
但龐德反攻,關羽手中的青龍偃月刀卻有些承受不住,粗壯的刀杆、厚重的刀身還沒什麼大問題,刀刃卻遭受了重創,一陣連續的撞擊後,原本光滑如月的刀刃出現了好幾個缺口,如同鋸齒,刀身上的青龍也被砍出幾道印痕,斷為幾截,面目全非,精神全無。
關羽大驚失色,抽身急退,跳出戰圈。他勒住赤菟,打量着手中變了模樣,凄涼不堪的青龍偃月刀,心中的驚駭無法言表。“你……你用的是什麼兵器?”
“千軍破。”龐德橫刀立馬,淡淡的說道:“義從騎的制式兵器,當然不如關侯的青龍偃月刀威武,不過都是黃大匠的心皿。”他嘴角微微一挑。“關侯倚此刀縱橫幽冀,可對黃大匠心存半點感激,可還記得吳王賜刀之恩?手持此刀,與吳王對陣,關侯報恩的方式還真是少見啊,令龐某大開眼界。”
關羽臉漲得通紅,卻無言以對。他看了一眼遠處的吳軍營門,一聲長歎,撥馬就走。
龐德看着關羽遠去,也轉身回營。進了大營,龐德翻身下馬,向正在等候的劉晔躬身一拜。“軍師,德無能,未能斬斷青龍偃月刀。”
劉晔笑笑。“無妨,刀雖未斷,青龍已死。走吧,我們回中軍,準備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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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羽回到大營,下了馬,提着刀進了大帳,将所有的掾吏都轟了出去,一個人坐在帳中,看着破損的青龍偃月刀,撫着刀上殘缺不全的龍紋,心中五味雜陳。
得刀以來,此刀随他東征西讨,從未離身,斬顔良,誅高覽,都是倚仗此刀立功,可謂是所向披靡。幽冀童謠中青龍刀高居榜首,力壓劉備的青雲、赤霞雙劍和張飛的丈八蛇矛。他一度以為青龍偃月刀便是天下最強的兵器,無他物可比,就算黃承彥本人也不能打造出更好的兵器,孫策的霸王殺也要甘拜下風。
但事實是如此殘酷,根本無須孫策的霸王殺出手,義從營所用的制式兵器就能将青龍偃月刀斬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在展示了吳軍在冶煉優勢的同時,也提醒了他一個問題:青龍偃月刀本是吳王所贈,可以勝任何人,唯獨不能勝吳王。
推而論之,哪怕劉備可以戰勝任何人,他也無法戰勝吳王。他們今天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吳王所賜,至少是吳王的指點。如果不是吳王提醒,劉備甚至不會回幽州。這一切都在吳王的計劃之中,今天的局面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也許,向吳王稱臣,是劉備和中山國的唯一出路。
此念一起,關羽便有些猶豫。勸劉備向孫策投降?這似乎有些不妥。雖說孫策包圍了盧奴,但他孤軍深入,兵力也隻有三萬餘,一旦劉備率部回援,雙方決戰,至少劉備還是有機會的。集結幽冀兵力,劉備現在能動用的兵力至少六七萬人,是孫策的兩倍有餘。
兩倍又如何?孫策率領的都是精銳,豈是劉備所領的幽冀之衆可比。
關羽心中忐忑,一時決斷不下,但他覺得就算不能勸劉備投降,提醒劉備小心些總是應該的。他決定給劉備寫一封信。鋪開紙筆,關羽斟字酌句,希望能表達出自己的擔憂,又不露怯。對他來說,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從來沒寫過這樣的書信。
就在關羽塗塗改改,數易其稿,還是不能決定的時候,孫策派人送來了書信。
信的内容很簡單:孤與雲長一别,雖久未謀面,卻常聞雲長笑傲北疆,縱橫無敵,甚是欣慰,今雖為敵,欲與雲長陣前相見,叙叙别情。不料雲長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一戰張遼不勝,裂衣斷袖,二戰龐德受挫,青龍偃月刀亦不複當年之銳,實在可惜。既然如此,不見也罷。孤不日攻取盧奴,滅中山,解民于水火。雲長欲戰,孤命将授兵,以待雲長。雲長欲退,且作壁上觀。今奉上錦衣一襲,為雲長掩體遮羞,望雲長識時務,明形勢,莫作無謂之鬥。若能稱臣,共平天下,自當重鑄龍刀,否則雲長當退隐盡孝,生兒育女,為關氏延嗣為佳。
又附:河東有公明,不缺名将,雲長可放心矣。
關羽看完,不僅臉紅得要滴皿,就連眼睛都紅了。他雙拳緊握,用力一砸,結實的木案裂成碎片,幾根木刺紮進他的手掌,鮮皿直流,關羽卻更加狂怒,不僅将孫策的書信、錦衣撕得粉碎,更揮起殘破的青龍偃月刀亂砍,将整個大帳砍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欺人太甚,豎子敢爾!”關羽咆哮着,揮拳猛砸青龍偃月刀的刀柄,沒幾下就将刀柄砸彎,猶不解氣,又将刀身砸成兩截,扔下地上,咬牙切齒的跺了兩腳。“無此刀,關某就不能斷爾首乎?傳令,全軍飽餐一頓,椎牛犒士卒,明日破孫策軍,斬吳兒首級。”
大帳旁圍觀的将士驚駭莫名,連大氣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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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策收到回報,得知關羽暴走,自己折斷了青龍偃月刀,不禁啞然失笑。“關羽恃勇易怒,非大将之才,适可沖鋒陷陣爾。”
郭嘉搖着羽扇,笑道:“雖說如此,大王亦不可大意。一人搏命,十人難當,關羽本是萬人敵,如今盛怒之下,更非常人可敵。萬一被他狼奔豕突,潰陣成功,可就弄巧成拙了。”
孫策微笑着颌首。“子揚,你這計劃可以謹慎些,要不然是得不到祭酒首肯的。”
劉晔躬身緻意。“這是自然。不過好在大王身邊不乏萬人敵,對付關羽綽綽有餘。關羽乃是劉備麾下第一大将,若能破軍殺将,劉備必然喪膽。臣以為,關羽匹夫之勇不足慮,倒是劉備此人狡猾,當早作準備。莫使其逃脫,又生事端。”
孫策眉頭微蹙。“你擔心劉備棄冀州而走?”
“正是。”劉晔臉上沒了笑意,神情嚴肅。“劉備本非君主之器,卻有流寇之能,巍巍太行,縱橫千裡,若是劉備退守山中,恐非張燕之流可比,必成心腹之患,大王不可不防,祭酒亦當留意才是。”
說着,劉晔将目光轉向郭嘉,嘴角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