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衆所周知,作為我的父親,明智光秀在日本戰國史上,屬于相對少見的懂藝術的的武将,當然,當時的武士大多都不屑于去琢磨什麼叫“多愁善感,感悟傷懷”。對他們而言,怎樣更高效的的斬将奪旗才是他們該思考思考的。
今川義元和朝倉義景或許是個例外,他們都可以稱得上是那個時代的藝術家,隻不過他們的“藝術精神”直接導緻了身後家族的滅亡。
對了,還有織田信長,他的詩歌,茶道,插話,舞蹈都是連當時的公卿也贊歎不已的。
而他手下的明智光秀更是在年輕時已被已經被譽為“秀才”,據說在本能寺之變之前還與連歌家裡村紹巴連歌,發出了“這細雨綿綿的五月天啊。。。。。。今時今日,一統天下”的絕唱。
我很小的時候,就被強制性的從父親那裡學習圍棋,茶道等,不過除了圍棋因為其具有趣味性而被我喜愛外,其他的全都是前學後忘。
父親的圍棋水平很高,高到在織田家中,連織田信長也不是他對手,而織田信長這個“人來瘋”又愛耍無賴悔棋,父親偏偏又很倔強,從不讓棋。于是經過幾次不歡而散,主仆二人從此再也沒有一起下過棋。
不是我跟你吹,我從六歲就開始下棋,下到今年差不多快十年了,全都是父親一手指點,我倒也真有這方面的天份,從去年開始,父親就不需要再讓棋給我,雖然面對他,我屢戰屢敗,但一般不會中盤認輸,輸的目數也不會超過五目以上。
可是,今天,我這個“圍棋天才”卻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啪嗒!”最後一聲違和的聲響,我投子認輸。
“慶次郎君棋藝高深,在下萬不能及。”我真心實意的向對面的前田慶次認輸。
“承讓,承讓!”前田慶次的臉上滿是暢快之情,卻沒有說那麼得意之色,“好久沒下的這麼痛快啦,明智大人的棋藝真是高啊,隻輸我慶次半目的人,即便是京都的棋手和公卿,也沒有幾個。”
我們一行人,跟随前田慶次去了他的“寒舍”。
不知道是不是我瞎了狗眼,前田慶次的家就在我的領地内,就在那個花山鎮上,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說是寒舍,我本來還以為是什麼茅草屋呢,去了之後,我們一行人都瞪大了眼睛。
好精緻的宅第啊!
高高的圍牆,赤紅色的玄關,上面有個大大的牌匾,寫着“前田館”,門口被掃的幹幹淨淨。
走進去之後,寬闊的院落,廊腰缦回的走廊,檐崖高啄的亭子,三進三出的房屋,還有假山與池塘。。。。。。就算是父親在京都的官邸,也沒有這麼豪華。
“慶次,這真是你的家嗎?”一路上,我們也混熟了,我就直接稱呼他的名字了。
“難道會是别人的家嗎?”慶次有點得意,“怎麼樣,布置得還可以吧,這可都是我的手筆。”
“看不出你這麼有錢啊,”細川忠興說道:“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這個嘛。。。。。保密!”前田慶次一臉騷包的說。
看到有客人來,前田慶次的父親,前田利久的父親連忙帶着幾個仆人出來迎接。
前田利久是我見過的前田利家的哥哥,不過他與前田利家長的并不像,身上也沒有前田利家身上那樣的肅殺之氣,雖然才四十多歲,卻已經有了不少白發,臉上也滿是滄桑之色。
在前田家督被織田信長強行剝奪并賜予前田利家後,不堪受辱的前田利久帶着前田慶次憤而出走,十年來,他們父子在近畿四處流浪,前田慶次因此得以在京都受到高等教育。
“前田老大人。”我快步上前行禮,他是前田慶次的父親,必要地禮數少不了的。
“明智大人!”他急忙還禮,經過剛才仆人的通報,他也知道我是誰了。
我是領主的兒子,而他隻是一介白丁,無論怎麼講,他都受不了我的“大禮”。
“前天老大人,在下冒昧來訪,還請您不要怪罪。”
“明智大人太客氣了,”他面帶微笑的說道,“您是朝廷委任的帶刀先生,老夫隻是一介草民,當不起什麼‘大人’您能大駕光臨,真是使蓬荜生輝。”
看來多年的流浪生活,已使這位曾經的武士,懂得了如何彎下腰說話。
我正想把來意說出來,前田慶次卻在一邊大叫道:“父親,午飯做好了嗎?明智大人早就餓了,您總不能把人将放在這挨餓啊。”
“對,對,對,”前田利久這才想起現在已經是正午了,是該吃飯了。他急忙對我們做了個“請”的姿勢,“明智大人,不介意的話就在寒舍用一碗粗茶淡飯吧。”
也隻有這樣了,現在的确不是說話的時候,關鍵是我實在受不了細川忠興那可憐巴巴的眼神,仿佛隻要我不答應,他就要倒在地上餓死一樣。
一場不是很隆重的筵席上,主客間推杯換盞,氣氛雖然并不熱烈,但卻充滿溫馨。
前田慶次确實是個很懂得享受的人,他府上的飯菜味道真的很不錯,我注意我的下手的細川忠興與可兒才藏,這兩個正在那裡狼吞虎咽的家夥,恨不得連碗一塊兒吃下去。
我跟前田父子隻是唠了幾句家常,每當我要說到正題時,前田利久還沒說什麼,他兒子便搶着岔開話題。
現在我算是看出來了,在這個家裡,其實當家說話的,還是前田慶次,前田利久早就不發表什麼意見了。
看來突破口,還是在前田慶次身上。
“明智大人,”吃過飯後,前田慶次突然問道;“令尊是天下知名的棋手,據說連織田大納言與國手本因坊算砂大師也不是對手,對吧?”
“是。。。是啊。”他突然提到這個無關緊要的話題,我有點措手不及。
“那大人是否通曉棋術?”這個問的有點小問題,誰說老子會下棋,兒子就一定得會?
“略懂,略懂。”我還是不太懂他的意思,隻好很金城武很諸葛亮很赤壁很騷包的的答了一句。
“不介意的話,請與在下下一局吧。”
我正想推辭,但看到他居然連棋盤都拿出來了,也隻好陪他厮殺一場。
到底是“戰國第一傾奇者”,無所不精啊,他的棋藝比起我隻高不低,我感到了不小的壓力。
一到了棋盤上,他一直嘻嘻哈哈,不正經的樣子全消失了,轉而是一陣殺氣,我感覺到,森林裡那個殺虎青年又出現了!
在下到三百三十五手時,望着滿眼的棋子,敗局已定無奈的歎了口氣。
我雖然嚴陣以待,但前田慶次棋風詭異,并不主動與我交手,而是一路上攻擊我的破綻,牢牢的把攻擊的主動權我在手裡,隻能消極防禦的我自然招架不住。雖然在收官時拼命死戰,卻仍然以半目告負。
接下來的事,就跟開頭說的差不多一樣了。
正當我有點沮喪時,前田慶次卻說:“明智大人,你知道嗎,吃飯與開局時,我都在注意你的表情。”
“哦?”
“吃飯時,每當你想提起那件事時,我都故意将話題引開,”前田慶次正色道:“那時的你,臉上更多的是失望,卻沒有多少生氣,而一般的大人物,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斷後,肯定是要發火的,如果是織田大納言的話,他肯定要拔刀砍人的。”
“。。。。。。”
“當我說到要與你下棋時,你更多的是驚異,卻沒有不耐煩,你有正事在身,卻在我的故意拖延之下,始終說不出口,如果是心兇狹窄的人,肯定會以為我是在戲耍他們。”慶次接着說道:“最讓我觸動不已的是棋盤上的你。”
“輸棋的是我,有什麼值得你觸動嗎?”我對他的這句話話完全不能理解。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慶次搖頭說道;“你不僅棋藝高超,而且棋品也了不得,雖然我僥幸赢了,但自始自終,你都是一副很認真的樣子,所下的每一手棋都是經過認真考慮的,沒有一手是敷衍了事的。。。。。。雖然我一直表現的都很無禮,但你始終都很有耐心的遷就我。”
“是嘛。”我自嘲的笑了笑,下棋保持專注,無論外面發生什麼事,都要将心放在棋盤上這是父親給我的教導。沒想到到這裡反倒還有這種用處。
“所以,你的誠意,我前田慶次全感受到了,”他終于把話題拉了回來,“我願意為您效力,這回是真的!”
“那再好不過了!”我感到一陣輕松,今天總算把事情辦好了。
“不過,”就在我感到高興時,他卻又補充道:“我這人花錢一向大手大腳慣了,俸祿上。。。。。。”
“沒事的,你盡管提!”父親現在是十萬石的領主,慶次的工資,他自然出得起的。
“那在下就鬥膽了,在下要兩千石的田地來供養家父!”
客廳裡的氣氛陡然降了十幾度,所有人都不說話,都用緊張的眼神看着我與前田慶次。
“慶次,你太過分了!!!”前田利久急忙為兒子的無禮開急刹車,“大人,慶次剛才隻是胡言亂語而已,老夫頹廢之軀,當不得那麼多的田地。。。。。。”邊說,他還一邊磕頭。
“太無禮了!”
“真是太貪婪了!”
“。。。。。。”我的侍從們也紛紛開始指責前田慶次。
而前田慶次卻仍然面色不變的看着我,眼中沒有絲毫的懼意。
我一邊扶起正在磕頭的前田利久,一邊對他說道:“我自己現在的領地是一萬石,其中就包括花山鎮這一帶,我現在就劃出三千石給你們。”
“?!”我不僅沒生氣,還多給一千石,所有人,包括前田慶次都愣住了。
我接着說道:“老大人,你原本在尾張擔任荒子城主時,領地就是三千石,雖然後來出奔,但經過近十年的波折,現在又重新變成三千石了,這樣做可好。”
“好好好。。。。。。”我的舉動不僅隻是三千石土地這麼簡單,更有一種重新讓他回歸的意思,前田利久的雙眼裡流出了渾濁的眼淚。
“前田慶次此生此世必隻忠于您一人,若有二心,當經受七苦八難,不得善終,死後墜入畜生道。。。。。。”連前田慶次都感動了,一邊磕頭一邊宣誓效忠。
“好了,快起來吧。。。。。。咦?”我望着客廳外,“天怎麼黑了?”
“你還說呢!”細川忠興捂着肚子,滿臉苦相:“你們下棋下了都快三個時辰了,天早就黑了,我們早就餓了。”
啊!三個時辰?下了這麼久?
又吃飯?不過我也感到餓了。
“好了,前田老大人,快開飯吧。”
“好的,明智。。。。。少主!”他及時轉變了稱呼。
前田慶次的興緻也很高,“少主,你的棋藝太高了,吃完飯後,我們在下一局好嗎?”
“啊!還下?!”細川忠興又是叫苦不疊;“那慶次你可得管宵夜啊!”
望着這一幕,我在心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