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守舊是一個孤兒,三年前成為錦衣衛密探,明面上是大同一家酒樓的小二,兩個月前接到任務,喬裝成一個往瓦剌賣貨的小商販。
大明和瓦剌剛大戰一場,瓦剌還在恢複朝貢的大道上作無謂的努力,可民間互貿卻沒有斷過。何守舊隻是衆多走私者之中的一人。
他販賣的貨物不多,但卻是瓦剌貴人喜歡的,比如一小袋鹽,一些很漂亮的頭飾,或是很精美的肚兜。
所以到草原不久,就認識了幾個瓦剌貴族的婢女,算是有了固定的主顧。
這天,他接到京城的密信,于是又帶一些頭飾,翻過往常常走那段有些低矮的城垛。這一段長城的守軍得了小販們的好處,對小販們的行為早就睜隻眼閉隻眼了。當然,瓦剌人想進來,那是絕無可能的,明人有家眷在大同,也不可能不顧家眷的死活,為瓦剌傳遞消息。
何守舊熟門熟路來到一座華麗的大帳附近,等了半天,從裡面出來一位長相甜美的姑娘,他趕緊喊:“娜仁姐姐。娜仁姐姐。”
那位叫娜仁的姑娘快步過來,何守舊笑着拿出一隻精美的赤金步搖,道:“過年手氣不好,賭輸了錢,債主上門,隻好跑出來了。不知可敦喜不喜歡這樣。”
娜仁是也先可敦的貼身婢女。
“好漂亮,我拿給可敦看。”
不一會兒,娜仁出來了,道:“可敦說,三隻羊,再多就不要了。”
何守舊很為難:“五隻不成麼?”
“不成,連續幾次白災,凍死很多牛羊,要不是可敦實在喜歡這支步搖,怕是舍不得買呢。”娜仁一臉内疚,這樣一支漂亮的步搖,隻換三隻羊,确實壓的價有點低,何守舊人老實,很好說話,可敦又是老主顧,想必他會通融。
果然,何守舊糾結了好一會兒,直到手凍得通紅,才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嘀咕,像自言自語,又像勸說自己:“算了,你們的使者被留在京城,再也不回來了,沒有要來糧食,隻能靠牛羊過冬,大家都不容易,三隻羊就三隻羊吧。”
娜仁大驚,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就三隻羊。”何守舊唉聲歎氣,道:“我以後再上賭桌就把手剁了。”
娜仁過意不過,挑了三隻相對肥一點的羊給何守舊,看他趕着羊越走越遠,才陰沉着臉進帳去了。
當晚,也先失眠了。
遠在京城的伯顔貼木兒并不知道草原上發生的事,還在為部落難以過冬擔憂,為朱祁鎮生病擔心。
宋誠讓人端來點心,勸他吃一點:“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飯吧?先填飽肚子,再等宮裡的消息好了。徐院正和幾個醫術高明的太醫都在宮裡,想必皇上的病過幾天就好。”
“我想去看看他。”
宋誠把叉子塞他手裡,道:“要進宮也得先填飽肚子呀,這是我年前新研制出來的蛋糕,廚子做不夠他們吃呢,慢點去拿就沒有了。你嘗嘗。”
後世的磚家說,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多吃甜食,能有效緩解情緒,讓心情變好,大概有些道理。
蛋糕很美味,伯顔貼木吃了兩大盤後,緊皺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了。
他要進宮探望朱祁鎮,被宋誠勸止了:“你生病的消息報進宮,皇上才命徐院正為你診治,如今你這樣活蹦亂跳地進宮,豈不害我落得一個欺君之罪?皇上仁慈,定然不會責怪我,但禦史們斷然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必然是要彈劾我的。到時皇上也保我不住。”
進宮就是害了宋誠,人家聽說自己生病,心急火燎報進宮裡去,哪裡有想到自己裝病?他怎麼忍心害真心待他的人?
伯顔貼木兒道:“你能代替我進宮嗎?皇上龍體如何,派個人跟我說一聲。”
宋誠答應了,沒有理由不答應啊。
往日朱祁鎮招待伯顔貼木兒,會宣一些勳貴作陪,今天伯顔貼木兒裝病,原本停放馬車的地方就空蕩蕩了。
自從新式馬車出來後,勳貴官員們出門都坐馬車,學着宋誠的樣子在馬車裡喝喝茶,吃吃點心,處理公文,有好色的讓歌伎在馬車裡彈琴唱曲,樂聲散落一路,至于唱着唱着胡天胡地的也不在少數。馬車寬大,做什麼不可以呢。誰還去騎馬?
朱祁鎮一個人在殿中悶坐,見宋誠進來,道:“宋卿,我們這樣對他,是不是太過了?”
朱祁鎮是一個心軟的人,這樣的人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皇帝,如果是老祖宗朱八八,豈有對不起誰的想法?
身為皇帝,有這樣的性子實在難得,起碼不用擔心鳥盡弓盡,兔死狗烹。能遇到一個有良心的老闆不容易啊。宋誠道:“若皇上過意不去,可在大朝會時撥些糧食給他的部落應急。不過,戶部在籌糧,為打倭國做準備,怕是沒有餘糧給他。”
這也是事實,現在是嚴冬,開春才播種,夏天才有收成,這半年沒有存糧的百姓都得挨餓,哪裡顧得上瓦剌?
朱祁鎮心裡堵得厲害,半天才道:“不如你試試他的口風,看他肯不肯留下來,若他肯留下來,你想辦法把他的妻兒部衆接過來。”
宋誠歎氣:“也隻好如此了。”
本來就打着留下他的主意,事到臨頭,朱祁鎮卻覺得難以開口。
宋誠擔心打草驚草。伯顔貼木兒不蠢,相反還很聰明,隻是讀儒學讀傻了,不僅沒有野心,連防人之心也沒有。宋誠打的主意是,能拖一天算一天,待瓦剌那邊有消息傳回來,再變臉不遲。
可是朱祁鎮已經良心不安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伯顔貼木兒大吃一驚,道:“我怎能背叛我的哥哥?”
“你是說,要太師歸順才行嗎?”宋誠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或者你會勸太師歸順?”
“那怎麼可能?”伯顔貼木兒脫口而出。
他們是成吉思汗的後代,有黃金家族之稱,也先做夢都想恢複祖上榮光,怎麼可能投降?他看宋誠的眼神像看白癡,少年什麼都不懂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