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的馬車在街上轉了四五圈,直到夜幕籠罩街頭,才吩咐車夫:“去陳侍郎府。”
陳循正痛恨王文呢,門子進來禀報王文來了。
“不見。”
“他說有要事求見老爺。”門子收了人家的銀子,不好不為人家說好話。
“什麼要事?不見。”又要挖坑是吧?老夫不理你,看你怎麼折騰。
果然不見,王文歎息,今天搶了陳循的風頭,他肯定不樂意。王文沒辦法,隻好上車回府,走到半道,想起一人,果斷吩咐車夫:“去張閣老府。”
文淵閣大學士張益九死一生歸來,一家團聚,堂中其樂融融,突報王文求見,不禁詫異:“他來做什麼?”
王文為人刻薄,朋友着實不多,張益顯然不是他的朋友。
“不見。”
又是這樣。王文無奈,遞上一碇銀子,道:“煩請借筆墨一用。”
門子看在銀子的份上,不知從哪找了一張皺巴巴的紙,一支秃筆,半截墨,道:“給你。”
王文在紙上寫了一句話:“陳德遵意圖誣皇上非真龍。”折好,又遞給門子兩碇銀子,求他幫忙送進去。
門子不知他寫的啥,跑一趟就有銀子收,何樂而不為。
張益看到紙條霍地站起來,道:“請他進來。”
“老大人,前天皇上在德勝門前,陳侍郎便跟下官說,皇上一定不是真龍,而是有人假扮,如今皇上重登大寶,下官不敢為陳侍郎掩飾。”王文說得十分誠懇,一點不似作僞。
張益神色凝重:“果有此事?”
要真是這樣,陳循就留不得了,而且從前天到現在,他不知和多少人說過,或者現在已經謠言四起了。
朱祁鎮是張益在土木堡看着被宋誠救回來的,當然不可能是西貝貨,可若别有居心的人意圖幫助郕王複辟,散布這樣的謠言,也不是沒有可能。真歹毒哪。這種事,越描越黑,朱祁鎮都沒地兒解釋去。
“多謝王大人前來報信。”張益說着端了茶。
王文識趣地告辭,走出府門時,無聲地笑了,你陳循不是不肯見我,不肯和我一條船,好好商量如何把此事粉飾過去嗎?那我就告密說是你做的好了,沾惹上這種事,料來你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王文前腳走,張益後腳坐車出府,去英國公府找張輔。
以前兩人一個是戰功赫赫的勳貴,一個是内閣大學士,分别為文臣武将之首,隻能算是點頭之交,并沒有來往,現在卻不同,兩人在戰場上共曆過生死,關系上親近了很多,又一同擁護朱祁鎮,是同一陣營的人。遇上這種事,張益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找張輔商量。
因為,宋誠再聰明,也太年輕了,萬一沉不住氣,豈不壞事?
“有這樣的事?”張益臉色陰晴不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可見人言可畏,若謠言滿天飛,群臣會怎麼想,百姓會怎麼想?何況朱祁钰隻是被軟禁,随時能死灰複燃。
皇上太仁慈了,應該賜死才對。在奉天殿朱祁鎮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諾善待朱祁钰,弄得他猝不及防,想奏請朱祁鎮立即以篡位的罪名賜死朱祁钰都來不及。
留下,總歸是隐患哪。
張益明白其中的利害,道:“王千之言之鑿鑿。”
禦史有風聞奏事之權,王文這人人品又不咋滴,他的話本來可信度不高,可他出首告密,說是聽陳循這麼随口一說,那麼陳循是聽别人說的,還是陳循有目的地散布謠言?如果陳循是聽别人說的,又是聽誰說的?
這事很棘手哪。
張輔和張益大眼瞪小眼,兩人越想越覺得這事無解,可又不能放任這樣的謠言滿天飛,最後張輔道:“還是得找宋誠這小子商量一下。”
“……隻好如此了。”也就是現在張益對宋誠改觀,要是以前,遇上這種事,躲宋誠都來不及,哪會跟他商量?
宋誠剛回自己居住的院子,就被張輔派人叫來了。
“王大人告密?告的是陳侍郎?所以您兩位覺得現在這件事一定傳得滿城風雨?”宋誠摸着光潔溜溜的下巴,看看張輔,再看看張益,奇道:“誰那麼沒腦子,這種話也敢亂傳?”
不要說現在朱祁鎮得位,就算他隻是太上皇,這種話也沒人敢亂說亂傳好嗎。嚼舌根也得有個限度,這可是會殺頭的,為幾句話腦袋沒了,誰敢?
張輔被宋誠看得老臉挂不住,罵道:“你小子看老夫幹什麼,老夫臉上又沒長花。”
“嗯,确實沒長花,倒是多了兩條褶子。”宋誠一本正經道。
“你小子。”張輔做怒發沖冠狀,罵歸罵,緊張的心情多少緩解一些,宋誠肯跟他開玩笑,可見這事不太嚴重,起碼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嚴重。
張益不敢以長輩自居,更不敢對宋誠張口就罵,鄭重施禮,道:“宋公子以為,此事不要緊?”
怎麼可能不要緊呢?這可是會動搖帝位的大事。
宋誠臉一闆,嚴肅地道:“很要緊,特别要緊。”
“……”你這是拿老夫開涮嗎?張輔和張益無語,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宋誠接着道:“如果任由此事發展下去,是很危險的,但是我們可以把這種謠言掐滅在萌芽狀态。王大人是告密者,不妨就從他查起。對了,現在的錦衣衛指揮使是誰?”
“讓錦衣衛徹查?”張輔和張益異口同聲道。若是交給錦衣衛,豈不是把事情鬧大,到時滿朝文武盡知怎麼辦?
“這種妖言惑衆的話不讓錦衣衛去查,難道您兩位自己查?”宋誠奇道。
王文今天在宮門口攔住自己,求自己在朱祁鎮面前美言,很大可能跟這件事有關。這貨不會此地無銀三百兩吧?要讓真相水落石出,隻有讓錦衣衛徹查了,王文畢竟是都禦史,一般人還真不好動。
張益擔心:“萬一外頭都傳遍了……”
總不能把傳過這種話的人都殺了吧?
“拖得越久,傳得越遠。隻有施雷霆手段,才能讓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閉嘴。”宋誠道:“國公爺和張大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
“你小子,哪學來的這一套。”張輔讪讪的,當然不會承認自己關心則亂,剛才亂了分寸,才沒有想到這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