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營後,宋誠和顧淳脫下铠甲,換上錦衣,和朱祁鎮說一聲,飛馬進城。
今天是阿信在城門口當差大半輩子最驚心動魄的一天,好不容易到了關閉城門的時辰,剛要關城門,見遠處兩騎飛馳而來,于是先不關城門。
宋誠和顧淳馳到近前,阿信看得清楚,驚訝地道:“是宋公子和顧公子?”
兩騎已如飛進去了。
進城後,兩人在岔路口道别,各回各府。
德勝門發生的事,滿京城無人不知,消息傳到西甯侯府,府裡上下都在談論這事,宋傑煩得不行,道:“誰再亂嚼舌根,立即趕出去。”
奴仆們噤若寒蟬,可宋傑煩躁依舊,直到老仆來報:“世子,公子回來了。”
公子回來了!
宋誠站在府門前的台階上,望着白幔挽着的牌匾,“西甯侯府”四個蒼勁大字,深吸一口氣,剛要伸手打門,門咣的一下開了,老仆看到他,扭頭就跑,邊跑邊喊:“公子回來了!”
整座府邸瞬間熱鬧起來。
朱棣靖難成功後封宋晟為西甯侯,始有西甯侯府,至今已有幾十年,算是老牌勳貴了,府裡規矩大,下人們見宋誠回來,雖然歡喜,卻不敢失了禮數。
宋誠先到正堂。
堂上站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中等身材,面容五官和宋誠有六七分相似。宋誠施禮:“見過爹爹,不孝兒回來了。”
“回來就好。”宋傑強抑歡喜,語氣和往常并無二樣,道:“到底怎麼回事?”
他禁止下人們多嘴多舌,不過擔心下人嘴碎,胡亂說話,為西甯侯府惹禍,可一見兒子,顧不上說别的,先問這事。實是此事非同小可,事關府中數百人的性命。
宋誠隐去穿越這一節,從土木堡說起,能說的都說了。
宋傑越聽臉色越鄭重,道:“太上皇的意思,是不承認皇上繼承大統?”
“如果太上皇就此進京,住進西苑,能活下去嗎?”宋誠道。
現在的形勢,已經由不得朱祁鎮了,他聽話地住進西苑,把性命交到朱祁钰手裡,在土木堡九死一生的将士們怎麼辦?這些人,跟随他禦駕親征出京,又跟随他打了勝仗回京。還有那些死在土木堡的的大臣和将士,總不能讓他們白死吧?
宋傑道:“需要為父做什麼?”
兒子救了太上皇,若是太上皇能重登帝位,功勞自然極大,若太上皇帝不能重登帝位,則有可能被當今皇帝視為眼中釘。大家都不說,可大家都清楚,朱祁钰并不希望哥哥回來。
宋誠心裡一暖,父親并沒有責怪他的意思,而是極力支持他。如果他沒有救朱祁鎮,西甯侯府大可置身事外,無論誰當皇帝,宋傑都能襲爵,現在卻必須站隊了。
“兒子不孝,讓爹為難了。”宋誠道。
宋傑擺了擺手,道:“不說這個。你真的救了太上皇?朝野上下都這麼說時,為父還不相信呢。”
兒子在京中到處惹事,破壞力強大無比,沒想到還有立功的一天。雖說朱祁鎮隻是太上皇,可他是正統,又正當壯年,還是有很大機會的,退一萬步講,如果他不能重登帝位,不是還有太子嗎?
太子朱見深可是朱祁鎮的親生兒子,救父之恩,總得報吧?
這份功勞,遲早會讓西甯侯府成為勳貴之首。
宋誠道:“兒子确實從敵營中救了太上皇。爹,今天這事,一切交給兒子,你别摻和。”
宋傑明白兒子的意思,道:“好。”
父子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宋誠去後院拜見母親呂氏。
“回來就好。”呂氏上上下下看了宋誠半天,确認他沒有少一塊肉,眼中帶笑道:“外頭都說你立功了,我想着你能活着回來就不錯了,立不立功的,不要緊。”
宋瑛戰死在陽和的消息傳來後,呂氏白天忙着料理公公的喪事,可一到晚上,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也不敢睡着,她閉上眼睛就看到宋誠皿肉模糊的樣子。
她無數次埋怨宋傑,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送兒子上戰場?
宋傑也後悔不已,可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在妻子面前,他是不肯服軟的,夫妻倆為這事天天吵,鬧得很僵,直到張輔的奏折送到京城,提及宋誠收攏殘軍一事。
宋傑才知兒子不僅沒有死,還立功了。呂氏高興了兩天,又為兒子擔心上了,戰場上刀槍無眼,奏折送到京城時他是沒事,現在呢?
好不容易把兒子盼來,她一顆心總算落了地,拉着宋誠說了半天話,還是宋傑過來,道:“他累一天了,你讓他歇歇。”才放宋誠回自己院子。
宋誠吃過晚飯,顧淳來了,道:“阿誠,石亨在陽和臨陣逃脫,同樣下獄,都是于謙老匹夫幹的。現在我們去找于謙,讓他放了家祖。石亨就算了,讓他在獄中多關幾天吧。”
宋瑛戰死在陽和。石亨這貨作為随軍大将,宋瑛的部下,不說危急之時出手救宋瑛,反而一見瓦剌軍勢大,抛下上官軍士逃回京城,簡直豈有此理,就讓他在獄中多關一段時間好了,最好關死了事。
你這是雙重标準啊。宋誠無語看他,道:“當務之急是大位之争。”
“那你說怎麼辦?”顧淳着急,王文可說了,要把顧興祖下诏獄的。
宋誠道:“去見王老大人。”
王直面對朱祁钰的質問,膽戰心驚,磕頭道:“臣萬死,臣斷無此意。”
擁護朱祁钰是于謙提議,他同意的,如今見朱祁鎮回來,就逼朱祁钰退位,實非人臣所為。可,若朱祁鎮堅決不肯承認朱祁钰是皇帝,他怎麼辦?
王直茫然了。
他茫茫然出了皇宮,晚飯也沒吃,一直在書房發呆,直到門子來報,宋誠來了。
他不是沒有進城嗎?有那麼一瞬間,王直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宋誠站在他面前,笑吟吟道:“王老大人,我們又見面了。”
“是宋公子啊。你怎麼在這裡?”王直說着,猛然想起一事,驚喜地道:“太上皇可是進城了?”
“沒有。若太上皇赦諸位大人擅自擁立郕王之罪,諸位大人還擁護郕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