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望着衆人激憤的臉龐,感受着他們身上充滿青春的活力,忽然有些時空錯亂的感覺。
他想起了五四青年運動,想起了無數熱皿青年在街上打着橫幅遊走,為了這個孱弱的國家,而奔波忙碌的情形。
他甚至還想到,不少學生遭遇軍閥鎮壓,橫屍街道的場景。
這一刻,陳旭鼻子忽然有些發酸,他喜歡、羨慕這些充滿活力、有理想、有朝氣、不畏強暴的熱皿青年。
可是他也知道,亂世之中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
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制住内心深處異樣的情緒,文昭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緩緩掃視着在場的太學生。
過了良久,待太學生們全都安靜下來以後,他才沉聲喝道:“我知道,你們都是非常優秀的青年,你們有理想、有抱負、沒有被這個社會所污染,心中充滿了正義感。”
“在你們眼中,孔融乃一代大儒,名聲著于四海,深受士林敬重。”
說到這裡,文昭忽然停頓了下來,而後猛然拔高了聲音,厲聲喝道:“然而,我陳旭出身于微末,不卻懂什麼大道理。”
“我隻知道,亂世之中百姓流離失所,屍橫遍野,老無所依,幼無所養,甚至易子相食!”
“也許你們之中絕大多數人,都出身豪門大族,無法感受到這種殘酷的景象。可是你,你,你,還有你……”
“甚至于你們這種,許許多多出身于貧寒之人,難道還不知道這些麼?”
那些被陳旭點中的太學生,都是寒門中的佼佼者,故此才能考上太學傳統經學分院。文昭對于他們的家世背景,也都略有了解。
無論在哪個年代,父母都是望子成龍。
這些寒門士子,他們家中生活其實非常艱難,這些人能夠走到今日,父母與自己本人不知道付出了多少。
有些人曾經在寒冷的冬天,衣不蔽體躲在私塾外面旁聽;有些人家中的父母,甯願忍饑挨餓,也要請先生為自家孩子教書。
這些人能夠走到今天,也不得不說是一種奇迹。
他們雖然相比起真正窮苦大衆,要幸運很多,卻也見慣了人間疾苦。
當然,這些年來陳旭緻力于改革政治,發展民生,已經使得關中百姓,生活不像以前那麼艱苦了。
可是這些人,聽到文昭提起的那些情景,也不由想起了以前艱苦卓絕的生活,臉色不由微微發白。
不僅是那些窮苦學員,許多出身士族,見識過百姓疾苦的士子,也都臉色微變。
文昭将衆人表情盡收眼底,厲聲喝道:“再說一遍,我讀過的書不多,也不懂什麼大道理。雖然我敬佩大儒們的學識、風骨,卻不稀罕他們的名聲。”
“因為我知道,諸侯作亂之時,大儒風骨不能使得天下太平;饑荒遍地之時,大儒學識不能讓百姓們填飽肚子;陛下遭劫之時,大儒們氣節不能感化叛逆。”
說到這裡,陳旭猛然拔出了腰中的佩劍,遙指天空。
“諸侯作亂,我以手中兵甲,軍中勁卒平定四方;饑荒遍地,我任命官吏、發展生産,分配、節約糧食,與大家一同度過饑荒;陛下遭劫,我用麾下大将,怒斬賊人之首。”
“今日,你們卻為了一介腐儒,圍堵大将軍府,想要讓我誅殺麾下有功将領,何其謬也!”
陳旭的一番話,使得太學生騷動了起來。
有些人羞愧的低下了腦袋,有的人卻是梗着脖子,一臉不服。
再次掃視了那些人一眼,文昭厲聲喝道:“你們父母嘔心瀝皿,節衣省食送你們來此地學習。”
“不是為了讓你們聚衆鬧事,而是想讓你們真正能夠學到東西,能夠在光宗耀祖的同時,為天下窮苦百姓謀福利!”
“莫說孔融不是典滿所殺,就算真是如此,朝中大事何時輪得到你們在這裡評頭論足?”
面對文昭的如此質問,太學生居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了。
将衆人表情盡收眼底,文昭忽然再次喝道:“仲德何在,速速将孔融之死罪公諸于世!”
陳旭的這一句話,可謂是石破天驚。
不少人太學生驚怒交加着喊道:“少卿為人公正清廉,如何會犯下死罪?”
程昱卻是沒有理會太學生們的吼叫,大聲喝道:“融昔在北海,見王室不甯,招合徒衆,此一罪也。”
“融曾言‘我大聖之後也,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如此言論,當真是包藏禍心,欲圖不軌,此二罪也。”
卯金刀乃是典故名,指劉姓,孔融這句話的大概意思是:我乃大聖人孔子後裔,能夠擁有天下的人,為什麼一定要姓劉呢?
“融身為九列,卻不遵朝儀,常秃巾微行,唐突宮掖,又言論放蕩,诽謗朝廷,誣陷朝中重臣,此三罪也。”
招合徒衆,欲圖不軌、謗讪朝廷,這就是程昱給孔融制定的三條重罪。
繼而,程昱又厲聲高呼:“融有此三罪,死不足惜。其人于太和殿中畏罪自殺,又與典滿将軍何幹?”
“縱融苟活至今,亦當殺其身,滅其族,以儆效尤。”
說到這裡,程昱陰測測掃視了衆多太學生一眼,喝道:“爾等現在散去,圍堵大将軍府之罪既往不咎。再敢于此鬧事者,以孔融同黨論處,格殺勿論!”
程昱一番話,使不少學員被氣得瑟瑟發抖,紛紛怒聲喝道:“大将軍雖然有功于天下,卻也不能縱容屬下如此誣陷少卿。”
“少卿名聲著于四海,誣陷賢良,必失人心!”
“誣陷賢良,必失人心!”
程昱這一招不可謂不狠毒,把三條罪狀扣在了孔融身上,不管典滿是逼死了孔融,還是真殺了他,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因為陳旭已經代表朝廷,将孔融定為了該殺之人。
如果這三條罪名坐實,不但孔融一生清名會毀于一旦,恐怕連他家人也會遭受誅連。
故此,太學生們反應才會如此激烈,居然開始将矛頭指向了陳旭本人。因為他們知道,這件事情若非陳旭授意,程昱絕對沒有膽量如此行事。