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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還是沒有推門進去,因為突然很不想跟他們兩個人說話。
我輕手輕腳的回到了卧室,又重新躺了下來。
“阿香你還沒睡嗎?”枕邊的佳人似乎動了一下。
“嗯,我一直在等着大人的回來,”香姬側過身,面對着我,“大人,阿香是不是讓你覺得很讨厭?”
“納尼?!”
“大人你甯願去看書,也不想跟阿香在一起。。。。。。”
“阿香你不要想太多了!我不會讨厭我的家人的。。。。。。包括你!好了,你什麼也不要說,睡吧!”我蠻橫地打斷了香姬的話,閉上了眼睛。
香姬沒有再說什麼,這就是她的性格,就算受再大的委屈,也不願意悖逆我。
但這恰恰就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阿香啊,你為什麼在我面前總是如此的乖巧呢?這樣會讓我作為一個冷漠自私,矯情可笑的不稱職的丈夫的罪惡感不斷的加增啊!如果你現在氣鼓鼓的對我使小性子,或者幹脆掀開被子,指着我痛罵一頓,我或許還能夠在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氣氛中入睡,可是你為什麼就這麼乖乖的聽了我的話呢?
清晨,我走上陽台。
夏色盡收眼底,琵琶湖遙遙可見。藍天白雲,腳邊野菊怒放。從應仁之亂開始,這場發生在日本人之間的無聊戰争已經持續了一百年。。。。。。雖然這令人難以置信,但是夏色中,也就是織田或是其他強勢大名的領内還算比較太平,但那些小大名的地帶,戰亂依舊沒有停止的迹象,在那裡時不時看見的衣衫褴褛的百姓已是明證。
百姓已經開始相信,戰争不會從這個世上消失。平安朝和奈良朝的太平隻能在夢中出現,這個世界永遠充滿苦難。如果說這個世界是苦難的輪回,那麼作為輪回轉世,生孩子便是一種罪惡,出生于世上更是一種災難。。。。。。
咦,等等,生孩子?
貌似我在原來的世界中,差點就要當了父親啊。。。。。。哈哈,這種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我了,葉夜已經死了,現在我這副身體的主人的名字叫做明智小五郎信光,不管我願不願意,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了。
家臣們也經常在問我,為什麼不能給家中帶來一位“小少主”呢?父親和母親雖然沒有明說,但他們的眼神中,也經常在傳達着這樣的意思――将明智家的香火傳承下去。
對此,我的想法是。。。。。。算了,有機會的話,我已經跟你們讨論一下“相隔五百年的人,能不能繁衍出後代”這麼一個看似荒謬卻又真實存在的問題。
在安土城的領地内,鳥兒正婉轉歌唱,稻穗沉甸甸地随風搖晃。道路兩旁的松樹枝繁葉茂,各種小草似乎也在享受生命的快樂。為什麼隻有作為人類的我在忍受煎熬?
可能這就是帕斯卡說過的“有思想的蘆葦才會感覺到自己的沉重”吧。
不知什麼時候,十五郎來到了我的身邊。
“大哥,你在看什麼?”
我看着他,突然來了興趣。
“沒什麼。。。。。。十五郎,我問你一個問題啊,你有恨過我嗎?”
“納尼?!”十五郎大驚失色,他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沒有我的話,明智十五郎光慶,才是明智家真正的少主,不是嗎。。。。。。哈哈。。。。。。”
我大笑着離去,留下了呆立在那裡的十五郎。
十五郎有充分的理由恨我,曆史上,他才是真正的少主,而我,隻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織田信長的命令下來了,半個月後,起兵讨伐荒木村重,由父親作為總大将。
下午,消失了一個多星期的前田慶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哈呀!你這家夥還記得自己是我的家臣啊?現在來您人影都見不到了。。。。。。說吧,是不是在賭場又把錢都輸光了,然後到我這裡來提款了?”
“不!少主!”前田慶次一臉正色的說道:“少主我有話要跟你說!”
“你想提前把錢全都提出來,這可不行啊。”
“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關于本家的未來的問題!”前田慶次似乎有點生氣。
“本家的未來的問題,”我看了眼前這個家夥一眼,“那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前田慶次道:“主公,我今天要跟你說的話,可能是無比失禮,甚至冒犯,讓您雷霆大怒,将我斬殺在這裡。。。。。。不過呢,不管您是否饒恕我的這種冒犯,我都要把話說下去,而即便您真的要殺我,我也并不在意。我從侍奉您的第一天起,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哦?殺你?你幹嘛說這種話?難道你對我有意見?”
“不,少主您誤會了,”前田慶次搖了搖頭,“我對少主一直都是很仰慕的,當初我百般推诿,可您還是堅持錄用我作為家臣,之後我在明智家幾年,幹出的荒唐事也不止一兩件,齋藤,溝尾幾位家中元老早就對我有意見了,他們不願意讓作為書香門第的明智家被我這麼個‘野小子’糟蹋,更何況,幾位大人都是美濃人,對我這個消滅了美濃國的尾張人,本能的就有一種抵觸,是少主你一直在主公面前為我說話,又在各位大人面前為我溝通,如此為我着想,這種恩德,慶次郎五世輪回,也報答不了啊。”
“呵呵,說這種話幹嗎,我信得過你,才如此袒護你的,你如果覺得你還不了這份恩德的話,那就一直欠着好了,想讓你欠一份人情總是不容易。。。。。。好了,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那我就說了。。。。。。少主我問你,你到底懂不懂女人的心思?!”
“哈?”
他竟然問我這個問題,這是打死我都沒有想過的。
“恕我直言,少主你在男女感情方面,簡直跟個白癡沒什麼兩樣!”
“白癡?混賬東西!你竟然敢這麼跟我說話!”
“不!在下隻要活着,就不得不說!不,就算死了,我也不能閉嘴。少主已經過了二十歲,在家事上卻依舊沒什麼進展,不僅沒有為明智家誕下一男半女,反而讓香姬少夫人倍感冷落。。。。。。”
“倍感冷落?香姬?你到底想說什麼,我的家事你也想管嗎?”
“在下不敢!我隻是覺得,少主你作為一個男人,在沒有别的女人的情況下,竟然還讓自己的妻子受委屈。這樣無能,怎會了解女人的内心?女人的手腕與在戰場上縱橫馳騁的武士的戰術一樣,發起瘋來,根本不顧生死。。。。。。
“夠了!沒有那麼誇張!慶次郎你太危言聳聽了!”
“不,少主,您還未識得事情的嚴重,便輕易對女人下判斷。少主,您怎麼不回答?您難道不知道我花之慶次的做事風格?如果一直保持沉默,那我也會瞧不起你的!”
“你這家夥!!!”我确實生氣了,一把抓住前田慶次這個不聽話的家臣的領口。
“TMD!你這混蛋是不是以為我真的不敢把你怎麼樣啊?!我告訴你,你最好收回剛才的話,不然我現在就會要了你的性命!”
“雖然如此,但隻要我活着,就要把剛才的話說完!”
“你!!!”
我一拳打過去,前田慶次沒有還手,被我打倒在地。
“你自己就是一個花花公子,有什麼資格對我說三道四的。”
我看似發怒,實際上是默認了他的話是對的。
“少主,你冷落香姬少夫人的理由我能明白,因為少夫人是大将(織田信長)的女兒,少主你對大将其實感情很複雜。
一方面,你最崇拜像大将那樣頂天立地,開疆擴土,撐起一片天空的大英雄,但同時,大将暴虐不仁的性格你也是深有體會的,于是你又對大将有一種深深的畏懼,不知不覺中,這種感情有一部分轉移到了無辜的少夫人身上,不要這麼驚訝,您對少夫人怎麼樣,我們家中的認可都是一清二楚的看在眼裡了。。。。。。”
“你們都知道了。。。。。。說的對啊,”我有些茫然,“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阿香了。”
“不,不隻是香姬少夫人。”
“不止阿香?那麼還有誰呢?”
“哼!少主你果然是個健忘的人啊,出雲大社的阿國小姐,您不會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吧?”
“阿國。。。。。。”這個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念叨的名字,現在在從我嘴裡面說出來,感覺竟然是如此的陌生,仿佛我根本就不認識這麼一人。
“少主你其實是個感情無比豐富的人。。。。。。當初你如果能在阿國小姐離開的時候緊緊的拉住她,抛開一切阻礙和負擔将她留在自己身邊的話。。。。。。少主,你早就已經幸福了!”
“幸福。。。。。。”
這兩個字在我看來,已經變成了一個永遠也不能實現的目标和幻想了。
明智信光的幸福是什麼?
守護明智家,光宗耀祖,建功立業!
應該就是這樣吧。
可我不僅是明智信光,我也是葉夜啊。
作為“葉夜”的我,難道就不該擁有幸福嗎?
眼淚從我的臉頰兩側的流下。
作為“葉夜”的我,在另一個世界,已經完全獲得了幸福。。。。。。可是。。。。。。
為什麼我會死?為什麼我會來到這個世界?為什麼我要成為明智光秀的兒子?為什麼我一定要扛起一份原本不屬于我的負擔。。。。。。
我的幸福?它到底是什麼?它到底在哪裡?它到底什麼時候才會來?
如果真的要問我,心中所祈求的幸福是什麼,那我會回答:
把一切送回原點,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