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淳連夜趕去天津衛,工匠日夜趕工不說,更多的工匠在往天津衛趕的路上。
戶部尚書李秉天府中絲竹之色不絕,賓主盡歡之際,門子來報:“老爺,錦衣衛指揮使宋大人來了。”
一衆賓客盡都驚駭地望向主位上的李秉天,錦衣衛開始向文官下手,第一個倒黴蛋江淵已經被剮三千多刀,家産盡被抄沒,沒有沒入國國庫,而是作為新軍的軍資。如今宋誠盯上他了嗎?
座上諸位都頗後悔,不該跟李秉天走得太近。
李秉心頭咯噔一下,趕緊離座迎了出去。
宋誠一襲灰色狐狸毛大氅沒有一根雜毛,倒背雙手,手上戴一雙同色狐狸毛手套,氣質高雅,站在台階上看府門前兩隻石獅子,渾然不覺有人出來,護衛牽馬站在台階下,除此之外,并無其他人。
不是來捉拿自己的。李秉天放心了,臉上也有了笑容,拱了拱手,殷勤地道:“宋大人,快快裡面請。”
不管你來做什麼,隻要不是來拿我下诏獄,别的都好說。
宋誠轉身見禮,笑吟吟道:“若不是事情緊急,下官原不敢叨擾。下官就是來問一聲,三十萬擔糧食什麼時候準備好。”
朱祁鎮下令籌糧,戶部開始準備,當中他過問兩次,按照以往的流程,起碼準備半年,遇上過年順延很正常。可現在把出征的日期提前,要拖上半年,加上過年順延的半個月,怕是拿下倭國,糧食還沒準備好。
沒有糧草,軍士們哪來的力氣打仗?不要說打仗,聽說沒有糧草,軍心就散了,不嘩變算好的。
原來是催問糧食。李秉天又松了一口氣,拱手道:“老夫這就去催問,不知宋大人什麼時候要?總得說個日期,老夫才好準備“
宋誠道:“正月下旬,不得過二十五。”
李秉天臉色微變,道:“太緊迫了些吧?”
“若不緊迫,下官也不麻煩李大人了。”宋誠似笑非笑,一點沒有求人幫忙的覺悟,看他笑得燦爛,李秉天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闆往上升。江淵為謹身殿大學士,位極人臣,是多少人仰望崇拜的對象,可宋誠一句話,他便成為一片片三寸寬的肉。宋誠有多可怕可想而知。
李秉天是絕對不敢得罪宋誠的。
“老夫這就讓他們馬上籌備,務必趕在正月二十五之前把糧食準備好。”
“如此有勞了。”宋誠說着,舉步下台階,上馬而去,十幾個護衛上馬跟上,簇擁他,蹄聲得得,早去得遠了。
李秉天抹了一把汗,大冷的天,他汗濕重衣。
伯顔貼木兒以使者的身份觐見後,天天被宣進宮,朱祁鎮和同食同坐,要不是有祖訓,不能留他在宮裡過夜,估計早就讓他住進宮裡了。
無數人羨慕他聖眷隆重,更有人拿他和宋誠比,說隻要他在京城,宋誠便得靠邊站。過年官員們走親訪友,談得最多的就是這件事,傳着傳着就變成宋誠快失寵了,蹦哒不了幾天啦。
宋誠聽聞此事,隻是笑了笑,全不當回事。
伯顔貼木兒卻苦不堪言,他一和朱祁鎮談國事,朱祁鎮便和他談感情,兩人都以為此生難得再見,全靠老天保佑才有重見之日,你好意思拿糧食這麼世俗的事出來說麼?
再到後來,伯顔貼木兒一提草原,一提部落,一提白災,朱祁鎮便一臉幽怨地看他,搞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說下去。
可是不說不成啊。
也先回瓦剌後,威信大減,十月下了兩場大雪,牛羊凍死三成,也先不得已,遣使求和,連續派了四五撥使者,都沒得到大明這邊的回應,眼看冬天挨不下去了,隻好讓他走一遭,希望朱祁鎮念舊,給點糧食應付這個冬天。
沒想到一路上地方官熱情似火,非得留他多住幾天,他一要走,地方官就跟死了父母親人似的,哭得那叫一個凄慘,他于心不忍,隻好勉為其難多住一兩天。這麼住啊住的,一個月就過去了。
好不容易到京城,已是年關将近,草原上不知又凍死多少牛羊,他心急如焚,如何有心情叙舊?再說,一天六個時辰呆在一起,再多的話也說完了。
而今,年都快過完了。在馬車上看到京城百姓着新衣,三五成群結伴走親訪友,想到也先眼巴巴盼着他要點糧食回去,他心如刀割,思來想去,隻好來找宋江誠幫忙了。
“元帥啊,我隻是一個小小的伯爵,又在錦衣衛當差,錦衣衛衙門距戶部雖然不遠,可管的事情差遠了。”宋誠正在吃飯,見他進來,招呼他坐,待他說明來意,回了這麼一句,繼續吃他的飯。
伯顔貼木兒愁眉苦臉:“某求和時,皇上顧左右而言他。”
君臣打的主意是留下伯顔貼木兒,然後攻打瓦剌。朱祁鎮怎麼肯答應求和?到時如何面對伯顔貼木兒?朋友還做不做了?話不好說太白,隻好不接碴。
伯顔貼木兒提了幾次,沒有得到回應,擔心得要死。
他此行就兩個目的,現在一個沒有達到,想到也先眼巴巴盼着糧食,盼着和大明恢複朝貢關系,他着急死了。那些凍死的牛羊要是能換成糧食鹽鐵該有多好啊,可是因為一場戰争,牛羊沒有被趕到大明,換了糧食回去,而是在白災來臨時凍死了。
宋誠把嘴裡的飯咽下去,道:“不是我說你們,想打的時候就打,想求和的時候就求和,大明自己就不能有點主意,非得按你們的意思來?這也太過了。”
伯顔貼木兒黯然道:“朝中有人阻撓嗎?以前從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瓦剌不斷襲邊,求和隻不過是他們想緩口氣,在部落死太多人,在牛肉凍死太多,不夠吃,下崽的母牛母羊不夠時的權宜之計,一旦牛肉充足,部落的小子們長大,他們又會拿起大刀,騎上戰馬,到大明搶劫。
這樣的事情一直在不斷發生,為什麼之前可以,現在就不行呢?
伯顔貼木兒認真地看着宋誠,道:“宋大人,你我交情非同一般,還請你告知我。”
當日你從瓦剌營偷梁換柱,救回皇上時,我沒有聲張,這是一個天大的人情,你得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