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州比陽縣,整個唐州個人武力值最高的,就是唐州刺史程名振本人。
對程名振來說,混到個刺史當當,也是有些莫名其妙。受封東平郡公之後,仕途一直都挺順風順水的,幾個老領導對他也照顧有加。
原本想着去朝鮮道跟着牛進達劃水,後來張公謹跟他說現在朝鮮道的軍功不值錢,于是就略微運作了一下,找個離京城也不算太遠的州做一把手。
程名振是過江龍,跟荊襄豪門也尿不到一塊去,再說了,荊襄世族從來就瞧不起程名振這種“草莽”之流。
于是乎,程名振雖然以前老大是窦建德,但跟張公謹、秦瓊的關系反而不錯。
更何況程名振的左骁衛将軍,那也跟老世族半點幹系都沒有。
“使君,鄧州刺史陳使君差人前來拜訪。”
“噢?陳君賓讓人過來?”
唐州和鄧州算是一體的,地理上絲毫沒有割裂,又同處南陽盆地,連方言都差不多。可以說互相為鄉黨,二州在幾百年中,不管是北方南征還是南方北伐,都是抱團取暖。
因為這兩州正好就卡在進出關洛和江漢平原的正當中,典型的兵家必争之地,兩漢交替之時的“昆陽之戰”,隔着伏牛山、方城山,唐州、鄧州的祖先們可沒少陣亡。
所以皿脈聯系上,南陽、比陽非常親近,同飲漢水支脈,互相之間的走動,往往都是親眷人家。
此時聽說鄧州刺史府派人過來拜訪,唐州刺史府的人并不覺得奇怪,因為不管官方還是民間,兩家走動都比較勤快。
隻是作為唐州刺史,程名振消息也不算逼仄,他退伍之後,操持地方治理,也是輕車熟路,畢竟早年給窦建德幹活的時候,他就是當縣令。官場上的東西,程名振比打仗還要熟悉一些。
武漢人組團上洛,張操之心态如何不知道,但武漢人高調行事,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們要掏錢投資,程名振想不注意都難。
“快請。”
略作思量,程名振就隐隐猜測,可能陳君賓作了什麼決定,而且想拉他一起上。
對于站隊這個事情,程名振是無所謂的,官場中時不時都要站隊。隻不過,當官隻站對的!
鄧州刺史府的使者進來之後,就遞呈了鄧州刺史陳君賓的親筆信。
看完信件之後,程名振若有所思,他并不覺得詫異,陳君賓打算徹底倒向武漢這個事情,是可以預見的。
不僅僅是陳君賓,他程名振也是這樣打算的。
隻不過出發點有點不同,因為他的老領導中,有鄒國公張公謹。
等到鄧州刺史府的人離開之後,程名振才叫來親信幕僚,還有家中的子侄讨論眼下的情況。
“武漢修那個甚麼‘漢安線’,百裡造價幾何?”
“一二百萬貫吧。”
“唐州修不起。”
搖了搖頭,程名振略微思索,“看來也隻能修那個甚麼畜力闆軌,或是新制弛道。”
“也不便宜,唐州自己來修,百裡弛道也要二三十萬貫,武漢那邊施工,可以壓到十萬貫出頭。”
“差恁多?”
“營造技藝武漢最強,将作監、工部次之,蘇杭、淮揚、滄遼再次……”
“老夫記得,方城縣早年修過一條弛道,是通往南陽的?”
“舊年工部斥資十七萬貫,征發民夫三萬,卻有修了一條弛道。不止方城縣,上馬縣也是如此。”
實際上唐州治所比陽縣,并非是唐州諸縣的核心。像方城縣、慈丘縣、上馬縣,都是往南陽走。
到了南陽,不管北上還是南下,都要容易的多。
以前去長安,走的是南陽;後來去洛陽,還是走的南陽。
真正跟着比陽縣混的,隻有平氏縣和桐柏縣。
不過情況都是大同小異,糧食産量特别高,存糧吃三年都吃不完的那種,就是手中沒有現錢。
眼下陡然要進入一個發展期,糧食變成錢這種好機會,可不是那麼容易趕上的。
更何況,出賣勞動力就能換錢這種好事,已經很久沒有讓唐州遇到了。
“這樣,差二人跟着鄧州刺史府來人回複陳君賓,唐、鄧一體,自然是要共進退的。然後張操之那裡,老夫自忖還有幾分交情,少待老夫書信一封,你們拿了老夫的書信,就直接去汝州拜訪。”
“是。”
“大人,此次陳鄧州這般急切,怕是有甚麼大事發生?”
“陳君賓猜測,張德主持‘湖北’諸事之後,會鎮殺荊襄世族。此事……不是沒有可能,隻是,荊襄世族若是鬧事,就是數十萬人震動,倘使再推動一番,不敢說席卷荊襄,總歸難以太平。”
老世族的威力就在于此,他們積蓄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相當的深厚。
更何況,當初李唐上位,對地方世族,大多數都是收買。真正被幹挺的,還是杜伏威之流。而相較中原世族,南方世族基本談不上傷筋動骨。
隋唐兩朝皇帝,又一直在緻力于消弭南北對立的隔閡,哪怕到了貞觀朝,李世民對南方的拉攏,可以說是不遺餘力。
陸氏、虞氏、蕭氏等等地方世族的進一步膨脹,主要就是在貞觀朝。
而張德本身,又跟南方世族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在程名振看來,張德對荊襄豪門大開殺戒,總有點不切實際,還很不合理。
掀桌的成本如此之高,張德這樣幹的風險太大了。
但是,陳君賓不可能無的放矢,南朝陳皇族後裔,看問題的視角,肯定和他這種地方“草莽”不一樣。
本着甯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态,程名振也打算派人先去汝州探探口風。
憑他在左骁衛的地位,多少能搞點“絕密”獨家出來。
“大人,武漢人不可以常理判斷。”
程名振的次子程務忠雖然跟着父親,但時不時就流竄到武漢玩耍,對武漢的情況,還是相當熟悉的。
更何況,他的大哥程務挺更是“忠義社”的精英骨幹,某位帶頭大哥的行事作風,在他大哥眼中就沒有正常過。
“老夫知道,所以才打算讓人也去汝州,談一談張德口風。”
程名振眼神有些擔憂,“若當真要鎮殺荊襄列強,怕是皿雨腥風啊。”
“大人,恕我直言,荊襄和武漢素有嫌隙,張江漢就算不想下手,武漢諸強,也早就按捺不住。但有機會,莫說除掉荊襄豪族,怕是把荊襄掀個底朝天,都是毫不猶豫,甚至義無反顧!”
有些話,程務忠沒有明說,比如說同樣為荊襄大地的老鄉,公安縣的百姓,恨江陵縣恨到死。
張德真要是動手,怕不是公安縣的百姓都會拍手稱快。
襄州、荊州這麼多年,吃卡拿要武漢的商路,不知道有多爽,而一旦有了麻煩,比如說洪水淹沒公安縣,居然第一個念頭就是把災民往船上送,然後一口氣往東運。
若非武漢越趨發達,對勞力需求長期處于增長,這些災民帶來的麻煩絕對不是小事。
一旦爆發疫病,武漢當時也有一百多萬人口,簡直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好在武漢對于衛生管理從來都是高壓管控,所以這麼多年以來,也都是有驚無險。
不過仇怨總歸是記下了,武漢幾次擴張,都是盡量往南往北往東,也是有原因的。
“明公,二公子所言……下走以為,卻有可能。”
等程務忠說罷,有個襄州口音的幕僚站了出來,躬身道,“自武漢上洛采訪以來,各地州縣蠢蠢欲動,至汝州乃成大勢,諸地争先恐後,猶如六國事秦……”
“這話隻能在這裡講,出去切勿亂傳。”
聽到“猶如六國事秦”,程名振都是吓了一跳,先打斷了幕僚的話,勸說之後,才示意幕僚繼續講。
幕僚也是面色如常,繼續道:“除汝州、鄧州之外,山南前往汝州尋求武漢投資之州縣,并不在少數。如襄州谷城縣、隋州棗陽縣等,皆是如此。倘使以往,此等荊襄把控之地,豈能有如此表現?有道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荊襄和武漢十幾年龃龉,體會最深厚者,必是雙方自己。”
“不錯!”
程名振連連頭,聽幕僚這麼一說,他頓時反應過來,汝州這一次聲勢浩大的“招商引資”,居然把荊襄豪門的老家都“偷”了。
用行軍打仗來解釋,這等于後方不穩。
當年他給窦建德當縣令,後來跳到李唐一方反過來攻打窦建德,為什麼?因為窦建德沒有前途!跟着窦建德隻有死路一條!
稍作思量,程名振頓時道:“看來,這荊襄寒門、庶民,苦高門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