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節
自從進入司州地界,其荒涼貧瘠的景象跟兖州的富庶相比簡直是地獄和天堂,除了幾個少數被張邈當年經營過的城縣,千裡沃野居然很難遇到有人煙。路邊全是黃沙和半人高的蒿草,風一吹,呼啦啦的倒向一邊,間或露出一具不知是人還是牲口倒斃的白森森的骨架。
夏候淵和張鋒兩人齊頭并進,要說這腳力,張鋒還真比不過這位曆史上最擅長千裡奔襲的名将,他也有老婆,怎麼精神總是這麼好?
身後是五千輕騎,身上僅着皮甲,清一色的身背着三石長弓,馬身上還備有四個箭袋,除非是攻城掠寨,這五千訓練有素的輕騎天下沒有去不了的地方——除了山裡,比如說蜀中。
“聽說知機與那劉協是舊識?”馬在急速奔馳中,就算兩個相鄰的人說話也要扯着嗓子喊,還不見得聽得清楚,耳朵裡呼嘯而過的風聲可以蓋過一切。
“見過一面,不是很熟。”張鋒也大聲回道。
曹操統領着五萬步軍在最後,中間還有黃叙、甘甯等人居中接應,不過所有的騎兵全在夏候、張兩人手上,虎豹騎當然沒帶出來,留在陳留了,萬一有人象上次張邈之事一樣,趁曹操不在家就造反,那日子還過不過了?
自從弘農城出逃至今已有十幾天了,派去袁紹和曹操處的使者還沒有回,不知道到底有沒人肯救援自己這個落魄的皇帝?
想起漢武大帝“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的激壯豪言,又想起自己象喪家之犬一般東突西逃,洛陽燒沒了,劉辯、太後都也死了,劉協覺得老天待漢家如此不公?莫非我大漢将亡麼?
身邊就隻有董承還算是唯一忠心耿耿的武将,那楊奉雖然對自己恭恭敬敬,但聰明的劉協看得出來他隻是想利用自己,而身邊另兩個大漢……
劉協偷偷斜眼瞥了一下李樂,他正皺着眉頭,心裡看起來很不爽。
換了誰都不爽的,堂堂白波軍居然被西涼人堵在弘農城裡,進出不得,到現在自己身邊隻剩下了幾千人!不過也正因為西涼人要去圍弘農,所以追自己并不是很急,眼前洛陽故都就快到了,可是一片燒得象地獄一般的廢墟,就算到了又有什麼用?
都是這個小子給害的,要不是為了保他,老子也不會這麼倒黴到家了!李樂兇光頓時在眼中閃爍了一下,偏頭也看了劉協一眼,吓得劉協忙作出一付正襟危坐狀。
李樂又偏頭想了想,骁騎都尉,這個封給自己的官很大麼?他對官制一竅不通,用這麼多弟兄換了一個這麼的官,到底值不值?還搭上了老胡的一條命。
進入洛陽燒得象兩個斷掌一般的城門,眼間一片全是焦黑,要是來過這裡的人,很難想象這裡就是大漢之都,全天下最繁榮、強盛的地方,誰知人事已非,除了斷垣殘壁,和一些占地為王的烏鴉,就隻有一堆堆嗡在一塊的蒼蠅是活的。
那些燒得搖搖欲墜的房子不時啪的一聲,被風吹下一根燒斷的橫梁。而當風吹過一片黑色煉獄之時,變成一種尖利的怪叫,就象來自地獄的惡鬼在不甘的哀嚎。
“都在這裡休息一下!下來,你們跟老子都下來!”李樂自顧自的發号司令,目标不知是皇帝還是他身後的一幹文武大臣。
衆人唯唯諾諾,生怕惹惱了這位“權臣”,除了皇帝,誰他都可以任意辱罵,就連天子,如果沒有他點頭,也都要餓着肚子。
糧食就早不濟了,不去留給自己的人馬,還去喂飽你們這幫窩囊廢麼?
“皇帝老子,我的兒郎們都沒吃的了,你說說怎麼辦吧?這地方破得鳥都不拉屎,真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回這裡來!”李樂“铮”的一聲拔出佩劍,吓得劉協和一幫大臣直哆嗦。
還好,李樂隻是把身前一排荊棘吹斷,然後把一方獸皮鋪在地上,借着三面斷牆,就算是一個可以擋風的床了。
“朕……可傳、傳旨,讓張楊進、進獻米糧!”劉協結結巴巴的說。
“哼,最好他能送來,否則隻有吃人肉了!”李樂刀一般的冰冷眼光掃過那些“窩囊廢”中地位最低的宮人和宮娥,凡是被他看到的人無不低下頭,渾身股慄不已。
“吃吃吃吃吃吃……人肉?”劉協結巴得更厲害了。
“那怎麼辦?這麼多一群人拿什麼喂?”李樂跳起來,眼睛瞪大了朝着劉協大喊大叫。
劉協的喉嚨不自覺的咕噜了一下:“便……便依愛卿就是。”
“哼!”李樂不滿的憤憤坐下,象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誰都不敢去看他,生怕被他怨毒的眼光看到自己。
還好,張楊的米糧送得很及時,沒人成為“肉脯”,就是曬幹腌制後的人肉。
作為報答,劉協又送了一個空空的頭銜給張楊,連印都沒的蓋,拿什麼封賞?
“陛下,李賊欺人太甚,不如臣與楊将軍一起保陛下繼續東行,到了中牟就好了。”趁李樂不在身邊,董承低聲與劉協說道。
身邊一大批都是李樂的耳目,連皇帝說話都要小心被偷聽了去,天知道那個野獸一般的李樂會不會殺人。
“便依卿言!這洛陽實不能久住,如李樂不走,朕也要走的。”
果然,李樂不願意走了,糧沒糧,兵沒兵,要是再遇到什麼事怎麼辦,而他現在開始又有了另一個念頭。
“既如此,某告退,将軍請自便。”董承與李樂打交道的時間已長,已經不那麼害怕他了。
“不送!”李樂就坐在地上,一揚戰袍,揚起一陣塵土,嗆得正在行禮的楊、董二人連連咳嗽。
不能忍也要忍,二人悻悻回到獻帝身邊,然後各自準備,獨自往東行。
二人剛走不久,李樂叫過韓暹,低語了幾句,韓匆匆離去,一上馬便直朝西去。
哼,衆人分杯羹,總比什麼都撈不着好!李樂陰陰一笑。
“陛下,大事不好,臣下徐晃報親眼所見李樂派韓暹往西急行,想是勾結郭、汜二賊去了,事不宜遲,速速逃去為好。”楊奉大驚失色的跑來報信。
“啊?又要逃啊?”劉協有一死的念頭,死了就不用每天跟馬拉松似的跑不停,我又不是王軍霞。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董承也勸。
“唉!那就走吧!”劉協有氣無力的站起,在兩個宮人的扶持下,踩着一個宮人的背又一次登上那輛馬車,天知道從長安出來後每天有多少時間是在這輛車上度過的。
誰知剛逃到鞏縣,後面就喊殺聲振天,李樂親自帶着郭、李二人的追兵趕上來了。
“陛下,事急矣!臣與楊将軍抵擋一陣,請陛下速行。”馬車上的禦者發了瘋似的狂打馬鞭,那兩匹馬脫了缰一般狂奔。
楊奉、徐晃、董承三人一字排開,領着身後寥寥無幾的幾百士兵,看着一眼望不到邊的追兵,心中都是惴惴不安。
“拼死也要讓陛下争取一點時間!”董承看向眼旁兩人,楊奉一臉的陰沉,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隻有徐晃堅定的點了點頭。
“公明,全靠你了,我軍之中,隻有你最武勇。”
“國舅放心,要從此處過,除非踩着徐某的屍體!”
董承心裡不禁有一絲感動,眼眶一酸:“公真忠義之士也!”
楊奉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留着有命活下來再說吧!”
眼前猙獰的西涼人的前鋒已經能看清臉了,三人同時大聲呐喊道:“沖!”帶着僅剩的幾百人,如自殺一般迎頭朝着西涼人冰冷的刀鋒上迎去。
“此是如處也?”亡命天涯的劉協不知逃了多久,雖然不用他自己用腿跑,但已身疲乏力,拉車的兩匹馬也是口吐白沫,再不停就要報廢了。
“回陛下,此是成臯地界。”
“離中牟幾何?”
“尚有一日馬力。”
“完了完了,還有一天的路程啊,追上就追上吧,我可不想成為漢朝第一個跑得累死的皇帝,九泉之下,如何有面目見列位先皇?”
“止歇于此處,再作計較。”劉協心下已經放棄了,除非能有奇迹,要不追兵遲早會跟上來,也不知道楊、董二位怎麼樣了?
那些赤着腳跑的宮人、宮娥早就不知道掉隊到哪裡去了,隻有一些官員有馬的還跟着,聞言幾乎都是從馬身上滑下來,躺在地上象具屍體一般一動不動。
劉協見了更是心灰。
還不如死了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