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嘯與黎應笙以及全體軍士的注視下,張行猛、雷傲、上官雲傑等頭領率一衆兵士,将一個又一個簡略的火葬台快速搭了起來。
與此同時,劉揚壯亦率後勤隊衆健婦,緊急準備了米面肉食等物放在桌上,以為祭祀之用。
随後,戰死軍兵的火化與祭祀正式開始。
“。。。。。。汝等英靈尚在,祈禱必聞:随我旌旗,逐我部曲,各認本鄉,受骨肉之蒸嘗,領家人之祭祀;莫作他鄉之鬼,徒為異域之魂。汝等生為人傑,死為鬼雄,我當使汝等各家盡沾恩露,年給衣糧,月賜廪祿。用茲酬答,以慰汝心。想宜甯帖,毋緻号啕。聊表丹誠,敬陳祭祀。嗚呼,哀哉!伏惟尚飨!”在包括黎應笙在内的所有人那驚訝的眼光中,李嘯在祭祀桌前,面向已擺好戰死軍士火葬台,臉色沉重地大聲朗誦自已心下編好的祭奠緻詞。
盡管這裡除了千戶黎應笙和火器總頭趙傑外,可能都是文盲,但每個人依然能從李嘯沉痛的朗讀聲中,體會到總旗大人對戰死士兵哀痛與尊重。
熊熊的火光升騰而起,在呼嘯的寒風吹拂下,火勢很快上升,迅≧,速地将火葬台上死去的士兵吞沒。這些剛剛還曾是年輕而鮮活的軀體,在翻滾的火焰的熱烈親吻中,在所有人哀傷而沉重地注視中,漸漸地化為了潔白的灰燼。
李嘯和黎應笙帶領全體軍士向死去的軍兵鄭重地行三鞠躬哀禮。很多軍士在低聲抽泣,還有一些軍兵忍不住放聲痛哭。
火葬儀式結束後,李嘯讓人将每個死去的骨灰都分别裝入骨灰盒中,分别标清姓名,以便到時好給各自家人。
黎應笙走過來,低聲對李嘯說道:“李嘯,想不到你竟有這般文采,方才的祭詞說得甚好啊。”
李嘯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大人謬贊,李嘯惶愧。不過以前讀過些書,方信口言之罷了。”
裝完骨灰後,李嘯又下了命令,他要求再挖個大坑,将戰場上那些被砍去頭顱剝去盔甲的叛軍士兵一起埋了。
張行猛、雷傲等人頗為不悅,兩人齊上來說道:“總旗,這些叛軍,殺我戰兵兄弟,屠戳當地百姓,**良家婦女,實在可惡之極。在下等認為,不如就讓其曝屍荒野算了,算是他們自作自受自食惡果。何必耗費氣力給這樣的東西挖坑埋葬。”
一直低頭沉思的李嘯擡起頭來,他眼睛望着遙遠的地方,裡面卻有精光隐隐閃爍,他緩緩說道:“我說過,我希望我的士兵們都是真正的勇士,而不是隻會厮殺的野獸。這些人,曾經也曾是明軍将士,隻可惜跟着孔有德這叛國狗賊方誤入岐途,現在已被砍了頭顱,又剝了盔甲,算是得了報應吧,就給他們一并收葬了,以免野狗啃食,不必再做孤魂野鬼。”
張行猛等人沉默了,随後領命而去,帶領軍士開始挖坑。
過了約一個時辰,李嘯軍挖了個巨大的深坑,将整個戰場全部的無頭屍體一起埋了個大墳。
狂風吹拂過這個光秃秃的大墳,發出古怪的嘯音,墳上回旋的塵土中,似有如無數鬼魂在哀泣呼喊。
這邊在埋葬屍體,另一邊,劉揚壯則帶着辎重隊的壯婦和一些輔兵,将地上的死馬裝上大闆車,準備這幾天先拿馬肉當軍糧。他這一細心的舉動,得到了李嘯的贊揚。
天色開始昏沉起來,李嘯黎應笙的軍隊靜默地繞着龍山向北行走,準備在天未黑透前,到達朱大典的登州大營。
天愈晚,寒風便刮得更加猛烈,由北向南刮來的勁風裹着沙塵,吹得每個人身上的盔甲與刀劍叮當作響,每個軍士都隻能眯着眼睛行進,并隻能小口呼吸,以免太多撲面而來的沙塵吸入鼻腔。李嘯全軍的速度被極大延緩,整整過了近三個時辰,直至戌時中刻,點着火把艱難行軍的李嘯黎應笙軍隊,方抵達登州的明軍大營。
遠望大營之處,依稀可見各軍軍營分部駐紮,每部相隔不遠,每個營所處進入之地均有軍士舉着火把巡夜。
沒有任何人前來迎接李嘯的軍隊。
有如他們的到來完全不存在一般。
張行猛用力抹了一把滿臉的塵砂,狠狠罵了一句髒話。雷傲,上官雲傑等人亦是一臉怒容。
黎應笙臉上怒氣明顯,他緊緊地咬着牙,沒讓自已太過失态。他旁邊的李嘯倒是臉上平靜,這樣的情形,他在心裡早有預料。他甚至可以想到,鄭隆芳與姚文昌率部先趕回去後,定然是在朱大典與劉澤清面前趕緊獻出那一大堆首級邀功,同時大力宣揚自已是如何指揮得當,部下是奮勇殺敵,方最終大獲全勝。而那李嘯湊巧趕來時,陳友德部早已被他們打敗,李嘯軍因利趁便,追殺潰敵,大大地撿了個便宜而已。
黑暗中,從大營的一處奔來了兩名騎兵,領頭的一個一見到李嘯,臉上便上歉意滿滿的樣子。李嘯定睛看去,此人正是剛才前來通報救援的劉澤清下屬小旗官焦安國。
“焦安國,為何竟無人前來接待安排我軍。“黎應笙低聲怒喝。
焦安國在馬上拱手說道:“千戶大人,劉澤清大人因白日戰事大勝,與鄭隆芳大人、姚文昌大人及親随李化鲸大人等将領,歡宴至現在方散,現在都是昏醉不醒。小人想起貴軍還在路上趕來,反複提醒劉澤清大人後,劉大人方對小人說,今晚就讓貴軍在營外先過一晚再說。”
焦安國的最後一句話,聲音明顯地低了下去,臉上的歉意更是明顯。
張行猛狠狠地一拳砸向虛空,他憤怒地喝罵道:“入他娘,老子拼死拼活救了他們,現在竟連個接待的都沒有!還讓我們在營外駐紮過夜,他娘的打發叫花子呢!”
“狗入的,早知如此,他娘的當初就不該救他們,讓他們統統死在叛軍手裡拉倒!”雷傲在一旁恨恨地說到。
騎兵隊長上官雲傑沒有說話,這種排斥忽視友軍的事情,他以前在薊鎮總兵白廣恩處也是見過的。隻是李嘯可以清楚地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一種陰狠與憤怒之情。
李嘯連忙喝道:“行猛,雷傲,此事非焦旗官之錯,休得無禮。”随後,李嘯低聲對黎應笙說道:“事情既已如此,我等尋個擋風之處過了今夜再說。”
黎應笙點點頭,臉色陰沉地說道:“也罷,李嘯你去安排吧。”
不多時,李嘯軍在一處北面有高石擋住風口的地方紮下營來,安頓下來後,李嘯遵守諾言,立刻安排劉揚壯開始準備夜宴,為全軍将士慶功。
一根根火把被點亮,李嘯的營地燈火通明,除了李嘯與黎應笙、胡大能等各位将領同坐一桌外,其他全體将士席地而坐,一齊大吃這頓以叛軍馬肉為主食的歡宴。
李嘯軍沒有帶酒,所有的酒水全是由黎應笙部提供,黎應笙的後勤比李嘯準備得更充足,保證了每個席上每個軍士都能喝到一杯黃米釀的粗酒。黎應笙笑着說,這算是給作戰的将士們一點不足為道的慰勞。
二個多時辰後,宴會方結束,每個軍士都打着飽嗝入營歇息,不久營中便是鼾聲一片。宴會的空地上,隻有一地的馬骨,還有猶然撲鼻的酒香四處彌漫。
已經換了幹淨家常衣服的李嘯,躺入睡袋後,便迅速入眠。沒有人看到,這位年輕的總旗官,睡夢中的臉上,卻悄悄地露出了一絲隐隐的笑容。
次日辰時,李嘯全軍方起床出操。
這是李嘯體恤将士昨天實在辛苦,畢竟連日行軍,又經過了一番生死苦戰,最後又到深夜方歇的全軍将士,要好好地睡上一覺是理所應當的。
李嘯用青鹽漱牙梳洗完畢後,有人來禀,說副總兵劉澤清帶鄭隆芳、姚文昌等人來到了營中。
李嘯忙問:“黎大人可知曉?”
來人禀道:“現在黎大人正在軍帳之中接待他們,劉澤清大人指明要見你,大人快随小的去吧。”
李嘯走出營外,跟随來人來到黎應笙的中軍帳外,李嘯掀帳簾而入,一眼望去,隻見得黎應笙,鄭隆芳、姚文昌和一名頭戴四方平定巾,身穿一件厚實的直綴夾襖,書吏打扮的人在下首圍坐。上座中,坐着一個身穿青色湖綢緊身襖服便裝,身材粗壯高大的人,此人頭戴攢珠金絲束發冠,掃帚狀的濃眉下是有如刀刻般的一雙三角眼,因縱欲過度而浮腫的眼皮下,是一雙充滿戾氣的褐黃色瞳仁,一臉橫肉,嘴角下撇,冷酷前突的下巴上,有精心修剪過的三绺剛硬的胡須。此時他正斜倚在椅子上,大笑着與下面幾人說話,那高高跷着二郎腳抖個不停。
李嘯心想,這個人,應該就是劉澤清了。
還未等他說話,那上首坐着的人見到他,便大聲地招呼他過來。
黎應笙連忙起身,向那上首之人恭敬地說道:“總兵大人,這位,便是我安東衛總旗官李嘯。”
劉澤清笑聲粗豪,坐起身來大聲說道:“黎千戶你不必多言,我屬下鄭隆芳與姚文昌都與我講過。”
李嘯跪地行禮:“安東衛總旗李嘯,敬祝劉大人飛黃騰達,公侯萬代。”
劉澤清笑着起身,虛扶了一下李嘯說道:“好,好,李總旗請起,本官知道,昨天正是你李嘯前去解救我軍,故今天特過來看看,爾等雖無戰功,卻亦有苦勞嘛。”
李嘯臉帶微笑,他不卑不亢地說道:“原來鄭大人與姚大人是這般評價我軍的,也罷,隻是若下官未能及時趕到的話,鄭大人與姚大人,怕早已成了陳友德那厮的俘虜吧。”
李嘯說完,一直在劉澤清下面陪着笑臉的鄭隆芳與姚文昌都變了臉色,姚文昌大喝道:“李嘯,你此番言語,究竟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