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周瑜率部從江南進入益州南部,是一個不得已的選擇。
曹操占據益州,以戲志才、法正等人為輔,比劉備占據益州更麻煩。荀攸設計,放棄巫縣,誘曹操東進,曹操卻沒有中計,吞下了巫縣,堅決不肯再進一步。就戰略而言,荀攸并沒有輸,還有充足的後招,就戰術而言,曹操卻占了些便宜。
希望曹操像劉備一樣老夫聊發少年狂,率數萬大軍東進,是不太現實的事。至少目前不太可能。曹操不是沒有飄的時候,但他在大局上要比劉備高出一個層次,夷陵之戰那樣的事不太可能在他身上出現。
更何況他不僅有戲志才,有辛評,還有法正。法正現在還年輕,但這個人成長起來會很快。
不能智取,隻能強攻,偏偏強攻也不太現實。黃月英改造的樓船主要用于航海,并不适合在長江中航行,尤其是地勢險要、水流湍急的三峽。增加了水輪後,推進速度、操作靈活性有明顯提升,卻無法解決在長江中航行的問題。逆水而上,他沒有什麼優勢可言。
智取機會不大,強攻優勢有限,他隻得另辟蹊徑,在武陵開辟戰場,迂回前進。
江南多山多丘陵,其實并不是行軍作戰的上選。如果僅為益州而言,孫策不會這麼幹。他可以等到天下大定,益州孤立時再進攻。可是考慮到将來的南亞拓邊,叢林戰幾乎是無法避免的課題,他願意讓周瑜去嘗試,去實踐,哪怕付出一點代價也是值得的。
人才大多不安份,與其讓他們内耗,不如讓他們去拓邊,去試探利益與代價的邊界,達到新的平衡。寒門出身,需要用戰功來證明自己的将領們如此,人才濟濟的汝颍系也是如此。吳國初建,隻有郭嘉進入權力核心,這是既有形勢的正常發展,也是他有意抑制汝颍系的措施。但是他很清楚,這隻是權宜之計,汝颍系有着其他地域難以企及的深厚底蘊,是不可能一直排除在核心之外的。
孫策對周瑜期望很高。他希望周瑜不僅能完成原本曆史上沒有完成的益州攻略,立下與赫赫戰功,證明他九都督之首實至名歸,還能更進一步,占領南亞。秦漢時中原政權已經深入南亞,一直到大海之濱,但是這個趨勢不僅沒能繼續,反而嚴重受挫,被安史之亂、藩鎮之禍拖得筋疲力竭的唐朝對南亞的控制越來越弱,華夏文明從開放走向保守,安南獨立也是一個标志。孫策想扭轉這個趨勢,自然不會放松對南亞的關注。
孫堅、孫權都承擔不起這樣的使命,周瑜也許可以。
隻是眼前的周瑜可能還不知道自己的征程需要多久,對孫策的建議置若罔聞,不肯讓蔡琰跟着他吃苦。對這種被愛情沖昏頭腦的中二行為,孫策表示無語,也不想說破,坐等這對文青夫妻被現實打臉。他能做的就是添一把柴,讓周瑜在出征之前與蔡琰多相聚一段時間。
現在有多甜,将來就有多酸。不如此,豈能表現我偉大穿越者的高瞻遠矚、先見之明。
該談的計劃都談得差不多了,細節會由郭嘉與荀攸溝通。即使是那樣的智者,也未必清楚事情會發展到哪一部,他們身陷局中,被教化蠻夷的偉大理想所鼓舞,被汝颍系的利益訴求推着向前走,身不由己,全力以赴。孫策和周瑜相對輕松,聊起了家長裡短,風花雪月。
他們是最好的戰友,但他們相聚的時間并不多,而且會越來越少。
——
兩天後,孫策留下周瑜夫婦在君山,起程趕往襄陽。
半路上,孫策收到了朝廷的回複。不出孫策所料,朝廷對曹操的敷衍非常不滿,矢口否認是幕後主使,聲稱已經下诏切責,希望曹操能夠撤出巫縣。如果曹操不識時務,将授權孫策發起對益州的攻擊。
對朝廷的伎倆,孫策心知肚明,卻不點破。他請張纮親自執筆,又寫了一封奏疏,曆數曹操過往的劣迹,從追随袁紹到入主益州以來觊觎荊州的惡劣行為,義正辭嚴地要求朝廷罷免曹操。隻要朝廷一聲令下,他願意以大将軍的身份跨馬掠陣,身先士卒,讨伐曹操。
诏書以六百裡加急送往長安,怎麼決定,他并不關注,那些嘴仗自有楊修、蔣幹負責,他關注的隻是如何發起漢中攻勢,并保證漢中攻勢能在可控範圍以内,不會成為潰瘍。
等他到達襄陽時,不僅徐晃出城迎接,南陽督黃忠也趕到了,一直駐守湖陽的鄧展更是早早趕到襄陽,已經在襄陽書院讀了幾天書。鄧展的武藝極好,卻不是匹夫之勇,他的學問也非常不錯,尤其是對《漢書》頗有研究,公務之餘為《漢書》作注,深得蔡邕欣賞,年初去秣陵看風水的時候還專門向孫策提及。
君臣見面,有說不完的話,氣氛非常熱烈。
經過一番讨論,孫策做出了人員安排,由黃忠任主将,徐晃、鄧展為副,并調徐庶助陣,共一萬五千餘人,以步卒為主,輔以一部分水師運糧。孫策本人留駐襄陽,負責全面調度。
黃忠等人轟然應諾,分頭準備。
孫策留下徐晃,問了一下關羽父親關毅的情況,然後讓徐晃給關羽寫一封信:我要出征了,無法再照顧你的父親,是你自己來襄陽,還是我派人送你父親去幽州?
——
武關。
徐庶扶着城牆,靜靜的看着城中正在演練攻防的将士,眼神不舍。
從初平三年來到武關,他在這裡渡過了六年時光。這是平靜的六年,也是沉澱的六年。他在這裡練兵,在這裡讀書,在這裡磨砺自己的爪牙,在這裡看着孫策捷報頻傳,研讀每一份戰紀,揣摩孫策的戰法,如今終于等到了自己亮出爪牙的機會。這六年來,他無時不刻不在等待孫策的命令,盼望着一飛沖天的機會。沒想到臨行之際,他卻有些留戀起來。
這裡積澱了他太多的記憶。
奉命前來接任的田弘成看在眼裡,笑眯眯地說道:“徐将軍,有什麼人你需要帶走的,你盡管帶走。吳王有诏,不管你有什麼要求,我都不能阻攔。”
徐庶看看田弘成。這是孫策新政的典型受益者,講武堂的肆業生,由一個普通士卒積功至武關都尉,有生之年隻要不犯大錯,跻身二千石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對孫策的忠誠毋須懷疑,在析縣做都尉的治績也很顯眼,将武關交給他是可以放心的。
“田都尉,這些都是守城兵,擅長的是城池攻防,我全部留給你。如果有敵人來犯,你可以信賴他們的能力。野戰兵我帶走了,你在析縣多年,經常入山剿匪,對野戰并不陌生。我給你留一些熟悉地形的斥候,你抓緊時間熟悉附近的地形,也就沒什麼問題了。”
田弘成連連拱手表示感謝。析縣離武關很近,他對徐庶練兵的能力早就很佩服,孫策讓他來接管武關,等于送給他一個功勞。該做的徐庶都做好了,他隻要按照徐庶的既定章程做就可以。
徐庶又把相關的将士叫了上來,介紹給田弘成。一一交待完畢後,他與部下拱手作别,轉身下了城牆。行李早就收拾好了,随他出征的野戰兵也在關外列陣,徐庶出了城,翻身上馬。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