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聽到後方有哒哒的馬蹄聲傳來,齊傾墨趕緊讓顔回停下馬車回頭去看,遠遠的正見蕭天離一騎絕塵飛奔而來,他脫下了龍袍,換了常服,頭發也隻是随意束着,嘴角含着懶散輕漫的笑意,在無邊的秋日裡策馬而來。
這畫面太熟悉,六年前,齊傾墨看過無數遍。
此時再見,依然美得使人心悸。
齊傾墨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噗”地笑出聲來,清亮的淚水在陽光下閃爍着晶亮的光,望着他越來越近的身影。
蕭天離臨近馬車卻未勒緊馬缰,策馬而過經過馬車時,長臂一展,低嘯一聲,一把抱起齊傾墨坐在自己兇前,驚得齊傾墨大呼一聲。
“你怎麼來了?”齊傾墨偏過頭望着蕭天離的側臉,那輪廓分明的側臉是這世上最好看的,怎麼看都看不厭。
“我想了想柳安之的話,覺得他說得挺對的,我自己的女人怎麼能讓别人照顧?所以我就來了。”蕭天離語調輕快,眼角眉梢都是寵溺的神色。
“那朝中怎麼辦?”齊傾墨心中不歡喜是不可能的,誰不希望這樣被人寵着?但一想到如今羲國剛剛改朝換代,朝中政局不穩,蕭天離如果此時離開豐城,誰來坐鎮朝堂?會不會出亂子?
“交給莫百衍了,他當了這麼久的清閑驸馬,也該替爺幹點活兒了。”蕭天離“吧唧”一口親了下齊傾墨的臉蛋,心情好得不得了。
齊傾墨還想說什麼,蕭天離卻一抖馬缰,馬兒跑得更快,齊傾墨身子一倒重重撞進蕭天離懷中,結結實實,滿滿當當,蕭天離得意一笑,說不出的快意。齊傾墨便也不再說話,靠在他溫暖寬厚的懷中,原來任性的感覺這麼好?那這一次就任性一回吧。
其實蕭天離早就決定要跟齊傾墨一起來邊關,在齊傾墨告訴自己,她要與柳安之共赴災區的時候他就決定了,隻是知道齊傾墨一定不會同意,所以也就沒有跟她說。從那天起他就悄悄安排朝中事務,又與莫百衍暗中多有磨合。
好在莫百衍跟了他多年,一向清楚他行事的風格,朝堂上的事蕭天離自己已經處理得七七八八,隻是有些尾帳要莫百衍來收,重要的事情還是會千裡加急送往他手中親自批閱,倒也不算撒手不管。
于是在挨了莫百衍一百句“胡鬧,皇上你這是在胡鬧!”的罵聲後,蕭天離終于再一次當上了甩手掌櫃。
他故意讓齊傾墨與柳安之先走幾個時辰,自己再趕過來,就是想給齊傾墨一個驚喜。
開玩笑,好不容易到手的媳婦兒他這一回可沒那麼容易再輕易放她離開了,不然還不得被柳安之嘲諷死啊?
不管她要去哪裡,要做什麼,蕭天離都不會攔着,但他會一直陪着,陪着她走到生命的盡頭,也會握緊着她的雙手。
柳安之靠着馬車門望着那雙縱馬遠去的人,不知道在想什麼,笑了笑沒有說話。
顔回湊過來撓着腦袋:“我說柳公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咱爺會追上來?”
“他幸好追上來了,我在他身上下了味藥,解藥在齊傾墨身上,三日之内他不接近齊傾墨,就會七竅流皿毒發身亡。”柳安之說得煞有介事,吓得顔回連連退了好幾步,驚恐地望着他。
“親姑奶奶,柳公子你不是神醫嗎?怎麼幹起這下毒殺人的勾當了?毒的還是皇上!”
“神醫就不能殺人了?菩薩還把孫猴子壓在山下五百年呢,瑾諾還坑了你們邊關四十萬将士呢!而且我誰都不殺,我就殺他!切!”柳安之冷嗤一聲,撩下簾子進了馬車,那鼻孔,簡直要朝了天去,那神色,可真叫一個腹黑傲驕。
顔回啧啧幾聲,抹了抹自己脖子上的那顆腦袋,在琢磨着以後還是離這位脾氣古怪的神醫公子遠一點好,怎麼他跟着齊小姐久了以後,半點沒學着齊小姐待下溫和待友真誠的好習性,脾氣反而越來越古怪了?
柳安之當然知道沒有在蕭天離身上下毒,隻是吓唬顔回罷了。但他也的确知道蕭天離會追上來,因為他曾告訴過蕭天離,齊傾墨活不久了,真的活不久了,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死去,如果他不想後悔終生,就陪她走完最後一程路。
如果這樣蕭天離還不來,柳安之才會給他下毒,不管用盡什麼辦法,也要把蕭天離殺了,因為隻有這樣,他才對得起齊傾墨。
柳安之才不在乎沒有了蕭天離的羲國朝堂會陷入什麼樣的混亂中,他不是齊傾墨,在經曆無數的痛苦折磨後,依然會熱愛着這個世界,他對這個世界毫無愛意,所以毀不毀的,全看齊傾墨高不高興。
心思簡單的人有一點好,容易滿足。
皇上禦駕親臨邊關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地官員多數還沒有見過這位年輕的聖主,擺了架勢備足了禮儀沿途準備恭候聖駕,蕭天離自己沒住進這些官員準備的行宮,也沒有吃他們備下的特産,反而是叫顔回和泠之繼好好享受了一番,唯一的要求是叫他們把沿途所見官員供奉的東西一一記錄在冊。
齊傾墨在驿站客棧裡提着筆總納着顔回他們傳回來的清單,一邊寫一邊笑。
“你笑什麼?”蕭天離在桌子另一邊批着奏折,這些是一些比較緊急和重要的大事,莫百衍拿不得主意,他要親自批閱的。
“我在笑,顔回他們這些天的日子隻怕過得提心吊膽的。”齊傾墨用筆抵着自己下巴,望着自己整理出來的清單越看越有趣。
“叫他們吃香的喝辣的,他們有什麼好提心吊膽的?”蕭天離合上一本奏折,又攤開一本,朱筆蘸了蘸朱砂。
“你少來了,明明是他們去查看哪些官貪了不該貪的财,說得這麼大義凜然的。”齊傾墨輕呸了他一聲,模樣嬌俏。
蕭天離拿筆端點了下齊傾墨的鼻子:“知我者,媳婦兒也。”
顔回和泠之繼看上去是過足了人前人後都有人侍候的好日子,畢竟他們可是打着禦前欽差的名号一路落腳各大州府的,但也被這些個州府的底蘊之雄厚吓得不輕。
一人高的玉璧說拿出來就拿出來,金黃色的珊瑚有幾個人見過?還有各種巧奪天工的物件兒一件一件擺上了,就算是見慣了大場面的顔回和泠之繼也有些發傻,這些州官的私藏可都比得上皇宮裡的收藏了!
這且罷了,畢竟是死物,可是這成排成排送上來的女子是怎麼回事?還問皇上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下官們願意調教,以寬聖心!
寬你妹啊,你們這明明在聖心添堵好嗎?!
這要是讓那位姑奶奶知道了,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們還有活路嗎?不想一百種折磨死你們的方法她能叫齊傾墨嗎?
所以顔回和泠之繼在這金屋銀床裡過得如坐針氈,半點也不敢松懈,把看到的聽到的一字不落地記在冊子上,就連今日送進來的那姑娘身高幾分,三圍多少都一絲不苟的寫上。
當然免不得要被泠之繼半夜調教,威脅顔回眼珠子不要到處亂看,不然就給他挖出來。
嗚呼哀哉,着着實實苦了顔回了。
齊傾墨吹了吹未幹的墨迹,喚了蕭天離一聲,将清單遞給他:“這些人比較可疑,你可以查一查。”
蕭天離接過清單,隻草草看了兩眼就遞回給齊傾墨:“就照你批出來的人去查吧,這些個搜刮民脂民膏的國之敗類,斬一個是一個。”任何一個國家都會有沉疴舊疾,而羲國的舊疾是最常見的,也是最難下手的,那就貪官橫行。官官相護,不知道他們這根系到底有多深,會牽涉到朝堂上什麼人。
齊傾墨開着玩笑:“你就這麼相信我,都不去查證一下?”
“你挑出來的人我還不信嗎?”蕭天離說得理所當然,這世上誰辦事他都不放心,唯獨齊傾墨做的事,那定是滴水不漏的,“你來幫我看看這個。”
蕭天離遞過剛打開的那本奏折給齊傾墨看,齊傾墨也不把什麼女子不得幹政這種迂腐的規定放在心上,她這些年幹的政可多了去了,三國的政事她都幹預過!既然蕭天離都不避諱她,又何怕多這區區幾樁?
借着并不十分明亮的燭光,齊傾墨看下來是關于戶部侍郎一職的任命人選,上面寫着幾個名字,看上去像是什麼人推薦的。吏部掌管錢銀,不僅是個要差,還是個肥缺,也難怪蕭天離
不敢随便拿主意。
齊傾墨看了看,搖了搖頭:“要我看啊,這幾個人一個都不能用。”
“喲,這麼狠?”蕭天離沒想到齊傾墨一句話把他們全否定了,不由得有些好奇,笑望着齊傾墨。
“這幾個剛才我在那份名冊裡瞅見了,隻怕貪得不少,這幾個,以前還在細雨閣的時候看過他們的卷宗,也不幹淨,是某人的門生……”
“那咱夫妻倆個琢磨琢磨用誰合适……”
月兒悄悄爬,風兒輕輕吹,時間啊,你慢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