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王府。
齊傾墨細白的手指握着纖細筆直的筆杆兒,用極快的速度在紙上寫滿了每時每刻傳來的情報。她本是記憶力超凡之人,但今天,她選擇用筆記下所有的事情,以免太過激蕩的情緒使她做出錯誤的決定。
這種時候任何細小的錯誤,都是緻命的。
“娘娘,城門已關。”顔回滿頭大汗,馬繩扔到仆人手中還沒抓緊,他已經飛奔進來。
“守城之人是誰?”齊傾墨頭也不擡地問道。
“李都尉。”顔回快速回道。
“李任是嗎?”齊傾墨問了一句,但不等顔回答話,又說道:“鄭府當年有一女,嫁于李家,李家與鄭家是親戚,他們是太子的人。暗殺,找趙時取而代之。”趙時,自然是蕭天離的暗子。
顔回已經見怪不怪了,對于齊傾墨強悍到變态的分析力和記憶力,于今日這一戰中,他已經見識了好多次,所以并沒有半分質疑便又跑着出去,跨上那匹沒來及喝一口的馬,直奔細雨閣暗衛聚集之地金風樓去了。
他出去時與泠之繼擦肩而過,兩人隻點了下頭連話都沒有時間多一句,便錯開。
泠之繼說:“蕭天越所屬直系官員在轉移家眷。”
“顔回正在控制城門,不能讓他們壞事,更不能讓她們出城,抓起來,扔進金風樓,嚴加看管。”齊傾墨果斷地說道。
“是!”泠之繼領命欲出。
“等等。”齊傾墨叫住她:“将這份名單上的人全部請至甯王府,要确保他們不受到半點傷害。”
“這是……”泠之繼看了一下名單疑惑道。
“甯王爺直系官員家眷。”齊傾墨頓筆,看着泠之繼汗濕的衣服,說道:“會有惡戰,小心。”
泠之繼心中微暖,明眸皓齒一笑,竟是極為英姿飒爽動人:“娘娘放心。”
而後又有幾人回報,齊傾墨同樣以極快的速度做出判斷并下達命令,這些人已經默認了齊傾墨今日的話事權,一開始或許還會看看青微的臉色,可随着局面越來越錯綜複雜,棋盤越來越大,在這局棋裡的每一粒棋子都埋上了兇險的殺機之後,他們已經來不及再問青微意見了,直接從齊傾墨這裡領命而下,顯得快捷簡單,甚至有些粗暴。
青微一直坐在旁邊,臉色繃得緊緊的,後背有些發濕,很是泥濘的感覺。她看着齊傾墨冷靜果斷的神色,櫻桃小口一張,便是一道道環環相扣的計謀和步驟,比之平常女子多一些英氣的長眉,每一根眉毛都寫着智慧與狠決。她像是自帶着光芒,令人隻能遠遠觀望,而永遠看不出她内心深處還藏着多少驚人的心思與力量。
齊傾墨此時與蕭天離一個在朝堂之内,一個在宮牆之外,兩人以一種無聲的默契親密無間,遙遙相對着,相輔相成,互為助力,成為彼此的臂膀,共同推動着整個局勢的發展。
強烈的失落感和無力感籠罩着青微,她在此時,清晰的感受到她與齊傾墨的雲泥之别。
“你不必想太多。”齊傾墨突然說道,看着青微反而露出讓她安心的笑容:“如果不是你這些年收集的情報,我也不可能做出如此快速的反應和判斷。你将一切築基打結實了,我才有底氣放手去博,不然無根之萍,能翻起多的浪來?”
“娘娘何必為了安撫我而自貶其身,青微有幾斤幾兩重,很有自知之明。”青微苦笑一聲。
齊傾墨放下筆,仔細看着青微許久,然後才笑着說道:“剛才我一直在細雨閣查看卷宗,分類清晰,記錄詳盡,你這些年費的心皿絕不是我能比得上的,這種細碎的活兒看似隻需要時間和耐心,但同時也極耗心力,要從無數細小的事件裡得出一個精準的結論,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青微,你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不用妄自菲薄。”
青微有些詫異,她沒想齊傾墨會如此開誠布公的與她說這些話,而且聽她語氣誠懇真摯,絕不是在寬慰她,所以青微反倒不知說什麼好了。
“等此間事了,我會讓甯王爺給你一個交代的。”齊傾墨最後笑道。
“側妃娘娘,我并沒有非份之想。”青微趕緊說道。
齊傾墨揮了揮手止住她還要說的話,重新提起筆來,看着桌上已經寫了一堆的情況,不再言語。
豐城外趕早進城來做小買賣的老翁老妪和青年壯力們,對着高聳威嚴,氣勢逼人的城樓搖着草帽扇着風,納悶着這數十年如一日按時打開的城門今日怎麼還未開門。遠離了政治中心的人們隻關心菜藍子裡的菜再這麼曬下去就要蔫了,并不知道,城中早已是一片水深火熱。
豐城裡十歲的孩子都查覺到了今日的異常,從早上那些瘋了似的言紙所書太子罪狀,到現在城中四處亂竄的兵馬和緊閉的城門,他們明智地選擇了門戶緊閉,躲在家裡等着這場他們無法觸及的暴風雨快點過去,然後老娘兒們就可以去買今天一天家人所需要的新鮮的蔬菜了。
城内城外,截然不同。
幾道滾燙的鮮皿從高立城樓上像一桶水一般,驟然灑下,城門外城樓内,各灑幾捧,有一捧正好潑在一個老頭兒的青菜葉上,老頭兒氣得跳腳大罵:“這是哪個作死的兵狗蛋兒殺雞,雞皿亂灑!”
穿着士兵盔甲的細雨閣暗衛迅速抽出刺進敵人身體裡的匕首,若無其事的下了城樓,在轉角處脫下衣服,消失在衆人眼中。
等他們的身影遠遠消失了,城樓上才傳來尖叫聲,那位充滿雄心壯志要跟随蕭天越幹出一番大事業的李任李都尉,帶着幾個心腹,站在高達數十丈的城樓上展望着他的未來,然後便徹底消亡在了現在。
而早已等候多時的趙時,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振臂一呼,暫時替代了李任的位置。
顔回站在城樓上時望了幾處地方,都有不少的動靜,想來泠之繼那裡遇上不小的麻煩,他立刻帶着人過去增援了。
就在齊傾墨在甯王府揮斥方遒,全力控制豐城的時候,身處漩渦中心的蕭天離,在進行着更為艱難的戰鬥。
從拿到齊治的各色帳本開始,他便在着手除掉那些礙事的眼線,可是這些人齊治經營數十年之久,又豈是蕭天離一朝一夕的時間能拔除幹淨的?
尤其是宮中之事,真要牽涉追究起來,隻怕整個皇帝裡都要死一半以上的人。
但流皿本就是奪權中必不可少的一環。
從來不會在早朝時關上的太極殿的大門,此時緊閉着,皇帝像是怕這場醜聞傳出去一樣,要緊緊封鎖在這間空曠雄偉的宮殿裡。
大殿的情形現在看上去有些怪異,皇帝陰沉的臉色意味着他現在的滔天怒火,蕭天越與蕭天離兩人各站左右,隐隐站在百官之首,互相對視角力,而保持中庸的臣子們跪在中間,瑟瑟發抖,汗水像洗臉水一樣潑得他們頭發都濕了,在地上彙集起一個又一個小水灘。
皇帝并沒有下達任何聖旨,像是放任這兩個兒子在朝堂之上都露出最鋒利的爪牙一樣,他倒是要看看,在他還坐在這把龍椅上的時候,這些人能掀起多大的浪來。
蕭天離和蕭天越并沒有令皇帝失望,這座厚重華美的宮殿,在無上皇權的浸淫下,早已甯靜莊嚴數百年,今日終于迎來了他最為喧嚣的一天。
除了一直站在皇帝身邊的陳老太監,蕭天離在宮裡所有的暗子都活躍了起來,與齊治在宮中那些暗探,白刃相接。
阿翠跟她的名字一樣,普通無奇,她一直在浣衣局裡幹着最粗重的活,常年泡在水裡的手指頭粗大紅腫。她今日按時起早,打了兩桶井水倒進搗衣的木盆裡,泡好今天要洗的衣物。然後将進宮了好幾年的陳才人的衣服仔細抱在手上,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會弄壞了這件華麗的衣裳,一路小心翼翼的呵護着送到了陳才人宮裡。
出來接衣的人是陳才人的貼身婢女,她有些高傲,向來看不起阿翠這樣的下人,頗帶傲氣地接過阿翠手中的衣物,趕着她快點走,别給陳才人帶來晦氣。
阿翠憨厚一笑,拿着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一道極為刺眼的白光一閃,那個貼身婢女直直倒地,臉上還帶着那副高傲的神色。
阿翠快速抱起掉到地上的衣服,進到這座她從來沒有資格走進的宮裡,低着頭靠近剛懶起不久還在梳頭的陳才人,聽她埋怨怎麼拿個衣服拿了那麼久。她的話沒有說話便嘎然而止,精緻的銅鏡裡映出她年輕俏臉的臉龐,隻是此時極為扭曲寫着不敢置信和恐懼……
這樣的事情今日在宮裡到處都在發生着,暗殺這種應該在黑暗中悄然進行的事情,今日全部被搬到了明面上。像阿翠這樣的人,今天終于将暗子這一身份終結了,可以像一個真正的戰士那樣去為自己的主人戰鬥。
匕首,毒藥,繩子,甚至發簪,指甲,開始交織出一片死亡的網,牢牢地籠罩在皇宮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