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城是西夏的國相梁乙埋在無定河的西邊修建的一座屯兵寨,為的是保衛銀夏二州,和宋軍隔河對峙。
戰時互相攻伐,和平時互市,神宗元豐四年,大将軍種谔率領大軍一舉攻伐了碎金城,至此一直都掌握在宋軍的手裡。
可是由于作戰的時候毀壞了渡口,平時宋軍也沒有人進行把守,一來二去的很麻煩,漸漸的碎金城也就成了山民們的地盤,開始的時候宋軍還擺渡過去清剿山民,可是他們發現,軍隊還沒有開拔,這些人已經跑進了山裡,或者跑到了宋軍和西夏的軍事緩沖區,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山民其實就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盜匪,可是他們又和盜匪有很大的不同,充其量就是一個沒有戶口不被大宋承認的野人而已。
他們缺少必要的生活物資,渡口一直沒有修好,以及官府對這種人的痛恨,導緻他們一直沒有機會下山和嗣武城裡的百姓進行互市。
他們平日裡所需要的鹽,還是據此三裡之外的懸空寺的那個酒肉和尚給施舍的。
這個和尚平日裡都不住在寺裡,拿着個盆子到處遊蕩,回來的時候總能帶點兒日常的生活用度,也都散給了碎金城的百姓。
懸空寺本來是西夏碎金城的前哨關隘,後相繼在此造像建廟,企圖得到神靈的保佑,也可能是覺得殺虐太重,想通過神靈來洗刷身上的罪孽。
被宋軍占領之後,佛像就保存了下來,寺廟逐漸就成了規模。
有些挂單的和尚就會選擇在這裡留守,那個喝酒吃肉的和尚來這裡落腳也不過是前年的事情。
有意思的是懸空寺裡供奉的不僅僅是佛教的佛祖,還有道教的祖師,所以,這裡是融佛教,道教于一體的寺廟。
想來那些石佛肯定是西夏人修建的,宋人信奉道教,自然把整個人生都會完完全全的交給自己的信仰。
吳熙來這裡的原因自然不是來看寺廟的,他是在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發财的路子。
山民需要基本的生活的物資,而山下的人需要山民手裡的貨物,主要以動物的皮毛為主。
這樣兩相互市,各取所得,吳熙從中賺取一點點的利潤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碰見阿貴恐怕是吳熙想要把這件事情做下去的原動力。
阿貴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山民。
吳熙見到他的時候,全身上下浮腫的不成樣子了,整個人看上去沒有一點精神,看見吳熙的第一眼就發生了幹嘔的現象。
吳熙當然不會認為這人是嫌棄自己才做出的惡心狀态,這樣的表現形式隻存在在後世的調侃之中。
阿貴連最基本的生活物資都不齊全,自然不會做出這種毫無意義的舉動。
這是典型的身體缺鹽的征兆,而且身體的承受能力已經達到了上限,要不是身體實在抗不住了,他也不會冒險淌水過來尋鹽。
見吳熙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孩子,心裡沒有多少負擔,直接上來就在吳熙的牛車上找東西。
一邊找一邊說:“有沒有腌菜,或者是和鹽有關的東西,要是今天再吃不上鹽,恐怕連回去的力氣的也沒有了。”
一般的人看見這一幕,除了把這個神經病趕走之外,就是拉去報官,衙門大量的收購山民,這是整個宋朝的一樁買賣,在衙門排上号的山民,最多的時候能值到一貫錢,夠買一頭肥豬的了。
可是吳熙看見的卻是一門生财的渠道。
從眼前這個人的眼神中,吳熙完全可以發現,隻要你給他鹽,就可以不等價的換取他身上的任何值錢的貨物。
鹽在這些人的眼中就像後世吸毒的人對于毒品的依賴是一樣的。
“你叫什麼名字?”
吳熙饒有興趣的看着這個人在一個罐子裡找了吳熙花了三文錢買的腌菜,身手撈了一把就往嘴裡塞,趁他還能聽懂人話,随口問道。
“阿貴!”
簡單而且直接,再也不說任何一句話,仿佛隻要多說一句話,就會白白的損失了補充鹽分的機會,在他看來,這位少年之所以讓他随便取用,是有時間限制的。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的吃,甚至可以拿回去和你們的家人一起分享。”
吳熙說道。
阿貴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在他的眼裡,這個世界上除了那個吃肉的和尚之外,就沒有一個是好人。
本來他已經做好了挨一頓打的準備,沒想到這個半大的孩子沒有生氣,反而要把這一壇子菜都給自己。
這種事情自從他生下來就從來沒有遇見過。
“你沒有聽錯,你可以把這些都拿回去,如果你們還有需要的話,過幾天我還會從這裡經過,你們盡管來取就是了,到時候我會給帶給你們真正的鹽。”
吳熙覺得這樣說他應該能聽的懂了。
阿貴就是一個實在人,話不多,全部想要表達的東西都在他的行動裡。
把手裡的鹹菜放回到壇子,轉身走進草叢裡,拿出了幾張已經幹的很好的動物的皮子。
看不出來是什麼皮子,但是做一件皮大衣禦寒綽綽有餘了。
阿貴把拿幾張皮子仍在吳熙的牛車裡,抱着菜攤子就下了主路,歡快的跑向無定河的方向。
吳熙本來想叫住他,這些皮子的價值很高,成色也很好,重要的是整張皮子上沒有箭矢射穿的痕迹,這就很難得。
說明這些人在狩獵的時候很注意對皮子的保護。
就這幾張皮子而言,市值在一貫錢左右,完全可以買一頭耕牛了。
“顧不上那麼多了,先就這麼着吧,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
阿貴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這樣就很好,隻要還有以後,那麼這壇子酸菜就沒有失去它的價值。
牛車是曹晖借給吳熙的,過幾天曹晖會去一趟雙溪村,主要是給吳熙結算第一期的利潤,順便把牛車再趕回來。
這幾天他已經請工匠組裝了幾台鼓風機,也拿給張世榮看了,這貨二話沒說,就承包了整個流水線,并且一次性付給了曹晖五百貫錢,說這隻是定錢,以後的事情好商量。
張世榮付給曹晖的是交子,就是一張紙質的錢币,不能流通,卻能在指定的錢莊兌換銅錢。
嗣武城沒有這樣的錢莊,所以隻能去綏州城兌換。
兌換好了之後,就會把其中那個的六成送給雙溪村的吳熙。
曹晖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虧的,他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其中四成的利潤,他覺得這和撿錢沒有什麼區别,所以很樂意親自走一趟雙溪村。
每個人都在心裡給自己設置了一條滿足的杠杆,就比如說,曹晖白撿了四成的錢,他就很滿足,沒有和吳熙要求太多。
阿貴得到了一壇子有鹽分的腌菜,他就很滿足,盡管為此他付出了價值将近三貫的皮子,他也覺得這是值得的。
但是現在站在吳熙面前的兩個持刀的“大漢”,他們就沒有給自己設置滿足的杠杆,吳熙把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扔到了地上,他們依然要求吳熙把整個衣服都脫下來,才肯作罷。
哼着後世的情歌,心情愉悅的準備回家給吳老爹一個大大的驚喜,沒想到,轉了一個彎就看見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強盜,學着劫富濟貧的大俠,蒙着面,懷裡抱着一把劍,右腿微微偏開,嘲弄的看着吳熙和他的牛車。
在這個人的不遠處還有一個人,手裡拎着兩把鐵錘,坐在路邊打瞌睡。
年齡和職業的不相稱,使得畫風有些滑稽,剛想要出言好言相勸,沒料到那個拿錘子的漢子在蒙面人的示意下,一錘子就砸蹋了牛車的擋闆,買回家的禮物也撒了一地。
“有話不能好好說麼?非要砸壞了你們才開心?”吳熙心裡害怕,但是嘴上說的卻很輕松,企圖通過這樣一種方式能逃過劫難。
這個時候,一陣風吹來,把兩人臉上的面巾都吹跑了,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牛眼娃,他看見我們的臉了。”
“二狗子,這可如何是好啊。”
兩個人相顧失言,把自己的情況漏了一個底掉。
“你他媽傻呀,不是說好了不叫名字的麼?”
“你不是也叫我名字了麼?”
兩個人明顯是生手,牛眼娃長的比較的粗狂,二狗子比較精瘦,扮演着絕對的領袖。
而他的地位現在受到了挑戰,所以他很不服氣。
“我們兩個究竟誰是老大?”二狗子實在不想很腦子少根筋的牛眼娃吵架,這對自己的智商是一種侮辱。
“當然是你了,我們不是說好的麼?”牛眼娃嘴上吵吵而已,但是絕對遵循自己承諾過的事情,說是讓你當老大,就絕對不會食言。
“那現在我讓你過去把他殺了,這些貨物就全是我們的了。”二狗子命令加誘惑道。
牛眼娃什麼都沒想,機械的提着鐵錘朝着吳熙就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