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不該來的
張勝下船趕去鄒家鎮,黃大掌櫃吩咐起錨,正好順風,船起了半帆,不緊不慢啟航趕往塘橋。
半夜泊進塘橋,天一亮,黃大掌櫃托人去找合适的宅子,傍晚回來時,賃好了宅子,也帶回了鄒嬷嬷。
一看到李思淺,鄒嬷嬷話沒說出來,眼淚先掉下來了,“姑娘……沒想到……姑娘真……姑娘竟……叫我……”
“嬷嬷聽到什麼閑話了?”李思淺打斷鄒嬷嬷的話,“我沒什麼事,你别多想,嬷嬷見老了,氣色倒還好。”
“一恍都四五年沒見姑娘了,鄉下不比府裡,風吹日曬的,可不是顯老!姑娘放心,嬷嬷身體比從前還好,頂用着呢。”鄒嬷嬷從看到李思淺,目光就沒離開過她,上上下下看的舍不得移開。“餘七也交待過了,就說我從前的老姐妹接我過去住幾個月,說說話兒,姑娘放心。”
“那就好,”李思淺壓下突然湧上來的一陣惡心,平息了片刻,接着和鄒嬷嬷又說了幾句閑話,才轉向黃大掌櫃問了宅子的事。
隔天,黃大掌櫃和鄒嬷嬷看着簡單收拾了宅子,傍晚,李思淺就搬了進去。宅子一共兩進,鄒嬷嬷陪李思淺住内院上房,吳三夫妻住外院,算是門房和粗使,黃大掌櫃又從同升行尋了一個廚娘,兩個粗使婆子,算是安頓了下來,對外隻說是自北邊返鄉路上得了重病,隻能先養好了病再啟程回浙東老家。
好在塘橋本地人十成不占一成,各式各樣的外地人來來往往,搬進搬去,鄰裡淡漠的簡直比得上後世,黃大掌櫃替李思淺準備的這一番說辭,也就請廚娘和粗使婆子時用過一回,之後竟再沒用上。
安頓好李思淺,李思淺就打發黃大掌櫃回京城去跟大哥說一聲,并告訴大哥,等外翁回來,她就和外翁往南邊去。
廚娘送了晚飯進來,鄒嬷嬷盛了碗魚湯遞給李思淺,李思淺聞到魚湯味,猛湧而上的惡心再也忍不住,連聲嘔了起來。
“姑娘!姑娘這是怎麼了?”鄒嬷嬷吓了一跳,李思淺嘔的眼淚汪汪,沖鄒嬷嬷擺着手,示意她輕聲,“嬷嬷,沒……事。”
“姑娘病了!我這就讓吳三去請大夫!”
“嬷嬷!”李思淺一把拉回鄒嬷嬷,“不用請大夫。”李思淺口齒有幾分含糊粘連,“嬷嬷,我的小日子過了有快十天了,怕是……嬷嬷噤聲!”李思淺止住鄒嬷嬷的驚訝,“京城到底怎麼樣了還不知道,這事……先别聲張。”
“我知道我知道。”鄒嬷嬷呆了呆,急忙将魚湯端的遠遠的,擦了手,坐回李思淺身邊,擡手想象小時候摸摸她的肩,手擡到一半,眼淚卻掉下來,“姑娘……命苦!這要是早個半個月一個月的……如今……”
“嬷嬷,會好起來的,我餓了,咱們先吃飯吧。”李思淺打斷鄒嬷嬷的感慨難過,她這幾句話說的她的心已經酸澀的象灌滿了醋。
“嬷嬷沒想到姑娘真用上嬷嬷了。”吃了飯,鄒嬷嬷沏了淡茶遞給李思淺,側身坐到炕沿上,又是感慨又是難過,“姑娘那時候讓我跟餘七帶着銀子帶着人回鄒家鎮,說什麼萬一之備,我隻當姑娘是變着法兒勸我回家養老享福,就是餘七,心心念念等姑娘召喚,前年姑娘和姑爺遭了貶,餘七那會兒什麼都準備好了,說姑娘指不定就得召他,後來姑娘回了京城,我還以為難處都過去了,誰知道……姑娘命苦,這又……懷了,姑娘這往後的路,可怎麼走?”
李思淺顯的有些懶散的靠在引枕上出神,鄒嬷嬷的話有些過耳既散,有幾句卻是刺心的難受,是啊,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她有了孩子,這往後的路,她的路,該怎麼走呢?
她已經死了!李思淺垂頭看着自己的雙手,她的死給很多人帶去了很多好處,官家……這是官家的意思,官家在一日,自己就隻能死,若是官家不在了?李思淺擡起頭,怔怔的看着窗外那盞随微風輕輕搖動的燈籠。
官家死後,十有八九是秦王即位,大哥就是帝師,也許還要做首輔,蓮生也許會掌管樞密院,她若是活過來……他們會怎麼宣布她的活呢?大理寺内牢化為灰燼,她在大火前逃出來了?她得天神保佑于火中無恙?她死了,韓六娘的死也就不用提了,她若活過來,韓六娘的死必是要再提起來的,那樣的話,大哥會棘手無比,蓮生會左右為難。
李思淺垂下頭,她往後的路,該怎麼走?該怎麼走呢?李思淺隻覺得心裡堵滿了棉絮一般,她回不去了,她和蓮生雖未死别,也跟死别沒什麼分别了,她不能再和他做夫妻,不能再和他同吃同睡同一輛車,他很快就會再次成親,他會娶誰呢?一想到蓮生的再娶,李思淺隻覺得心中如同捅了刀子一般。
不能再想了,她又想遠了,他會很好,不用她想,不用她操心,她要想想自己,往後的路,她該怎麼走?難道象大哥安排的那樣,找個偏僻之地,隐姓埋名,一個人孤孤獨獨過完這一輩子,活的象牆上褪色的人物畫?象挂在牆上的畫像一樣聽着外界的熱鬧?
那她和活死人有什麼分别?那她的蓮生怎麼辦?若是有一天,她聽到蓮生又娶了誰,她會不會心如死灰,人如死灰?
李思淺輕輕打了個寒噤,她不想做活死人,她不想離開蓮生,這會兒她才知道、才确定,她會想他,想的夜不能寐,想的滿心悲苦,他也想她嗎?
她死了,他還能怎麼想?
李思淺下意識的撫着小腹,她一定是懷孕了,她對自己的身體一向敏感而了解,她能感覺到身體的變化,這個孩子……可憐的孩子……
她該怎麼辦,她要好好想想,抛開大哥,抛開蓮生,抛開所有的局中人,她要好好想想自己,想想這個孩子……
“姑娘,來了。”鄒嬷嬷輕輕推了推想的出神的李思淺,低低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