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枝燃燒的松柴照得大帳亮如白晝。
也先繞着朱祁鎮轉了半天,左看右看,前看後看,似乎要數清他烏黑如墨的頭發有多少根。
朱祁鎮端坐如儀,目不斜視,直接當他透明。
“你真是大明皇帝?”也先一張四方臉快湊到朱祁鎮鼻尖。他覺得自己上當了,英國公張輔不可能放任皇帝落在他手裡不管,眼前的男人肯定是冒牌貨。
朱祁鎮沒有理他,依然淡定自若,端坐如儀,哪怕也先目露兇光,一臉殺氣。
“啷嗆嗆”,也先撥出腰間佩刀,就要把朱祁鎮殺了。站在帳角的喜甯趕緊喊:“太師請慢。”他還想踩舊主上位呢,要是殺了,他怎麼成為也先的心腹?
也先的刀停在半空,扭頭看他。
“太師,皇帝不假,隻是沒有他身上的物事,英國公肯定不認。”喜甯說着,一雙小眼睛在朱祁鎮腰間瞟了一下,他侍候朱祁鎮多年,他身上有什麼東西,那是相當熟悉。
“明人就是麻煩。”也先抱怨,二話不說,過去扯下朱祁鎮腰間的禁步,扔給站在帳門口的巴特爾:“拿給他們看,要是他們不認,殺了他。”說出最後一句話時,滿臉殺氣讓喜甯哆嗦了一下。
朱祁鎮平靜地看他,死亡的陰影是如此地近,可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也先握緊刀柄,幾次想砍了朱祁鎮,又覺得萬一這人真是皇帝,作用可就大了。
他兇氣騰騰,臉上的肌肉顫個不停,佩刀抽出半截,随時會把朱祁鎮砍成兩段,着實讓喜甯心驚膽戰,倒不是喜甯對主人忠心耿耿,而是擔心朱祁鎮被劈,他沒有用武之地,會被殺。
對死的恐懼,和想成為也先心腹的想法,讓喜甯飛速轉動腦筋。
“太師,大明皇帝出行,帶有宮女若幹,這些女子俱都姿色過人,不知可曾擒獲?”喜甯谄媚地道。
女子在瓦剌部落是生殖工具,并不如何受重視,有沒有俘虜宮女,也先不知道。他一時沒明白喜甯的意思,狠狠瞪了喜甯一眼,怒道:“幹什麼?”
這一眼吓得喜甯腿一軟,坐倒在地,硬着頭皮道:“大明皇帝帶出宮的女子俱都姿容出衆,深得大明皇帝寵愛。太師若幸這些女子,何懼大明皇帝不投降?”
朱祁鎮雖然被俘,卻一直淡定自若,一句軟話也沒說,更不要說投降了。
讓大明皇帝投降?也先骁勇善戰不假,要說像明廷這樣的爾虞我詐卻是沒有見識過,宮中的争鬥不比前朝少,喜甯能到朱祁鎮身邊,那也是用了心計,踩着同伴的屍體上位的。
論勾心鬥争,他的鬥争經驗可比也先多太多了。
宮女理論上是皇帝的女人,喜甯這是要給朱祁鎮戴一超大号綠帽啊。再一個,這些宮女跟随朱祁鎮出宮,一路侍候他的飲食起居,不是朱祁鎮寵幸過的女人,也是他信任的心腹人,既然是宮女,應該以心腹人居多,朱祁鎮是一個重感情的人,他怎忍心心腹人慘遭鞑子蹂躏?
這正是喜甯毒辣的地方,看準朱祁鎮的軟脅,以此逼迫朱祁鎮就範。
也先身為瓦剌實際的領導者,怎會缺女人?當然不會。但是,大明皇帝的女人,那就不一樣了。他想都沒想,立即叫讓巴特爾去問,俘虜來的女人在哪裡。
殺男人,留女人,是瓦剌的老傳統了,部落之間開戰,都是這麼幹的。
瓦剌軍士鐵蹄沖進土木堡,見明軍就殺,明軍人人隻顧自己逃命,什麼上官主子都顧不上,戰場變成一場一面倒的屠殺時,朱祁鎮身邊侍候的太監除了喜甯實在吓得厲害,腿抖得像篩子,一步也挪不動之外,其餘的都跑了。
宮女們哪裡見過這麼兇殘場面?本來為了能随皇帝出京城見見世面,也是經過一番明争暗鬥的,沒想到異變陡生,到處是馬蹄聲慘叫聲,皿腥味讓她們嘔個不停,人人吓得屎尿齊流,哪裡跑得動?
瓦剌軍發現女人,高高舉起的屠刀倒是放下了,隻是當戰利品,呼朋喚友,全都帶走。
夜幕降臨,雙方暫時罷戰,這些宮女無一例外,慘遭敵軍的毒手,有誓死不從的,不是自殺,便是為瓦剌軍所殺,有一個叫秀卿的宮女不僅不從,還罵聲不絕,幾個瓦剌軍士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群人把秀卿輪了一遍又遍,直到秀卿氣絕身亡,死不瞑目。
這些喜甯不清楚,可他心思龌蹉,又了解大明這邊的情況,隻要是男人,都不肯戴綠帽。幸好朱祁鎮沒有帶妃子出征,要不然妃子肯定首當其沖,死得慘不堪言了。
為了逼迫朱祁鎮投降,喜甯決定用這計策,皇帝也是男人,自尊心更強。
女人能讓這個雍容華貴的青年服軟?也先不怎麼相信。在他的思維中,女人隻是生殖工具,也可以算财産的一部分,為這樣的物事,青年會投降?
也先懷疑。
一直沒有出聲的朱祁鎮淡定開口:“英國公不承認我是皇帝。”
隻要不是皇帝,宮女被辱,就跟他沒關系吧?也先明白這點,瞪了喜甯一眼,道:“那你是誰?”這人氣質出衆,舉止從容,衣着華貴,就算不是皇帝,也出身名門,隻是不是大明皇帝的話,價值就差多了。
也先有些失望。
朱祁鎮緊閉雙唇,給他來個問而不答。
喜甯叫了起來:“皇上,你隐匿身份,也是無用,隻要英國公看到你的禁步,一定會答應太師的條件。”
英國公張輔忠心耿耿,怎會坐視皇帝被俘不管?隻要禁步送過去,這人是不是皇帝,自然水落石出。朱祁鎮是皇帝,喜甯比誰都清楚。
朱祁鎮冷冷瞟了他一眼。
這一眼卻更讓喜甯厭惡,一個被俘的皇帝,有什麼資格這樣看他?他眼珠子轉了轉,道:“太師,大明的臣子絕不會坐視皇帝的宮女被辱,不管這人是不是皇帝,隻要太師幸了大明皇帝的宮女,這人都會服軟。”
這話不可謂不惡毒,也虧得他是漢人,才會了解得這麼清楚。
他是自小服侍朱祁鎮的奴婢,深得朱祁鎮信任,才會被帶出京,為何在緊要關頭不僅不助主子,反而要置主子于死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