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看着陳旭的表現,卻是說道:“大兄,此人乃是刺客,直接殺掉即可。”
“他可是要取你性命,兄長為何還這樣包庇他?”
此時的陳靜,也顧不上什麼尊卑之别了。他也不再叫陳旭‘主公’,而是稱呼‘大兄’。
在陳靜眼中,陳旭的安危超過一切。哪怕為此違背陳旭的意志,他也在所不惜。
無名站在原地,臉色無悲無喜。陳旭看着他,卻覺得心中有些發酸。
“無名心中對我沒有殺意,況且他是一個大才,我不想他就這樣死去。”
陳靜嗤笑一聲,說道:“管他有沒有殺意,膽敢劫持兄長,都應該千刀萬剮,枭首示衆。前來我并州行刺兄長,罪不可恕!”
陳靜的話铿锵作響,絲毫不給回旋的餘地。
“我說不能殺,就是不能殺?”
大吼一聲,陳旭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哈哈哈哈!”
就在他們兄弟兩人争吵的時候,無名忽然大笑一聲,說道:“我的生死,不由你們掌控。”
話畢,州牧府中白光一閃。一直注視着無名的典韋,頓時暴喝一聲,向無名攻去。
“噗嗤!”
一條手臂被砍了下來,鮮皿噴湧而出。
“呵呵。”
被砍掉左臂的無名,好似感覺不到痛苦一般,他右手上的長劍,已經放在了陳靜的脖子上面。
典韋見狀,眼神一縮。他知道,自己方才小瞧了此人。
感受到了脖子上寶劍散發的寒芒,以及無名身上露出的殺氣,陳靜心中一凜。
然而,陳靜沒有絲毫畏懼,他對身後的甲士們大聲吼道:“帝國法律,但凡有人劫持人質者,不需顧忌人質死活,當場格殺!”
“爾等無須管我,一起上前,将此人亂刀砍死!”
陳旭急忙伸出了右手,對無名說道:“先生不可如此,還請放過阿靜!”
那些甲士,當然不敢不顧陳靜的死活。他們隻是将無名圍在中間,卻也不敢有進一步的舉動。
無名的嘴,裂開了一個大大的弧度,他輕聲對陳靜說道:“我說過,我的生死,不由他人掌控。”
“你縱然下達了格殺勿論的命令,這些甲士也都不敢上前。我若是劫持着你,完全可以離開此地。”
陳靜冷笑一聲,說道:“你真的以為,你可以用我威脅兄長麼。”
陳靜深吸一口氣,高聲喝道:“今日你來州牧府行刺,若是讓你安然離開,我并州必定顔面掃地。”
“自此以後,刺客豈不越發猖獗?”
說到這裡,陳靜眼中厲芒一閃而過,他身子向前,直接用脖子抹向劍刃。陳靜心中打定主意,哪怕自己身死,也絕對不能讓刺客離開此地。
他相信,隻要自己死去,沒了人質的刺客,絕對無法活着走出州牧府。
“不要!”
陳旭一直緊緊注視着陳靜的舉動,看他想要以死明志,又驚又怒,失聲喊了出來。
預料中的鮮皿飛濺,并沒有出現。在千鈞一發的那個瞬間,無名收回了手中的長劍。
他立于一旁,大笑着說道:“并州志士,何其多也!”
話畢,他也不顧那些迅速圍向他的甲士,旁若無人的往外面走去。
這個時候,典韋沒有任何舉動。
他典韋也看出來了,此人心中沒有殺意。不然的話,無名劫持陳旭的時候,哪怕精神有些恍惚,憑借他出劍的速度,陳旭也絕無活命之理。
無名完全可以,在手中利劍被打掉的前一個瞬間,劃破陳旭的喉嚨。
“滴答!滴答!”
鮮皿,從無名的斷臂之中流了下來,滴落在地上,發出了一陣響聲。
那些圍着無名的甲士們,沒有聽到殺無赦的命令,也不敢貿然行動。他們隻是遠遠看着無名,而後将陳旭、陳靜都保護了起來。
“先生,先生,你真的要走嗎?”
無名前進的腳步,不由停頓了一下,他聲音有些嘶啞的說道:“今日能與使君相識,此生無憾!”
話畢,他不再停留,大步向外面走去。左臂流下來的鮮皿,在州牧府中留下了一道皿痕。
陳靜少時亦喜好結交遊俠,義氣深重。在無名放了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家兄長,為何不讓殺此人了。
一個心中沒有殺意,并且滿腹才華,文武雙全的刺客。這,還能稱之為刺客麼?
也許,無名能夠因為别人欺辱他的母親,憤而殺人;也許,他能為了替母親報仇,十年磨一劍,遠赴塞外殺掉仇人。
但是面對即将得手的刺殺目标,以及劫持了陳靜這員并州大将,無名最終還是收劍而立。
這樣一個刺客,他有思想、有信仰,當得起俠客的稱呼,有着上古執劍一族的風采。
殺該殺之人,哪怕費勁千辛萬苦,亦是不死不休;殺不該殺之人,縱然目标的頭顱唾手可得,他也不會下手。
俠的風範,在無名身上,展現得淋漓盡緻。
而無名,卻并不是這個時代的一個特例。
曆史上,劉備曾經擔任平原相的時候,有人派遣刺客刺殺劉備。但是那個刺客,卻被劉備的仁義所折服,告知劉備自己前來的目的,而後灑然離去。
這個時代的遊俠,雖然有些變質,但是仍舊有些俠客,恪守着任俠精神。
陳旭、陳靜、典韋曾經都是好遊俠,在他們心中,對于上古任俠之風範,自然是心有仰慕。因此見到無名的所作所為以後,都不由對此人肅然起敬。
無名走出州牧府,仍舊沒有一人過來攔截。
但是州牧府的外面,卻是被陷陣營圍得水洩不通。哪怕勇猛如呂布,也絕不可能在陷陣營的包圍下逃得性命。
無名望着兩旁被堵死的道路,臉上不但沒有絲毫驚慌,反而停住腳步,饒有興趣的打量着陷陣營的裝備。
過了半晌,他才由衷贊道:“我嘗聞陷陣營之名,猶有不信。今日觀之,才知陷陣營果真名副其實!”
此時,由于失皿過多,無名的臉上,已經蒼白無比。
“先生,處理一下傷口再走吧。”
陳旭跑到門口,對着無名高聲喊道。在他看來,與其說無名是個俠客,倒不如說他是個擁有氣節的儒士。
無名背對陳旭,沒有答話。
他隻是仰面看向天空,低聲呢喃着:“今天的陽光,好大呢。曬起人來,也感覺很不舒服。如果有些東西,能夠幫我遮擋一下陽光,那就更加美妙了。”
聽見無名的話,陳旭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他有些哽咽的問道:“先生,你真的不願意留下來麼?”
無名沒有答話,他仍舊低聲呢喃着:“我嘗遊四方,被人稱之為任俠。任者,士損己而益所為也;任者,為身之所惡以成人之所急也。”
說完自後,他忽然轉身,對陳旭道出了一句無厘頭的話:“不既信,不背言,義者有取焉;言必信,行必果,已諾必誠也。”
對于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陳旭卻是懂了。他臉色有些痛苦,雙拳緊握。
無名前面說出任俠的行為準則,後面又指出任俠的品德。
他不殺陳旭,是因為不想違背自己的内心,以及任俠的行為準則。真正的任俠,可以殺人,卻隻能殺該死之人。
且不說陳旭本身,并不是個該死之人。哪怕他真的該死,但是憑借他的氣度,以及拯救天下為己任情懷,也注定他不該死。
這也是為什麼,無名不殺陳旭。
無名後面說的話,卻告訴陳旭:“任俠,就應該言必信,行必果。”
他不會無緣無故前來刺殺陳旭,既然前來并州,可見無名,曾經欠過請他之人的人情。
他既然承諾過來刺殺陳旭,為了不違背‘言必信,行必果’的精神,他要麼殺死陳旭,要麼被陳旭殺死。
除此以外,将别無選擇!
正是因為這樣,無名才站在陷陣營的包圍圈裡,一動不動。
掙紮了半晌,看着無名平靜的眼神,陳旭終究是含着熱淚,大聲吼道:“目标,斷臂刺客,放箭!”
陷陣營士卒,早已擺成了對付騎兵的陣勢。
街道的最前面,是鐵盾兵與長槍兵的組合。他們身後,卻是箭已上弦的弓箭兵。
陷陣營隻聽從兩個人的命令,第一人乃是陳旭,第二人才是高順。
他們聽見陳旭的命令之後,自然都是毫不猶豫射出了手中的箭矢。将近一千支箭矢,齊刷刷的射向無名。
密密麻麻的箭矢,遮住了陽光。無名站在陰涼之下,臉上終于綻放出了笑容。
他揚起右手上的利劍,遙指天空,在心中暗暗想到:“這一下,我終于不用再曬太陽了。”
“噗嗤!”
“噗嗤!”
“噗嗤!”
密密麻麻的箭矢,直接将無名射成一個刺猬,
在無名臨死之前,他終于明悟了自己的劍道,那就是:不違本心。
屍體倒在地上,壓斷了很多支箭矢,那些射進身體之中的箭頭,也使無名的傷口變得更大。
風吹過,一陣皿腥之味,傳進了陳旭的鼻子裡面。
“大兄!”
“主公!”
陳靜與典韋,都被這場突變震驚得無話可說。他們不知道,一直不願殺掉無名的陳旭,為什麼會讓士卒放箭。
陳旭沒有解釋,隻是說了一句:“厚葬之!”
而後,他轉身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