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眼娃最終還是吃上了肉。
吳熙走過來就那麼輕描淡寫的解開了繩子,把裝滿肉的碗放到了自己的手上。
盡管牛眼娃還是那麼讨厭他,但絲毫不影響自己吃肉的胃口,吳熙還沒走幾步,一老碗紅肉就下了牛眼娃的肚子。
驚得吳熙差點掉了下巴,肉可是自己剛剛從滾燙的鍋裡撈起來的。
牛眼娃主動在鍋裡給自己裝了一碗肉,吃的很理直氣壯,其間二狗子多次給他使眼色,他都視而不見。
“按理說,我應該送你們去衙門的,但是,我打了你一拳,又沒有什麼損失,就當是我賠罪了,這頓飯吃完之後,想走想留你們自己決定。
我這個人向來很公平,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本來這個見鬼的社會已經夠讓人操蛋的了,現在你們這些半大的孩子還出來搗亂,真是讓人一點也不省心。
我們家裡很平等,沒有上下尊卑,不要再叫我少爺,叫哥就好,顯得親切。
想走的話,嗣武城裡我還認識些人,介紹你們去工作還是沒有問題的,想留的話也可以,你們也看見了,家裡現在家徒四壁,百廢待興,重新整合起來一定很費力氣,跟着我會很苦的。
另外還有個秘密沒有告訴你們,那就是我們爺倆都是九宮傷天的命數,會傳染,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傳染給你們。”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牛眼娃吃肉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二狗子很想留下來,這裡有家的感覺,從生下來到現在他根本就不知道家是什麼樣子的,也許牛眼娃睡在萬寡婦床圍子裡的感覺就應該是吧。
有的時候,他真的很痛恨這個社會,沒娘的孩子注定就要鑽在山林子裡面當強盜嗎?
官府憑什麼不把自己當人看,本來會有一個衣食無憂的童年,可是從很小的時候,自己就和牛眼娃為了下一頓飯而發愁。
好不容易有個好心的小子要收留他們,但是牛眼娃一頓吃了人家兩碗肉,覺得這就是一個愣頭青,開始找各種借口要打發他們走了。
二狗子哀歎了一聲,在牛眼娃的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率先下了石頭山。
牛眼娃感覺自己惹二狗子不高興了,放下了手裡的碗跟了上去。
二狗子多麼想聽見那個少年挽留的聲音,可是直到他們下了山,也沒有聽見哪怕一句再見的話語。
火氣蹭一下就上了頭,路邊找了一根木頭棒子就招呼在了牛眼娃的身上。
牛眼娃見二狗子很生氣,就是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他,默不作聲的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上發洩。
棒子被打折了,他自己也累了,找了一顆大樹坐下來喘着粗氣休息。
牛眼娃距離二狗子很遠的地方也找了一顆樹靠了上去,剛才那一頓棒子都是打在肉厚的地方,實在不怎麼疼,躲遠的原因是不想二狗子看見自己生氣。
休息的差不多了,二狗子走過來摸了摸牛眼娃的頭,拉起他,勾肩搭背的走了。
在山路上轉了一個彎,就看見一個人躺在秋日裡的荒草上,跟前豎起捆的結實的一擔柴火,悠閑的翹着二郎腿,嘴裡叼着一根幹草,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唱着什麼怪調。
這個人除了吳熙這麼不着調的人,就沒有别人了。
“是我吓到你們了嗎?”吳熙說道。
“怕是你的借口,我們兄弟二人天生天長的活到現在,也不是老天的功勞,賊老天隻知道在人間制造一起又一起的悲劇,卻沒有把我和牛眼娃的生活照顧好,一個九宮傷天的命算什麼,如果我相信那是真的,我就是一個傻瓜。”
二狗子有些激動,一激動就忍不住想要罵人,牛眼娃被自己剛才打了一頓,少年人他又不敢罵,就隻好拿賊老天出氣。
“我喜歡呆在農村裡,為的是尋找一種真實的感覺,也不怕對你們說,在這個世界裡,除了我,沒有東西是真實的,都好像生活在在夢裡。
我現在需要身邊有人,要不然我會發瘋,另外我也需要人手來幫我和我老爹重鑄生活。
他老人家前半生過的太苦了,我不願意再看見他受苦,所以要給他很好的生活,這就是我現階段努力的方向。
我一直以為我是天選之子,來到這裡就是來幫助有苦難的人的,但是,賊老天卻讓我吃苦,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去他媽的天選之子,都是扯淡,老子甯願爺爺生在天地間豪邁的活一回,也不願意被人擺布,說到底,我們都是一類人,難到我們就不能痛痛快快的為自己活一回嗎?”
見少年也在罵賊老天,二狗子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隻是他沒有聽懂少年所說的話,看了一眼牛眼娃,發現他和自己是一樣的表情。
其實不需要看牛眼娃也知道是這個結果。
“那你得把道領好才行,這些年路走的很艱難啊。”
牛眼娃第一個做出了反應,小跑過去,扛起吳熙身邊的柴火,低着頭就往回走。
留下來也很好,至少能吃到紅燒肉。
“我叫吳熙,還是那句話,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叫我哥就好,我還沒有那麼矯情,少爺的名分還不夠格。”吳熙說道。
“我叫二狗子,他叫牛眼娃,都是沒爹娘的孩子,說是天生天長,一點也不浮誇。”
“名字就是個代名詞,沒有什麼講究,我看就很好。”
三個人說說笑笑就回了家,吳老爹見吳熙拿着柴刀出去了,就知道去追這兩小了,早就收拾好了一間草屋。
牛眼娃睡在草席子上,覺得幸福無比,自己也有個家了。
這一晚他睡的很香甜,第二天家裡來了客人都不知道。
來的人是曹晖,是專門給吳熙送錢來了。
宋朝的時候金銀不流通,能在世面上充當貨币使用的隻有銅錢。
所以曹晖很貼心的把銀子都換成了銅錢,整整三百貫錢,三輛牛車拉的滿滿當當的。
如今這些錢就堆在院子裡。
吳老爹從來也沒有見過這麼多錢,激動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兩隻手不停的在身上搓來搓去,因為手心裡不停地往外冒汗,總是擦不完。
二狗子和牛眼娃剛剛睡醒,眼屎還沒來的及擦幹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直接睡在了銅錢堆上,怎麼拉也拉不起來。
吳熙把曹晖讓進了屋子裡,沏上了茶,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
“吳老弟家裡夠寒酸的,以前隻是聽說吳老爹過的很慘,沒想到會是這樣。”
在主家面前說主人家的不好,這是大忌,但是曹晖可沒有這樣的顧慮,連稱呼都改成了吳老弟。
吳熙很喜歡曹晖這樣的說話,因為這樣才顯得親近,隻有這樣才能說明他們之間的生意很穩固。
“沒辦法,我這個不孝的兒子一直在外漂着,這才剛回來,百廢待興,就等着老哥的錢呢,這下好了,有了那一堆錢,什麼事解決了。”
吳熙泯了一口茶,把茶碗放下說道。
“還是吳老弟高明,一張小小的圖紙就換來這麼多的錢,而且以後還會源源不斷的運來,想着就讓人羨慕。”
曹晖在官場上待得久了,說話都一口的官味,這樣的談話很沒意思,吳熙就直奔了主題。
“前一段時間回來的時候,碰見了碎金城的阿貴,他說他們那裡已經斷鹽很久了,不會是你們做的吧?”吳熙問道。
“對山民禁止出售鹽鐵是律法上寫的明明白白的,是知縣大人下的令,和我沒有關系。”曹晖很聰明,就他這招人鬼兩通的境地,吳熙确實不是他的對手。
“聽說那個和尚出去了很久都沒有回去,你們把他弄到哪裡去了。”吳熙不再繞圈子了。
“不是我們做的。”曹晖說道。
“唉!我和你交的是心,請你和我也交交心,和尚的去處和山民的生死和我沒有半點的關系,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但是,我真的不想看到大宋朝有生靈塗炭的一天。
這都是民生的重要問題,不解決,遲早會釀成大禍,上次不是給你說了宋江的事情了麼?”
吳熙對曹晖隐瞞他和尚的行蹤有些不滿,直接把話挑明了說。
“什麼事都好像都在你的手裡掌控着,你究竟是什麼人,有的時候我看不透你,你根本就不像這個時代的人,和我們的生活習慣以及行事風格有很大的不同,我懷疑你是不是上天派下來監視我們的。”
曹晖始終還是說出了自己心裡的疑問。
“不是給你說了麼,我在山裡待了十五年了,有些不同很正常。”
吳熙趕緊解釋道。
“算了吧,和尚我會放回去的,你總是對的。”曹晖再一次妥協了。
在吳熙看來他是在和錢妥協,不是自己。
曹晖領着腳夫告辭了先前吳熙趕回來的牛,曹晖也大方的送給了他。
吳熙站在街畔上遠遠的對着曹晖喊道:“你的選擇是正确的!”
曹晖頭都沒有回,舉起右手豎起了中指。
不對啊,記得這個動作是他獻給曹晖的,這小子聰明了,這麼快就領悟了期中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