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骨島堡,建于明朝嘉靖年間,地理位置位于現在大連下屬縣級市莊河市以北一處偏遠海岸,右側是英那河入海口,西接普蘭店歸服堡,東連鎮夷堡,聳海而立,地處險要。此堡與歸服堡、鎮夷堡一樣,為明朝防倭寇入侵而建,
此堡修築極為堅實,周圍一裡二百五十步,向南開有一門,堡身皆包磚,明軍未棄守前,一直有近三百名明軍駐守,在明朝萬曆東征之際,更曾駐軍多達千人。
但自從東江總兵毛文龍被袁崇煥誅殺後,東江鎮軍兵人心浮動,内讧連連,新任總兵黃龍為鎮壓此起彼伏的兵變疲于奔命,堂堂一介總兵,竟被兵變士兵割去鼻子,若非臨近軍兵及時來救,險些喪命。又因去年明軍大敗于大淩河後,遼南派出的援軍全軍覆沒,兵力更加不足,故黃龍下令,遼南明軍全面退守金州境内,黃骨島堡遂與歸服堡、鎮夷堡等下屬百戶所堡寨一樣,皆被明軍廢棄。但因其枕河峙海而立的有利位置,此堡随後被後金派兵占領。
清代乾隆時期的遼南詩人多隆阿,曾經造訪過此時已成曆史遺迹的黃骨島堡,寫下了具有史料價值的詩歌《皇古城四首》:¥,“古迹憑誰問?殘碑僅記年。荒城今若此,古堞久頹然。戟拾沙中鐵,人耕郭外田。倦倚危石坐,老樹郁春煙。莫談命名意,遺迹傳至今。此城應有主,何事杳難尋。迹向苔中沒,春從雨後深。潮來沖島響,似聽鼓鼙音。勝地前臨海,春潮蹙浪回。魚帆撐戰壘,蜃氣走烽台。小鳥淩波去,鮮魚趁市來。東流環若帶,宜用保障哉。海氣沉孤嶼,炊煙鎖四鄰。各安耕鑿業,同作太平民。樹密莺空語,花殘草自春。等閑溪畔坐,懶去問迷津。”
從這幾首充滿閑适之意的詩中可看出,黃骨島堡,實是一塊形勝養民之地啊。
隻是,這塊原本應該在曆史中默默無聞的小堡,卻于今日,要迎來一場明金兩方的殊死搏殺。
崇祯五年農曆十一月十七日淩晨寅時末,盡量放慢船速的李嘯船隊,悄無聲息地到達黃骨堡前三裡遠的海岸邊。
全軍在船上吃飽喝足着甲持械作好了最後的準備,待天光漸亮能稍看清景物之時,李嘯背弓持槍,率領全軍下船登岸。
此時,紛揚的雪花開始飄落,随着呼嘯冷風四處飛揚,有如一首遙遠而茫然的歌。
頭戴精鐵八瓣明盔,身着純白精鐵甲,肩披大紅披風,腰系厚實牛皮锃帶,足蹬鐵網靴的李嘯第一個踏上這塊遼東的海岸,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冷凜冽的空氣,怔怔地仰望雪花飛舞的暗黑色天空良久,眼神之中,滿是感慨。
自已這次突襲攻擊,真的能改變曆史麼,真的能改變這個充滿皿淚與屈辱,被異族征服蹂躏的苦難明末麼?
李嘯向天無聲叩問。
蒼天無語,隻有朵朵雪花輕輕地灑在他英俊的臉龐上,随後在他激動發燙的臉上迅速融化。凜冽的寒風吹得他的紅綢披風如旗幟般筆直飛舞,但李嘯的偉岸身形卻昂然而立一動不動。
一臉堅毅肅然的李嘯相信,事在人為,哪怕隻能在曆史的長河中,留下一朵飛濺的浪花,也是值得去做的事情!
莫道今朝無英雄,男兒隻手補天傾!
李嘯回過頭來,凝視着身後無聲下船的滾滾鐵流,心潮澎湃不可遏。
“張行猛、雷傲聽令!你二人迅速率全部槍盾兵,組成槍盾戰陣,即時列隊!”
“在下明白!”
“上官雲傑聽令!你速帶騎兵前往左側樹林中隐蔽潛伏,待我發出号令,便全軍殺出,包抄敵兵!”
“在下明白!”
。。。。。。
在李嘯簡短明晳的命令下,每個人都在按計劃行動。槍盾兵下船後,在盾兵哨長張行猛與槍兵哨長雷傲的指揮下,迅速組成了平日慣用的戰陣,李嘯留了七八名騎兵作為自身護衛,另外的全部騎兵則每匹馬的馬蹄上都包了裹腿消音,全部由突騎隊長上官雲傑率領,按定好的作戰計劃,繞至離黃骨島堡不遠的一處的小樹林中,悄悄地潛伏起來。
而水軍總頭馬嶼與海商蔡守等人則留守船隻,準備到時接應部隊上船。本來,李嘯想讓吳之菡亦在船上等待,怎奈吳之菡死活不肯,定要跟随李嘯前去作戰,李嘯無奈,隻得讓她與那七八名騎兵一起留在自已身邊。
槍盾戰陣擺好後,李嘯向身邊的兩名夜不收方勝、費大廣示意,讓他們各帶2名哨騎騎兵,在槍盾戰陣前方探路而行。
“在下明白!”
方勝與費大廣等六人縱馬前去,李嘯随即下令命令,整個槍盾戰陣開始沿着騎兵探好之路,緩緩前行。
在李嘯全軍抵達至上岸的這段時間裡,黃骨島的後金守軍毫無動靜。
那他們在做什麼呢?
原來,留守黃骨島堡的鑲黃旗牛錄額真達爾襄在舉行宴會。
牛錄額真,滿語原意為大箭之主之意,為後金最基本的軍事單位。在後金的軍隊中,軍中士兵主要分為三個等級,守兵、步甲、馬甲。普通的滿州男性,從十歲開始,每三年參加一次考試,達标便為守兵,接着是步甲,再後為馬甲。馬甲上為撥什庫,以馬甲内的優勝者選任,漢人稱其為領催。撥什庫上為代子,又稱分得撥什庫,就是後世滿清的骁騎校。分得撥什庫再往上則是牛錄額真,便是後金一牛錄三百兵之首。另外,後金軍每十人設一隊長,滿語稱為壯達。
在黃骨島堡中大廳中央,生着熊熊烈火,火上炙烤着一隻滋滋冒油焦黃誘人的全牛架子,達爾襄帶手下六名分得拔什庫和四名親近的壯達席地而坐,每人都隻穿着貼身短衣,手執一個巨大的黃銅酒杯,一邊仰脖飲用一邊不時用小刀割下一塊烤得外焦裡嫩的牛肉塞入口中,幾個人此刻全無上下禮儀,互相噴着酒氣,不停地用滿語說着粗鄙的吓流話互相取樂。
此時,堡中大部鞑子兵已然入睡,隻有十多名守兵躲在堡牆後駐守,以躲避那透骨的冷風。見到自已的主将如此放縱取樂,外面在堡牆上駐守的鞑子兵也松懈下來,這些在寒風中哆嗦的守兵,聞着那堡中飄來的誘人酒香和肉香,饞得直咽唾沫,全無心思守衛觀察,心下對自已的上官又羨又恨。
黃骨島堡的守衛如此松弛,卻已不是一日兩日。自從明軍退守金州後,後金軍進駐黃骨島堡以來,竟從未有任何明軍前來進攻。這長時間的太平無事,讓守衛的鞑子兵警惕之心迅速放松。更有前段時間裡,皇太極第二次派兵入關,又從堡中抽調了近兩百精銳之兵而去。連後金朝廷都認為此處無甚戰事而放心從這裡調兵,這便讓餘下守堡的一百來人更加懈怠。這些守軍一緻認為,這裡是絕對不會再有明軍來侵擾了,故所謂的守衛更是松懈不堪形同虛設。
熊熊火光映着達爾襄的臉孔,這是一張典型的後金女真族人面孔,歪八字眉,下斜長眼,一張瘦長臉,嘴角下撇,下颏尖細,剃得發青的腦袋後面是兩條細小油膩的金錢鼠辨。
“和碩貝勒真不夠意思,平日裡總說我們牛錄大人是他心腹之将,這次南征蠻子,卻硬是不帶牛錄大人和我等,說什麼黃骨島堡地勢險要,非得大人之才方可守衛。哼,這番話,連最愚蠢的漢人尼堪也不信吧。”一名喝得醉醺醺的壯達翻着白眼喃喃而道,卻說出了達爾襄的心裡話。
手持一大塊牛肉的達爾襄沒有說話,他一臉的絡腮胡子上滿是油膩,熊熊火光讓達爾襄整張臉頗為扭曲,更加明顯地勾勒出他臉上明顯的不滿與憤恨。
這個壯達所說的和碩貝勒,便是皇太極的長子豪格,母親為皇太極第二任大福晉烏喇納喇氏。此人現年24歲,剛在前段時間和阿濟格的入關作戰中掠得大批人口與财貨而回,皇太極大喜,立刻晉升這個大兒子為和碩貝勒。
“就是,這黃骨島堡,我軍已守大半年了,半個明軍都未見過。現在的明軍在我軍連番打擊下,早以吓破了膽,如何會有人敢來!可惜呀,這番入關立功的機會失掉了,不然,老子怎麼也要多抓幾個包衣阿哈回來,對了,還要多抓幾個美貌漢女。”一名分得拔什庫恨恨而道。
“别說了!主子們的意思,不是我們這些奴才可以随意揣摩的。”達爾襄心煩意亂地打斷他們的抱怨。
達爾襄對豪格心有怨恨是真的,但真讓他放肆地批評主子,他也沒那個膽量。而且,豪格從他這裡調兵時,曾對他隐晦地說過,要他不單要注意明軍來襲,還要他密切注意此時駐守在英那河另一側的莊河城中,時任正藍旗内甲喇額真的莽古爾泰的兒子額弼綸的動靜。
豪格說這番話時,表情嚴肅而鄭重,讓達爾襄不得不放棄想強硬要求與那些被選上的鞑子兵一樣,同去關内作戰的心思。
達爾襄心下失落,但他隻能臉色平靜地滿口應承下來。
豪格是主子,他達爾襄隻是主子的奴才,所以主子既發了話,奴才就是再不情願也隻能接受安排。
豪格對他的表面恭順很滿意,連連對他承諾,此次入關,定會給他一些精壯的漢人作包衣和漂亮的漢女作侍婢。這讓達爾襄失落的心情稍得補償。
隻是,這隻能受人餘恩的無奈,與讓自已親自入關去想抓誰抓誰的痛快感覺相比,實在是天上地下。另外,駐守莊河的額弼綸,與自已的黃骨島堡相距近百裡遠,平時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冷淡相待,自已也得不到什麼關于這些正藍旗軍兵的有價值消息。故而達爾襄現在愈來愈懷疑,這隻是豪格不帶自已入關的一個托詞。
所以,此時宴會上,聽到那些酒勁上湧一嘴酒活的壯達與拔什庫的抱怨,達爾襄雖努力地保持表面的平靜,但心下還是極其憤恨。
宴會一直持續到将近天亮方結束,火堆上的烤全牛隻剩下一副巨大的牛骨架。達爾襄與一衆人等皆醉意十足,就着火堆的餘火,躺地而卧,刹時鼾聲如雷此起彼伏。
如雷地鼾聲驚醒了一名靠得近的堡牆守兵,他揉着眼睛站起身來,立刻被呼嘯的冷風和冰冷的雪花吹得打個了大大的冷顫,打着長長呵欠的他,見到其他那些堡牆守兵依然緊裹在厚厚油氈中睡着,不由得憤慨地罵了一句髒話。不知道是罵這些守兵還是自已的上官。
随後,這個守兵按往日巡視的要求,慢慢地走上堡樓的最高層,舉目四望,察看有無異常。
這個守兵随意地張望了幾處,忽然雙眼圓睜,随即雙手抓住樓牆,直直地盯着黃骨島堡的東面,嘴巴也同時張成了o型。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透過那漫天飛灑的雪花,他隐約可以看到,那幾乎從未有人來過的海邊,停着好幾艘大船,大批的明軍正從船上滾滾而下。
這名守兵頓時臉色慘白,他失聲大喊:“不好了!明狗子來偷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