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師道最近的日子過得很艱難,西軍被童貫拉到河北轉了一圈,減員很厲害,攻擊遼人失敗的罪責全部由他承擔,微小的功績被無限放大,安在了童大人的身上。
敗軍之将搖身一變,成了拯救大宋朝于危難的英雄,對待北方兩大勢力策略的失敗,童大人打死都不承認,隻在軍隊的素質方面找原因。
士兵不能打,就算是狄青在世,也不能扭轉乾坤。
要不是南方方臘起事,童貫都不知道回到京城之後如何吹噓自己在北線戰場上的勇武。
當然他的這種勇武種師道現在替他受着。
皇帝不明所以,他的身邊都是人家的眼線,事情的黑白都是他們來說的,和事實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系。
偏偏趙家的子孫都是秉承祖上留下來的治國策略,對武将特别的敏感,尤其是名聲在外的武将,讓他們領兵打仗,恨不得讓他坐鎮東京指揮就好,這時候的趙佶想,如果有個千裡傳聲筒,那該有多好啊。
所以童貫在北伐的事情上有功無過,錯的是治下的軍隊能力有限。
方臘賊起,種師道還在河北,便給皇帝上疏,要領兵南下,剿滅反賊,将功贖罪。
童貫提前得到了消息,準備去淮南建立新功,隻要能平定方臘,誰還能記住北伐失利的事情?
這就是他打的小九九,種師道也想利用這次機會表現一下,可是人家是大腿,他争不過,于是永興軍連家都沒回,就被童貫領着南下平賊去了,種師道負北伐失利的主要責任,回長安反省,沒有诏書,不得善離。
崔府。
花廳。
種師道,崔世才,張商英三個老家夥坐在一個圓桌前,各自身邊都擱着火爐,各自火爐的上面都擱着一個搪瓷的酒瓶,不時的拿起倒在面前的酒杯裡,舉杯對飲。
都說兩人不成席,三人在一起就是品酒,再說了,年紀都大了,已經過了豪飲的年紀了。
“這小子沒看出來,還真有些手段,區區半年的時間,就統領一軍,還被聖上進了爵位,聖面都不曾見,就能得到如此的殊榮,實乃我輩之幸!”
種師道首先大開了話題,因為說實話,他也有些羨慕吳熙,這麼小的年紀就诰命加身,古往今來,屈指可數。
“誰說不是呢?起初以為他隻是玩玩,沒想到這小子來真的!”
天覺先生看上去更老了,依舊紅光滿面的誇耀着自己的弟子。
“你們就不要誇他了,到時候尾巴翹到天上的時候,有你們受的。”
老丈人說話,明貶實贊,二人都聽出了話裡的意思,不免有些對崔世才做出鄙視的動作,就這,還是吳熙教給他們的。
“就你命好,撿到一個寶,他若有出息,你也跟着榮耀加身,享用不盡!”
天覺先生話裡滿是羨慕。
“他不也是你的關門弟子嗎?老夫就不信他能不管你?”
種師道就是一個急脾氣,瞪着眼睛說道。
“你看你,都一把年紀了還動不動上火生氣,那就是一個不一樣的,做事很有分寸,尊老愛幼,體恤長輩,你們又不是沒看見,隻是老夫擔心他鋒芒太甚,遭受妒忌,官場上手段向來太狠,就怕他經不住打擊,半途而廢,那就實在可惜了。”
“你就不要愁人家了,多想想你的身後事才是,那小子鬼精着呢,為了逼着自己犯錯誤,愣是在蘇州城外,當着那麼多百姓的面子,直播殺朱勔,這件事轟動朝野,彈劾的折子不知道遞上去了多少,現在他還不是過得很好麼?
依老夫看來,這就是他聰明的地方,功過相抵,不賞不罰,就算有人有非議,那也是其他事情,和這件事情沒有關系,要知道,誅殺朱勔的最終實際受益人其實是聖上,所以聖上才面對那麼多彈劾的奏章,不發一言,這就是一種保護。”
天覺先生不愧是宰相人才,一語道破了玄機,看來旁觀者内還是有能看的懂的人
“他越來越成熟了,看似不經意的舉動,背後可能醞釀着其他意圖,這就是你帶出來的好徒弟。”
種師道看上去很生氣,其實心裡美滋滋的,别提有多高興了,因為吳熙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
“他已經把去京城的路鋪好了,我們幾個糟老頭子給他操心,這就是一個沒有良心的,自從走了之後半年多,除了在邸報上看看他威風的事迹之外,連封信都舍不得先,我可聽說,他的空餘時間多的很呢。”
天覺先生自感時日無多,不免有些悲歎。
“人生都要經曆這一關,老夫看的出來你似乎沒有做好心裡準備啊!”
崔世才瞅着張商英說道。
“就是因為吳熙的出現,對這個時代又充滿了希望,他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許多人和許多事,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有些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别人不好說的話,他也敢,隻是換了一種方式就變得不一樣,聰明的實在太多了。
可能我們想問題的方式太過保守,達不到他那樣的境界吧?”
“唉!誰說不是呢?小子的影響力增加了,京城裡的達官權貴已經開始想方設法的套牢他了,聽說有人已經上奏把他的家小遣往京城,住在天子腳下,也好讓領兵在外的吳熙不要其他,好好打仗就好,還美其名曰陛下隆恩,照顧将軍的家小,實則是軟禁了人家的家人,逼着就範而已。”
崔世才說道,因為隻要天子令一到,他的孫女就要離開長安前往東京生活了,從來沒有離開過長安的她,不知道能不能适應那邊的生活。
“崔兄你放心好了,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聖上的聖旨呢。”
“哦?唉!就知道是這樣,别人是走一步看三步,他是走一步看十步,簡直就是妖孽般的存在,這還讓别人怎麼活呀!”
崔世才舞步感慨的說道。
“老了,思想跟不上了,還是在家看孩子好啊!”
說到孩子,崔世才就想到了崔妙彤,說什麼也要去看看,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又是第一胎,要好好照料才是。
說着說着,三人覺得酒實在難喝,還是吳家的酒比較有勁,三個老頭子一拍即合,決定現在就去吳家讨酒喝。
說走就走,各自的仆人馬上開始忙碌了起來。
不過最後三人擠在一輛馬車裡有說有笑的來到了吳府,早有人提前打過招呼了,管家老孟早早的現在門前迎接,臉上的笑容堆起滿臉的褶子他也不在乎。
把人請進家門之後,小心得伺候着,要什麼就給上什麼,尤其是他們像寶貝疙瘩一樣保護的土豆和玉米,更是每人上了一個。
早知道這東西在宋朝那就是皇家才能上的禦宴,還是要在比較大的場合才拿出來招待客人的,可是他們現在面前就一人擺了一個。
這就是無上的禮遇了。
吃完之後,就是喝酒,隻是上了一小壺,崔世才覺得有些小氣,老孟得罪不起,隻好讓下人搬來一壇放在桌子上,雖然最終他們也沒動那壇子裡的酒,但是,形式感很強,這讓三老頭心裡很快活。
崔妙彤聽說爺爺來了,怎麼的都要過來瞧一眼的。
都說懷了孩子的夫人不吉利,不要見客為好,但是,在吳家,從來都沒有這樣的規矩,不僅要見,還要故意把肚子挺起來讓他們看。
現在崔妙彤不需要挺,肚子也很大了,走路都有些受影響,在小美的攙扶下慢慢的走了過來。
身後跟着幾個老媽子,唯恐出了事,小心的伺候着,家主待他們不薄,于情于理都應該盡心盡力的照顧好主母才是。
吳家從來都是自覺的去做每一件事,沒有人偷懶,沒有人推卸責任,就算是偷懶也是光明正大的偷,不會耍心眼。
管家看見之後,最多給你了一個不友善的眼神,連句重話都不會說,然後背着手,打着節拍走開。
看到崔妙彤挺着大肚子走過來,三個老頭子丢下手裡的酒杯,趕緊上去迎接,生怕見到親人激動,出了狀況。
隔着老遠,崔妙彤笑吟吟的叫着爺爺,并且給其他兩位長輩行禮。
種師道和張商英趕忙上前去扶,這麼重的身子,禮儀意思一下就行了,沒有必要搞得那麼正式。
“爺爺,你們怎麼過來了?是不是我家夫君有了消息?”
幾人重新落座之後,崔妙彤急不可耐的問道。
“商隊每次回來的時候都帶着信呢吧?呵呵,再說了,我們來是因為想喝你們家的酒。”
崔世才說道。
“商隊回來的次數少了很多,有時候根本不經過長安,帶回來的消息越來越少了,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他不在身邊孫女心裡慌的難受!”
“果然是一家人,你家夫君就是這樣一副德行,你放心,聽說大軍已經打到可杭州,不日即可破城,方臘算是完蛋了,大軍最多兩月就會回京,能趕上你生孩子。”
種師道安慰着崔妙彤,他說的也是實話。
“那樣就最好不過了,女人家生孩子最害怕了,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跟前連個知心人都沒有,想想就覺得害怕,現在有了消息,心裡總算放心一些,好了,你們好好聊,我回去給夫君寫封信,算算時間,家裡的商隊應該就在這幾天回來。”
說完之後,羞澀的回身走了。
三個老頭子笑眯眯的捏着胡須看着容易滿足的崔妙彤,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到回廊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